第1章 她隕落,他心封塵
那年初秋,九州修真大地,永落城內響徹哀哀戚戚哭吼及驚悚的尖叫聲,城內遍布開滿了妖異濃艷,如火如荼的血色『曼珠沙華』。
一名男子……可以說是一名女扮男裝的少女,她身束紅裝戰甲,肩披黑色長篷威武不屈地擺動在呼嘯的狂風中。
她立於屍山血海間,癲狂著、咆哮著,瘋魔般失了理智,眼裡充滿殺戮,她厲聲嘶吼:「送命者,本座皆不拒,來啊——」
一夜生魔,狂屠三城,死傷數萬。
群英豪傑聯盟圍剿魔頭,不料反糟噬,在所有人絕望等死之際,天空忽然劃過一道白光,只聽空氣里如重物拋下般呼呼肆意,白光瞬息萬變,剎那抵達地面后,化為一團白霧倏然散卻。
眾人見霧後人影竟是名氣質冷然的白衣仙尊終於趕來救了,他們心下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舞足蹈歡呼雀躍起來。
「看!是樺仙尊,樺仙尊終於來了,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有救了有救了」
「………」
樺仙尊見了腳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心頭一慟,攥緊手中之刃,厲聲怒斥:「彼岸纖塵!」
他叫樺煜字殤璃,是修真界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他見彼岸纖塵豎起旗杆,旗布上用人類鮮血寫上了大逆不道之字句:
萬物朝拜,唯吾獨尊。
八字入目,慎得人惶恐,卻滲著樺煜的心涼了一截又一截,似被什麼重物狠狠砸了心臟,一下又一下。
彼岸纖塵轉身斜眸,嘴角勾起鬼魅的弧度,「呦呵!這不是『夙焉仙域』里那位愛管閑事的殤璃長老嗎,怎麼著,這次你還想阻止本座?可看到他們的下場了。」
樺煜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了……」
彼岸纖塵不以為然。她踩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睥睨大地,與樺煜對峙。
「本座變成什麼樣?不就是頭上長對黑角,有什麼好奇怪的,魔人都這樣……」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樺煜果斷打住彼岸纖塵的話,彼岸纖塵迷糊的眯起眸子,明知故問道:「嗯~你是說本座的秉性嗎?」
樺煜質問:「仕都城、西幽城、永落城……」
彼岸纖塵不屑一顧:「本座屠的」
「你師父!」
「本座殺的」
「在座修士……」
「樺殤璃你沒長眼嗎?腳墊屍山,豎旗稱尊,除了本座,還有誰有這能耐敢犯大道!」
秋風起,天陰寒。
樺煜腦子霎時斷片,他臉色蒼白沒有任何血絲,明顯失了魂。
他靜靜矗立於內心荒蕪的世界,心裡的空洞和迷茫任由陽光普照,也無法溫暖他心中的悲涼。
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一生很受挫。
彼岸纖塵是人類與惡魔的結晶,出生時,暗藍的夜色染上一片殷紅,千年難遇奇觀,人人為之議論,道長占卦悲嘆不祥。
待嬰兒降世后,殷紅的天空終於變回從前的漆夜,可如此異樣,又有多少詭譎之事四處傳開,驚動了百家仙門。
他們聞之一女娃出生后,剋死母親,周邊灌木枯萎,生靈斷息……
這是不祥之兆,這女娃將來定會禍亂蒼生,必須斬草除根……
小纖塵一出生,沒來得及感知世間冷暖便踏上天地不容,人人喊打喊殺的過街老鼠之路。
父親帶小纖塵東躲xz一晃九年,不幸被修士們發現,為了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父親挺身當了誘餌,慘死修士劍下。
父親死後,小纖塵如人間蒸發般消失無影,無人尋得她的去向,時間久了,也就慢慢成為不知真假的傳說,那女娃是否禍水已經沒人說得清楚了。
實際上,小纖塵換了男兒的身份一藏就是十一年,她曾躲過修士追殺,卻躲不過亂世戰爭下,兵刃無眼。
幸運的是小纖塵被一江湖道長所救,然拜師學了一身本領行俠仗義,遊俠九州……
可惜,她終究剋制不住家族遺傳的秉性,嗜血害人了嗎。
樺煜的目光從彼岸纖塵病態的笑臉移到她手中旗幟,盯凝血字片刻,最後垂下眼帘,瑞鳳神目失了焦,變得黯淡無光。
他無法想象一個想當大英雄,救人於水火之中,濟世望風雲以外的人怎會突然變成一個毫無理智的殺人狂魔,他不相信,他不信的。
遠處一名身負重傷的老道士,見樺煜在此,翅膀倒是突飛猛漲,狂妄自信起來,他喝道:「樺仙尊,還和這魔頭廢什麼話,殺了便是,快殺了他!」
其他活著的一百號修士也湊集一堆,連連喊話:「對!殺死他!為我們死去的同盟報仇!為這天下除了他這禍害………」
「樺仙尊!快殺了他啊!」
樺煜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這些人的聒噪,吵得樺煜無法自拔、痛苦不已。
彼岸纖塵嗤笑著也參與其中,無比傲慢道:「對呀,樺殤璃,你可是人人口中那位天賦異稟,百年難遇的修真天才,而本座是世間最後一頭魔了,本座倒想看看你我之間,誰更勝一籌。」
修士們耳聞她陰陽怪氣的語調,立馬瑟縮一下身子,通通閉了嘴,免得多嘴死得快。
樺煜渙散的目光終於凝聚一點,變得熾熱,他眉頭緊皺出一疙瘩,慢慢抬頭看她的同時又攥緊了劍柄,低而渾厚的聲音響起,
「彼岸纖塵我問你,短短時日,你哪來那麼強大的力量瞬間屠滅三城,又是誰慫恿你欺師滅祖的」
「噗嗤!」彼岸纖塵忽抱著肚子瘋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都這個節骨眼了,樺殤璃,你還覺著本座上頭有人指使?哈哈哈笑死人了,太好笑了哈哈哈…………」
樺煜待彼岸纖塵笑夠后,才道:「本座所作所為,由心而生,無人控制更無人蠱惑」
「吾修魔道,自強不息」她歪頭,冷淡道:「你滿意嗎?」
樺煜心臟一沉,痛,極痛。
她大抵不知道她一字一句殺他誅心。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逼他。
樺煜閉目,深深吸一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后才敢開嗓,他聲音竟是沙啞還帶微顫的。
「纖塵……冤有頭債有主,屠城三座無辜數萬,三千修士盡殺餘一百號人……」
樺煜輕輕睜開了眼,兩顆通透的淚珠霍然掉落,「願你永世入淵不得自由……」
「好啊,樺殤璃,你的詛咒本座收到了,不過……」彼岸纖塵揚起下巴,「你最好讓本座灰飛煙滅,萬劫不復,如若本座從十八煉獄爬上來,定要拔了你的腦袋掛入本座魔門旗上以示楊威……」
彼岸纖塵猝然將插在屍身上的旗杆拔了起來,登時指向樺煜,厲聲道:
「本座還要滅你心心所護蒼生之道!」
語閉,她躍上半空,黑色羽翼脩地展開,霸氣飛來。
只見旗幟猛地刺向樺煜,樺煜閃身一躲,與彼岸纖塵抄上好幾個回合,最後反手用劍刺穿彼岸纖塵的心臟,彼岸纖塵垂頭磕目,氣息漸漸泯滅。
她死了,被他殺了。
她死前,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這大魔頭竟是女兒身,她死後,這份秘密將永遠埋沒。
樺煜筆立身姿,仰頭,陰鬱的天空忽然飄下茫茫白雪。
初秋飄雪,罕見異常。
修士們不假思索天象變化,反而凶神惡煞的湧上去,持刀想將彼岸纖塵捅個血肉模糊,甚至五馬分屍,好藉機拿魔頭的殘肢去立功,往後還能大搖大擺名留青史自己是英勇的戰士。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樺煜一瞪眼他們便不敢靠近了,通通面面相覷茫然無措,但轉念一想,這魔頭剛死,怨氣極重,化身厲鬼也不是沒有這可能。
雖說惡魔一死,肉胎魂體將會煙消雲散,可彼岸纖塵軀體未泯,也算半個人類,死不瞑目,必然化作怨魂作亂,在彼岸纖塵還沒開始報復之前,儘早將滅個徹底,以防後患,能將魔頭神魂俱滅的,也就只有眼前這尊大佛了。
他們心中存怨,沒能親自將彼岸纖塵大卸八塊已經很不服氣了,連在一旁看著「他」如何萬劫不復的機會都不給,偏叫樺煜無情的拒絕了。
他們萬般無奈,深知自己沒什麼本事,自然不敢過問鼎鼎大名的樺仙尊要拿這具凶屍如何處置,心不甘情不願,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等所有人都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樺煜才默默走近那立定不動,就算是死也不甘示弱,倔強到底的軀殼。
樺煜定定深凝她片刻,眼裡充滿疑惑,憤怒,怨恨,憂傷和痛苦。
樺煜思緒萬千,五味雜陳。
樺煜伸出纖長白嫩的手指,將她凌亂的髮絲撩往耳後,又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紅液,可那樣並不會擦拭乾凈,反將煞白的嘴皮子抹了一把朱紅,氣色看起來更好了,向是睡著的人兒,任誰喚她都會醒,她會醒吧……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纖塵?」靜默許久不見她回應。
他神情越發憂鬱,一屈身,將頭埋在她脖頸里,用他溫熱的額首默默感受漸漸冷卻的她。
他肩膀微顫,似在哭泣,似在慟念,亦似乎,他不相信她離開了,他在等她推開自己,可是……自欺欺人不是更讓人心灰意冷嗎。
樺煜曾以為,眼前這女子總有一天會是他的,可是……事與願違……
彼岸纖塵從小女扮男裝,沒人知道她的身份,更不會有哪個情敵會去追求她,除非那人性取向出現問題,就是真有人知曉她的性別,可又有誰會喜歡大大咧咧,少年般桀驁不馴的性子,恐怕依舊把她當兄弟處。
就因為這麼離譜的原因,樺煜當時很放心,以最佛系最愚蠢的方式去等待,等她回頭,等她能看他一眼。
明明身邊人都是落難見真情,自有情人終成眷屬,可這樣的機遇不曾發生在樺煜身上,他落寞的等了一天又一天……
他遠遠觀察她,不敢打擾,不懂與自己傾慕之人說什麼,就這麼自以為是的認定,總有一天她彼岸纖塵會是自己,這天底下只有他願意娶她,可後來他發現他錯了,錯的可笑,錯的離譜。
從始至終她不屬於任何人,她只屬於她自己,從前是,現在是,以後……
沒有以後了……世間再無彼岸纖塵…
他的心……就此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