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最 第十九章 最劍神 十三

第二卷 最 第十九章 最劍神 十三

強敵已逝,天地間逼人的殺氣、殺機並未緩緩消失,反而平添了一種說不出的寂寞、壓抑,壓抑的令人無法喘息、呻吟。

萬一眼珠毒蛇般凸起,彷彿要將萬事萬物統統盯死、咬死。

無論誰都無法、更不願去看一眼萬一的臉,他臉上的神情彷彿是正在十八層地獄遭受毒打、撕咬、掏心、挖肺、斷手......酷刑折磨、掙扎中的厲鬼。

花蝴蝶就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令人恐懼、奔潰的寒意。

他真佩服無生。

無生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他的軀體挺立的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他的軀體彷彿並不是血肉組成的,血肉會有呻吟、疼痛。他沒有這些,他不但沒有這些,還沒有一絲情感,這個人幾乎什麼也沒有,又並不是什麼都沒有,他只有一樣,那就是決鬥。

他眸子沒有一絲情感,槍頭般盯著、戳著萬一,彷彿還要在屍體上找尋到自己想要的刺激、樂趣,剛剛要命的決鬥彷彿並未令他過癮。

然後將萬一手裡的劍遞給金御博,說道:「給你。」

無生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金御博,彷彿要將他的軀體戳死、戳穿。

這人的眸子盯著任何東西彷彿都是一樣的。

金御博取回,他沒有說感謝,甚至連一點謝意都沒有。

有些人做事,並不是為了要一句感謝的話,感謝只會令對方厭惡、反感。

他了解他將劍遞給他,還有別的用意。

所以他說道:「你在等我。」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在等我跟你決鬥?」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一直在等我?」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那你一直在我的身邊?」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為什麼?」

無生道:「人生得一對手很不容易,特別是你這樣的對手,更不容易。」

金御博道:「你不怕我死在別人的手下?失去對手?」

無生道:「你死不掉。」

金御博道:「為什麼?」

無生道:「因為我。」

金御博道:「你?」

無生道:「你以為你的一切我不知道?」

金御博道:「你知道?」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知道多少?」

無生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要多。」

金御博道:「你說說看?」

無生道:「你以為你跟英雄劍屠剛決鬥我不知道?」

金御博道:「那你不擔心我會死在他的劍下?」

無生道:「不擔心。」

金御博道:「為什麼?」

無生道:「他根本殺不死你。」

金御博道:「那龍鎮天的替身也知道?」

無生道:「當然知道,他是龍鎮天老婆的初戀情人。」

金御博道:「你還知道什麼?」

無生道:「他還是二十年前持劍能在關外橫著走的關外飛熊。」

金御博道:「還有呢?」

無生道:「他的功夫遠遠在龍鎮天之上,也許龍鎮天在他手裡出不了五招就死翹翹了。」

金御博道:「你不怕我死在他手上。」

無生道:「不會死在他手上。」

金御博道:「你怎會知道?」

無生道:「他的劍法不錯,可是對你卻沒有殺機,沒有殺念,一個沒有殺機、殺念的人,又怎會殺得死你?」

金御博道:「可是那一劍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無生道:「我知道。」

金御博道:「這個你也知道?」

無生道:「那一劍是他故意的,他不願你死在他的劍下。」

金御博道:「你好像了解他很多。」

無生道:「不多。」

金御博道:「那龍鎮天呢?」

無生道:「所以我就出來了。」

金御博道:「你怕我死在龍鎮天劍下?」

無生道:「是的,他跟替身是兩種不同的人。」

金御博道:「那你還跟他決鬥?」

無生道:「決鬥是我的享受,任何人找我決鬥我都不會拒絕的。」

金御博道:「你說決鬥要公平才是享受。」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那你跟萬一決鬥是公平的?」

無生道:「不是。」

金御博道:「那就是屠殺。」

無生道:「但我不在乎。」

金御博道:「萬一的那一劍險些要了你的命。」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恨他?」

無生道:「我懶得恨他。」

金御博凝視著萬一的劍好久好久,才說道:「你在等我跟你決鬥?」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知道我現在不會跟你決鬥。」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你還是要等我?」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很好。」

他所說很好的意思就是有這樣的對手,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無生點頭。

金御博道:「我要找你決鬥是不是很容易找到。」

無生道:「是的。」

金御博道:「很好。」

無生點頭,然後離去。

他沒走幾步路就倒下,可是他很快就站起。

他的軀體依然挺得很直,然後再往前走。

天下間本就有種人,無論倒下去多少次,無論什麼原因倒下,無論有多麼的痛苦、悲傷,都會站起來,然後挺直軀體,向前走,面對一切,享受一切。

也許他們付出的比沒倒下的人多的多,得到的也比沒倒下的人少得多,可是他們還是會將軀體挺得很直,向前走,絕不會因倒下就不會站起,然後等死,等著投胎。

秋已至,殘月不但冰冷,更顯得消瘦、蕭索。

他走進冰冷漆黑的小屋,將三口劍插在神案上,然後將鐵匣打開,取出靈位,放到外面。

......

他走出去,欣賞著殘月。

痴痴的看著,痴痴的發獃,死肉般一動不動,也不想動彈。

是不是一個人沒有了追求,沒有了理想,沒有了活下去的慾望就會變成這樣?

他覺得自己忽然少了什麼,卻不知道到底少了什麼,他在想,但他想不出,然後他也不願去想,死肉般不願動......。

殘月很朦朧,朦朧而凄迷,凄迷的彷彿什麼都沒有,他的心裡彷彿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不想有了。

毛橫走過去將一壇酒遞給他,說道:「你應該去好好敬敬你老子的老子。」

金御博點頭。

他接過酒罈,然後連人帶壇倒下,倒下就不想站起,彷彿也不知道站起。

金御博眸子死魚般沒有生機、活力。痴痴的獃獃的不願動,不想動,也不知道去動,他彷彿變成只會呼吸的死肉。

毛橫將他扶起,他又倒下。

毛橫不懂,他想不通,但他眼裡已流淌著淚花,一種只有因友情才發出的淚花。

他覺得一個人活著就因為有追求,追求的同時也在享受、也許也有忍受,但無論是享受幸福、快樂,還是忍受痛苦、悲傷,都是活著,無論如何都是活著。

金御博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將那七口劍找回,如今七口劍已找回,他是不是就沒有了活下去的追求、理想、理由?

如果一個人沒有了追求,沒有了理想會變成什麼樣子?

毛橫的軀體忽然不停的顫抖著,他知道金御博的一生也許只為了那七口劍而活著,卻不知道也因七口劍而變成活死人。

凄迷的月光下站著一個人。

一披風、一桿槍、一個人。

他眸子沒有一絲情感,槍頭般盯著、戳著他們。

毛橫聲音已嘶啞,道:「槍神無生?」

無生道:「盜神毛橫?」

毛橫道:「你是來找他決鬥的?」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他就在這裡。」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你現在可以找他決鬥了。」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無生道:「因為我們錯了。」

毛橫道:「我們錯了?」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你錯在哪裡?」

無生道:「我錯在不該找他決鬥。」

毛橫道:「為什麼?」

無生道:「七口劍找到了,他的生命就會結束了。」

毛橫道:「為什麼他的生命就會結束?」

無生道:「因為他就是為了找那七口劍而活著,七口劍找到了,他就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想法。」

毛橫道:「你又錯在哪?」

無生道:「因為我找他決鬥,在任何時候都是錯的。」

毛橫道:「這怎麼說?」

無生道:「他沒找到七口劍時,我不能找他決鬥。」

毛橫道:「為什麼?」

無生道:「因為他決鬥的時候心不誠,他的心因為那七口劍而不誠,我不會跟一個不誠於決鬥的人決鬥。」

毛橫道:「你有毛病?」

無生道:「決鬥是一種享受,決鬥的時候心裡是不能想著其他的東西,只能想著決鬥。」

毛橫道:「我懂了。」

無生道:「你真的懂了?」

毛橫道:「我真的懂了。」

無生道:「那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毛橫道:「我沒有錯。」

無生道:「你錯了。」

毛橫道:「你說說看。」

無生道:「你不該幫他。」

毛橫道:「為什麼?」

無生道:「因為你幫他找到了七口劍后他的人就變成這樣。」

毛橫道:「也就是說,我要是不幫他,他一定會活得長些。」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他真的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一點也沒有?」

無生道:「絕對沒有。」

毛橫道:「那他只能是這樣死肉般呼吸著?」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我不信。」

無生道:「你說說看。」

毛橫道:「一個人至少有生他養他愛他的人,這至少是他的理由,活下去的理由。」

無生道:「你看那邊。」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屋子,屋裡三五個人,三五個不像是人的人,牌九不但佔據了他們的軀體,也佔據了他們的靈魂,他們活著就是為了牌九,牌九不但是他們的父母、妻兒、一切,也是他們活下的理由。

他們在牌九的碰撞聲中不但找到了人生的幸福、希望,也享受到了人生的樂趣、快感。

無論如何還是活著,但每個人為了什麼而活著就不同了。

這種說法也許會引起很多人不滿,但這就是活活的事實,一種只有經歷過這種經歷的人才會了解其中的道理。

所以這種道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了解,領悟的。

無生道:「你看他們怎麼樣?」

他們顯然不是金御博活下去的理由。

毛橫道:「那他還有老婆?他懷裡時刻都有一串冰糖葫蘆,他說他很愛老婆。」

無生道:「那你再看看那邊。」

他的目光看向另一個屋子,從窗戶就可以看到裡面的女人,窗戶關的很緊,但燭光已將她的軀體活活的印在窗紙上,她的軀體響尾蛇般扭動著,在別的男人軀體上搖晃著,她彷彿不但要將自己的軀體搖壞,彷彿還要將自己的靈魂搖散......。

無生道:「你看她怎麼樣?」

毛橫不語,淚卻更多。

無生嘆息,他不想面對回答這個問題,他自己已因這個問題而變得隱隱作痛,也許不是單單為自己隱隱作痛,而是為了天下間像金御博這樣許許多多的人隱隱作痛。

毛橫道:「他說愛她,我也看得出他沒有騙我。」

無生道:「是的,他沒有騙你。」

毛橫道:「為什麼?」

無生道:「你不懂?」

毛橫道:「我不懂,一直也想不通。」

無生道:「你真的不懂?」

毛橫道:「我真的不懂。」

無生道:「你是他朋友?」

毛橫道:「是的。」

無生道:「那你為什麼不懂?」

毛橫道:「那你懂?」

無生道:「我是懂他的。」

毛橫道:「你說說看。」

無生嘆息。

手足情深的朋友並不一定真正了解彼此,肝膽相照的對手卻並不一定不了解彼此。

無生道:「他是愛她,並不是佔有她才能令他的愛滿足,而是只要她幸福、快樂他的愛才滿足。」

毛橫不懂。

無生道:「他看到她快樂、幸福,就夠了。」

毛橫不懂,也不語。

無生道:「你還是不懂?」

毛橫道:「我不懂。」

無生道:「你到底是不是他朋友?」

毛橫道:「我是的。」

無生道:「那你為什麼不懂?」

毛橫道:「我是知道但不懂,你能了解嗎?」

無生道:「了解。」

毛橫道:「他看到自己的女人在跟別的男人上床,他受得了嗎?」

無生道:「只要她幸福、快樂,他的愛才滿足。」

毛橫道:「這叫什麼愛?」

無生道:「這就是愛,讓對方幸福、快樂就是愛,就這麼簡單。」

毛橫道:「這不是人應該有的愛。」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沒有人能這樣去愛的。」

無生道:「是的。」

毛橫道:「他不是人。」

無生道:「是的,他是神,是江湖中的一代劍神。」

毛橫臉上的淚花已消失,他的眸子亮了,要比天上的殘月還要亮。

無生嘆息。

他不但為金御博的結局嘆息,也為自己失去一個對手嘆息。

毛橫道:「我不信。」

無生道:「你不信什麼?」

毛橫道:「人活著有許許多多的樂趣、刺激,我不信一樣也打動不了他,令他重新站起來。」

無生道:「你說說看。」

毛橫道:「多了。」

無生道:「你可以說說看。」

毛橫道:「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

無生不語。

毛橫道:「我不信一樣也打動不了他。」

無生道:「你為什麼不去試一下。」

毛橫抱起金御博,大步的離去。

......

毛橫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八仙樓,點了八仙菜,他將金御博放到太師椅上,然後夾著菜給他吃,他沒有反應,他不但對八仙菜沒反應,就是滿漢全席也沒有一點興趣......。

他又將陳年的杜康酒,倒出端到他鼻子邊,晃過來,晃過去,金御博還是沒反應。

金御博死魚般眼珠子沒有一絲活力,沒有一絲生機。

......

毛橫去的第二個地方就是蘇州的徐家浜,那裡的水土很養人,七八十歲的老太婆看起來也就像是三十來歲,那裡到處都是美女,想看不到美女都很難,所以那裡也是歷代江湖風月必爭之地。

毛橫走進一家最大的妓院,那裡的女人不但很美,美得簡直能讓正常的男人在深夜裡睡不著覺,然後相思、寂寞、空虛、奔潰、絕望。

他將金御博帶到到處是花的小樓,到處是花的女人。

非常迷人、醉人的花香,非常勾魂、銷魂的女人。

......

他覺得自己也該成功了,但他並沒有成功,也沒有放棄。

......

毛橫去的第三的地方就是八方賭場,那裡的牌九看著就能令大多數賭鬼興奮起來,摸起來就能令大多數色鬼銷魂起來。......

毛橫快要奔潰了,發瘋了,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地方要去試一試,可是他也知道沒有一點希望,但也不會因此而絕望。

他還要一樣一樣的去試一試,不去試一試他自己就不會放棄。

也許只因他相信奇迹,奇迹也許就在下一個地方,下一個地方也許就能令金御博站起,挺起胸膛,走向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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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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