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少女殺手
湖衣姬笑了笑。
她見到劍神點頭,卻想不通他為了什麼而點頭,是因為懼怕?是尊敬?還是敬仰?
因為她說話的時候,劍神卻在凝視無生。
他彷彿在用心了解、感覺彼此的存在,兩個天涯相隔的神,現在終於見到一面。
豈非都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很多別人無法理解的故事要溝通?
他們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動手,只是單單凝視著對方。
柔風中一片綠葉輕盈的落到劍神軀體上,又輕盈的飄起,落到無生軀體上,忽然落下,落到地上,竟一動不動,彷彿死死與大地融為一體,無法離別。
他們此時是不是已得到了另一種滿足?另一種刺激?
劍神眼中的尊敬、欽佩之色更加劇烈,無生眼眸卻依然空空洞洞的,沒有一絲變化,既沒有一絲情感,也沒有一絲感慨。
可是他卻偏偏嘆息著。
湖衣姬靜靜的凝視著他們兩人,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劍神輕輕笑了笑,「你也許很奇怪我這個劍神。」
無生點頭。
他不得不奇怪,劍神的確有很多地方值得奇怪,他身上的一切沒有找到不奇怪的地方。
劍神為什麼沒有用劍?而是用木劍?為什麼沒有一絲劍神的那種威嚴?沒有劍神那種的冷酷?
無論是從神態,還是兵器,或者是給人的感覺,都不像是一代劍神應該具備的。
「你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握著口木劍,而沒有殺人的劍?」
無生點頭。
劍神苦笑,他淡淡的說著,「因為我也不記得了。」
湖衣姬吃驚,不信。
一代劍神竟已失憶了!
劍神凝視著木劍,痴痴地凝視著,眸子說不出的獃滯而無力。
湖衣姬忽然好想去問問他,到底是不是劍神?為什麼沒有殺人於瞬間的利劍。
「我記得的只有一口木劍,還有一個劍聖。」
「你為什麼是劍聖的主人?」
「我不記得了。」劍神凝視著木劍,似已想不起更遙遠的事了。
無生嘆息,「那為什麼有劍聖敗、劍神出的說法?」
「那也許是很多想成名的劍客找出的借口。」
無生不語。
「可惜我只有木劍,若是可以握住殺人的劍,那該多好。」他目光里竟有些許惋惜。
他惋惜,也許不但為了自己惋惜,也為了無生惋惜。
他握住木劍,輕輕的笑了笑,然後就緩緩離去,離開的很慢很慢。
無生並沒有看別的地方,一直盯著、戳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種感覺,彷彿是多情的情郎在凝視著離別的情人,酸痛、不甘、哀傷,但他臉頰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
湖衣姬勉強擠出笑意。
她笑著凝視劍神離別的背影,不免些許哀傷,「他始終還是走了。」
「是的。」
「他真的是劍神?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他才是真的劍神,不是假冒的。」
「你怎麼看得出來的?」湖衣姬垂下頭,靜靜哀傷,「我為什麼一點也看不出?」
無生不語。
他無法解釋這個問題,因為看出這種問題所在,並不單單用肉眼去看,也要用經驗去看,不是在死亡邊緣掙扎、徘徊過的人,絕不會具備這種能力,這種能力,本就是死亡邊緣的人所具備的。
柔風變得蕭索而凄涼,塵土掠過,片片綠葉起舞,落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然後就不停的翻滾,既不知道翻滾到哪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無生的手忽然伸出,一把抄住一片殘葉。
他盯著那片殘葉,彷彿在欣賞,又彷彿在沉思。
湖衣姬的手忽然握緊。
不遠處忽然現出一個人,極為狼狽而又驚慌的人,他的手緩緩滑進懷裡,他的神情才變得穩定。
這人赫然是吉田四野。
無生的手忽然一揮,那片葉子忽然急射廢墟,一個人慘呼著爬出來,伸了伸懶腰,然後就忽然倒下。
咽喉處直直的插著一片葉子。
吉田四野冷冷的盯著無生,冷冷盯著無生的槍,「你的手......。」
「你果然找我了,並未令我失望。」
吉田四野的眼角不停跳動,舌頭髮苦,「很希望我來找你?」
「是的。」
「不怕我殺了你,我的手伸出,都會很容易要別人的小命。」
「那你應該快點出手,要了我的命。」
湖衣姬苦笑。
她記得無生說過,吉田四野若不來追殺,就去打他屁股,這下真的不用打這人屁股了。
吉田四野冷冷笑了笑,「槍神無生,當真我們殺不了你。」
「也許。」
「你太小看別人了。」
「也許。」
吉田四野不語,他的手忽然伸出,用力一揮,十幾道寒星忽然飛出。
無生輕煙般飛起,寒星驟然打在廢墟里,裡面兩三個人驟然掠出,冷冷盯著吉田四野,冷冷的笑了笑。
「想不到你居然連我們也......也殺,真的好狠。」
掌中劍跌落,人軟軟倒下,人一動不動,一雙眼珠子睜得又大又圓,死死的盯著吉田四野。
剩下的三口劍忽然從廢墟中飛出,急射吉田四野的胸膛,去勢很猛,殺氣很足。
十幾枚寒光一閃。
這三個人慘呼著倒下,躺下連一聲驚呼都沒有發出。
街道上變得更加安靜,只有風吹塵土到處翻滾的聲音,安靜而沉悶不已。
吉田四野臉上蒼白,手緩緩從懷裡伸出,柔柔垂下,靜靜凝視著無生。
「我不會殺你了。」
無生點頭。
他點頭的時候忽然到了吉田四野的跟前,吉田四野並沒有看見他是怎麼過來的,更沒有看到是怎麼出手的。
吉田四野只覺得軀體忽然趴下,屁股驟然傳齣劇烈、兇猛的刺痛。
「你這是為什麼?我並沒有殺你,你為什麼打我?」
無生不語。
一截擀麵杖般粗細的枯枝到了無生手裡,他用力打著吉田四野的屁股。
吉田四野已喘息,「你為什麼打我?我將追殺你的人殺了,你不應該殺我的。」
無生抽打的更凶、更急。
「你就是個混蛋,我一定要打一打混蛋。」
吉田四野咬牙。
無生抽打的動作並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快,卻沒有停下。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而要打你?」
「你有瘋病,你喜歡折磨別人,看到別人痛苦的樣子,很快樂。」
無生打的更加用力,「你說錯了。」
「我那裡錯了?」
「你不該過來,你過來更不該將同伴殺了。」
吉田四野不語。
不該的事實在太多了,最不該的也許是見到無生,見到這個殺不死的人,實在是自己的不幸。
吉田四野額角冷汗已滾落,依然冷冷盯著無生,「你果然是個瘋子。」
無生不語。
他的動作並沒有停下,當他打到十下的時候,吉田四野就知道自己在榻榻米上要老老實實的呆上半年,當他打到二十下的時候,吉田四野就知道自己在榻榻米上要老老實實呆上兩三年,當他打到四五十下的時候,吉田四野沒有知道下去,因為他已暈眩了下去。
無生還在打,湖衣姬眨了眨眼,渾身抽動,「他已死了。」
「他沒有死去。」
湖衣姬苦笑,慢慢垂下頭。
她不願去爭辯,也不敢去爭辯這種事實,過多的磨牙,並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
無生將枯枝放下,石像般挺立著,面向柔陽。
湖衣姬卻在凝視著街道,安安靜靜的街道上沒有人,沒有人並不是說明沒有人出現。
很多高手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忽然到了面前,忽然要了別人的小命,倒下的時候,也許還不知道下手的是什麼人,更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柔風從她的軀體掠過。
她忍不住激靈靈抖了抖,她的目光凝視遠方,那裡真是川中島的方向,也是妻女山。
妻女山並不小,也不大。
山腳下到處布滿了行軍的腳印,柔和、嬌弱、新鮮的小草,在腳印下已扭曲、變形、殘破。
「前面是不是該到了軍營了?」
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一直延伸到前方,這是誰的軍隊,是武田信玄的?還是上杉謙信的?
湖衣姬痴痴的凝視著小徑,心裡不知應該愉快,還是應該去哀傷。
幾個人從林子里緩緩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下地用的鐵鍬、鋤頭,還有一個空酒罈子,裡面的水已空。
他們帶著一身的疲倦、勞累回去。
經過湖衣姬邊上時候,還不由的笑了笑。
湖衣姬也笑了笑,她面對任何人都不會吝嗇自己的笑容,因為這種笑容,只能令人感到舒適、安心。
令別人舒適,並不是什麼壞事。
他們彼此都不認識,可是都已發出了真心的笑容。
看著他們離去,湖衣姬心變得舒適了很多。
陽光已西移,一群姑娘在河邊嬉笑著,將洗好的衣衫放在籃子里,然後緩緩離去,神情歡愉,哼著小曲,好生快意。
湖衣姬凝視著她們,心裡莫名的生出喜悅、歡快。
無生輕輕握住他的手,「不要靠近她們。」
湖衣姬笑了笑,「她們並不是什麼殺手,你擔心什麼?」
她相信自己的眼角,一群漂亮、可愛而又勤勞的少女,就像是大地上的鮮花,新鮮、嬌弱而又那麼動人,那麼迷人,又怎會是殺手?
她痴痴的笑著,笑著凝視一個個大姑娘從身邊經過,她們當然也在笑。
她們笑著笑著就忽然就不笑了,手裡籃子也被丟得遠遠的,手裡忽然多出一把刀。
出了鞘的刀。
刀光閃閃,五個女孩子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冷血、無情、殘酷。
無生輕煙般飄到河邊,河水柔柔流淌。
一群姑娘大叫著掠了過來,剛剛漂亮、可愛而又勤勞的少女模樣已徹底不見了,已變成是冷血、無情、殘酷的殺手,每一個都是。
殺氣很足,刀光很亮。
每個人的臉頰上還在笑,卻又笑的那麼譏誚、冷酷。
湖衣姬徹底怔住,傻住,愣住。
這其間發生的太快,根本沒有一絲反應的餘地。
她們表演的又太像了,每一個幾乎都很專業,沒有一絲破綻,她不知道無生是怎麼發現的。
她緊緊貼著無生軀體,「你怎麼發現她們是殺手的?」
「她們是殺手,所以我發現了。」
湖衣姬苦笑,這並不是什麼回答。
一個眼睛又大又圓又亮卻也是最毒的,忽然說著,「還是槍神的眼力夠好,這女人是個大笨蛋。」
邊上四個少女也跟著笑了笑,她們笑容說不出的冰冷、譏誚。
這個女人冷冷的笑著,「我們來這裡,好像沒有白來。」
「是的。」
「槍神無生比我們想象中要難對付的多,絕不是空穴來風。」
「是的。」
「這字型大小不是笑話,死在這字型大小下的人,一定很多很多。」
「沒錯,你說的沒錯。」無生忽然盯著、戳著這個女人。
「我還知道很多關於你的事。」
「你說說看。」
「你從不殺女人,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未殺過。」
無生不語。
「你殺人很挑,挑的令人不敢相信,所以你的對手,世上並不常有,殺死一個,就少了一個。」
無生不語。
「也許正因為如此,你與本多忠勝決鬥,很多人都知道,槍神對自己的對手,好過自己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少女豎起了大拇指,彷彿很欽佩,「高明的很,敵人多一點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身邊一群朋友,說不定有的是敵人,那才是可怕。」
無生不語。
「你的確很聰明,朋友多了,並不是什麼好事,越少則越好,因為說不定哪天有個朋友會捅你一刀,所以只有聰明的人才沒有朋友。」
無生不語。
「槍神絕不是個笨蛋。」
邊上幾個人也點頭同意,她們點頭的時候,刀光驟然撩起。
這一刀實在很驚險,實在很快速,實在令人無法相信。
最快、最險、最令人吃驚的還是無生。
刀鋒明明已撩到他的軀體,卻偏偏沒有靠到,刀尖沒有鮮血,這一刀已落空。
無生輕煙般飄起,落到河邊一塊巨石上,盯著、戳著幾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他的手柔柔抱住湖衣姬,湖衣姬已要崩潰。
她忽然說著,「你為什麼不殺她們?她們隨時都能殺了我們?」
無生點頭,不語。
五個少女忽然又圍了上來,動作快速、矯健卻也很幽美,她們冷冷的盯著無生,盯著無生手裡的槍,「槍神無生,果然是不殺女人的。」
一個女人痴痴的笑著,痴痴的凝視著那桿槍,「你為什麼不殺女人?」
無生不語。
這也是湖衣姬的疑問之處,她也很想知道這一點。
「你不殺女人,是不是認為女人不該被殺,應該被男人關心,是不是?」
無生不語。
「你一定弄錯了。」另一個少女笑了笑,少女的笑容絕不會令人討厭,越是漂亮的少女,越不會令人討厭,她們也不例外,「我猜想他以前一定傷透過女人的心,所以立誓絕不殺女人。」
「這個很有可能。」
無生不語。
湖衣姬咬牙,瞧著她們一個個有說有笑的,心裡不免哀傷,因為她們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柔柔的凝視著無生,「我相信你絕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你錯了。」
湖衣姬不語。
「我本來就無情無義,什麼都沒有的人。」無生深深嘆息,「也許只有一桿槍。」
「那你真的喜歡到處找人決鬥?」
無生點頭,不語。
湖衣姬驚住,「我不信這是真的。」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去找人決鬥,那又該做點什麼?」
湖衣姬說不出話了。
她很想說可以找個漂亮、賢惠的女人好好生活,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邊上幾個少女大笑,笑的美麗、可愛,卻也偏偏像個流氓、地痞、無賴。
一個少女大笑說著,「這種人活著,是不是很無趣?」
「豈止是無趣,簡直是無趣透頂。」這個少女翻了翻白眼,又接著說,「這種痛苦折磨,也許很少有人能忍受得了。」
無生不語。
湖衣姬的手忽然握緊,冷眼瞧了她們一眼,「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殺我們?」
她們不再說話,相互看了看,又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麼?」
「笑你真是個笨蛋,沒得救了。」
湖衣姬不語。
無生柔柔握住她的手,「你不必怕,她們傷不了我們。」
湖衣姬點頭。
她做不到不怕,她的心已在劇烈跳動,也感覺到手心直發冷汗。
她並沒有經歷過多的殺戮,面對殺人的時候,並不能保持冷靜、穩定。
五把刀驟然同時出手,五道刀光頃刻間飛出,不偏不移的往上撩起,刀光飄過,巨大的石頭頃刻間變成五塊。
平平整整的五塊青石。
上面的人卻已不見了,無生輕煙般飄落到河水上。
他的軀體石像般挺立,她的軀體已要崩潰、虛脫。
她努力擠出笑意,「你身手真的很不錯,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好的身手。」
幾個少女冷冷的笑了笑,忽然掠起,她們的動作也不慢,也能落到水裡,掌中刀依然緊緊握住。
「只要我們沒有離開你,就有機會殺了你。」一個少女冷冷笑了笑。
「你錯了。」
那個少女臉上變了變,「我們那裡錯了?」
「你們哪裡都錯了。」
幾個少女不懂,也不語。
「你們都是女人?」
幾個少女更不懂,他為什麼要說這個?這是句廢話,槍神無生絕不是說廢話的人。
可是廢話已說了出來,卻也偏偏不像是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