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拈花劍客
花在月色下暗暗幽香,人在幽香中陶醉、享受。
他輕輕聞了聞掌中鮮花,才慢慢回過神來,「槍神無生?」
無生點頭。
「你終於來了。」
無生點頭。
「有人出錢給我,要殺你。」
說到「殺」字的時候,他整個人忽然有了變化,手裡花忽然不見了,卻忽然多出一口劍。
出鞘的劍。
劍光森寒、雪亮,人影飄忽、詭異。
這人頃刻間已刺出十幾劍,每一劍都是實招,每一劍都用的都是致命的一擊,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揮出的每一劍,彷彿都經過估算,每一劍都恰到好處,不願多浪費一絲力氣。
孤燈在玄關輕輕搖曳,冷風中寒意更濃。
無生輕煙般飄起。
「好劍,扶桑有此劍術,唯有劍客月下花。」
「也許。」
「你只在月下殺人?」
「是的。」
「你喜歡在月色下欣賞別人死亡的神采?」
「是的,但不單單是如此。」
「還有什麼?」
「還有鮮血在月色下飛濺的風采。」
月下花頃刻間又飛出七八劍,每一劍都極為快速而迅疾,每一劍都極為準確,每一劍明明已刺中,卻偏偏差了一分。
一分對拚命、決鬥中的人來說,已是生死兩線,少了那一分,就是失敗,失敗就是死亡,多了那一分,就是勝利,勝利就是活著。
無生輕煙般飄到小屋上,眸子里已發出了光。
劍光飄動,月下花忽然到了上面。
他明明在下面的,明明在一丈之外,可是他一步已到了上面。
劍光捲起,小木屋驟然間四分五裂、支離破碎,四處驚飛。
無生輕煙般飄到一株古樹上,盯著、戳著那條人影,那道劍光。
也在等著那條人影,等著那個人。
月下花並沒有過去,遠遠揮出一劍,劍光驚虹般飛出。
那株枯樹在劍光下,驟然間化作十七八段,向四面八方驚飛。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盯著、戳著遠方那枝安安靜靜的月下花,劍赫然已入鞘。
劍光頓消,劍氣頓死。
他的手裡赫然拿著一枝花,鮮花。
鮮花在柔風矗立,彷彿是亭亭玉立的仙女,傲立在人間。
月下花凝視著鮮花,不再看無生一眼,也不再握劍,「你們可以走了。」
無生並沒有走,石像般走了過去,停在他不遠處,靜靜等著,彷彿很期待。
「你不想殺我了?」
月下花冷笑,「我想殺你,卻殺不死你。」
「你為什麼沒有多殺殺?說不定會被你殺死。」
「我並不是笨蛋。」月下花盯著鮮花,冷冷笑了笑,又接著說,「我的劍殺不死你,你若是想找人殺你?去找別人。」
無生將湖衣姬放下,嘆息。
湖衣姬已要瘋了,渾身都在抖動,每一根骨骼隨時彷彿都會斷裂。
她喘息著,「你剛剛為什麼不出槍?」
無生不語。
「他不能出槍。」月下花已盯著湖衣姬,緩緩將鮮花遞給她。
湖衣姬沒有接過花,她不願,也不敢,「他為什麼不能出槍?」
「因為他的槍一出,我的小命就報銷了。」
湖衣姬說不出話了。
月下花忽然凝視不遠處的空地,眨了眨眼,手忽然一揮,那枝鮮花急射而出,忽然定入大地。
一個人忽然慘叫著從地下爬出,頭頂赫然直直插著一朵鮮花。
拔劍沖向月下花,劍光剛飄起,忽又消失。
人倒下,劍也倒下,一雙眼睛直愣愣盯著月下花,慘呼著,「你......你居然殺我。」
月下花慢慢走了過去,將鮮花取下,一股鮮血驟然從頭頂飛泉般濺出,足足飛出一丈遠。
花莖上的鮮血猶在滑落,人彷彿沒有看到。
月下花冷冷一笑,「小兔崽子,敢壞我的好事。」
林葉間幾條人影忽然掠出,奔向遠方,刀光一閃而過,幾條人影忽然斷成兩截。
劍緩緩入鞘。
握劍的手慢慢抬起,他的手忽然又多出一朵鮮花。
月下花盯著無生,淡淡的說著,「你是不是已很滿意了?」
「我滿意什麼?」他眸子盯著遠方斷開的屍骨,輕輕嘆息。
月下花點頭凝視著月色,輕輕笑了笑,「我幫你殺了幾個小兔崽子。」
無生不語。
「這裡已沒有別的人。」月下花輕撫著鮮花,眼中顯得憂慮、不安。
「你為什麼殺了他們?」
「因為他們本就該死掉。」月下花盯著地上的屍骨,眸子里飄出怨恨之色,「你本就應該由我來殺,可是他們卻橫插一杠,我很不喜歡。」
「他們也是幫你的忙。」
「我不需要他們幫忙,他們所謂的幫忙,也許是在我們兩敗俱傷之後,將我們全部殺了。」
無生吐出口氣。
他沒有想到月下花的疑心病居然這麼重,重的有點不可理喻。
遠方已有馬蹄聲,十幾條大漢揚鞭打馬,橫衝直撞,頃刻間已到了跟前,馬上人縱身一躍,直挺挺站在月下花邊上,冷冷的瞧著月下花。
為首的是一個面容乾瘦、額骨高聳的中年人,掌中一根軟鞭,軟軟垂下。
他冷冷的盯著月下花,冷冷的說著,「你是來殺人,並不是來賞花的。」
月下花點頭。
「你為什麼沒有殺了這人。」
「我是來殺人的,可是對於這個人,你們還是另請高明,我殺不了。」
月下花將懷裡十幾張私札丟到地上,忽然縱身一躍,凌空一翻,已消失在月色下。
幽靈般消失不見。
這人揚鞭大喝,片片落葉飄飄,落到大地上。
後面十幾個人之中,一個光頭慢慢的走了過來,「這種人絕不會輕易死去。」
鞭子輕輕落下,人輕輕點頭。
光頭凝視著無生,淡淡的說著,「所以想要殺了他,就應該我們自己動手。」
這人點點頭,「沒錯,月下花翻臉,簡直比放屁還要快。」
「可是我們沒有把握殺了無生。」
這人摸了摸手,忽然盯著無生看了看,才接著說,「我們這麼多人,居然沒有把握?」
光頭點頭,「是的,我們之中,沒人有把握躲過那桿槍。」
「他的槍難不成鬧鬼不能?」
光頭垂下頭,等到這人的氣消了,才說著,「他的槍比鬧鬼更苦怕。」
「我們一絲把握也沒有?」
光頭點頭,他忽然揮了揮手,後面兩個人忽然有了變化,他們之間彷彿也有種秘密的溝通法子。
兩個人忽然抽刀,將刀高高揚起,撲向無生,高呼著,「拿命來。」
光頭垂下頭,因為他已知道結局是什麼。
他讓他們過去,只不過令他們老大知道裡面的厲害。
兩人高呼著揚刀下劈,劈得方向正是無生的腦袋,劈得力道很猛,方向的也很準確,這一招顯然用的很熟練。
死在這一招下的人,沒有百十來個,也有七八十個,這並不是誇張。
無生沒有動,就站在那裡,石像般給他們劈。
他彷彿很樂意接受那一刀。
刀下劈,兩個人忽然怔住,臉色忽然變了。
他們看見了一件極為神秘而又可怕的事。
他們兩人的手裡赫然握住刀柄,沒有刀鋒,刀鋒已到了別人的手裡。
這一招實在沒有看到,無生將他們掌中刀鋒捏斷,他們竟沒有一絲覺察到。
兩人就這樣站在無生跟前,一動不動的站著,滿臉不信、驚訝、恐懼之色。
無生指了指後面那條小徑,忽然說著,「你們可以走了。」
這兩人點頭,卻盯著無生手裡的斷刀,然後離去,經過無生邊上的時候,無生忽然又說著,「下次來殺我,最好找把好刀。」
他們彷彿沒有聽到,走出七尺的時候,忽然尖叫著狂奔著掠向前方。
光頭嘆息,不語。
邊上額骨高聳的人,一看便是十幾個人當中的首領。
現在此時好像變得很不耐煩,又好像變得很窩囊,卻無處宣洩心裡的怨氣,他的臉竟已被氣黃了。
光頭忽然盯著無生,慢慢走了過去,冷冷的說著,「我們首領說了,你可以走了。」
無生不語。
光頭冷冷的笑了笑,「你們運氣很好,正巧碰到首領心情不錯,所以絕不會跟你計較。」
無生不語。
「這是你們的造化,祖上顯靈了。」光頭笑的尖削而冷酷,「現在還不快去跟首領叩個謝。」
無生不語。
他果然走了過去,緩緩靠近,盯著、戳著首領,不語。
不語卻足以令人心生壓力。
首領額角已沁出冷汗,緩緩說著,「你就是槍神無生?」
無生點頭。
「你很能耐,身手很不錯,好像有點意思。」
無生不語。
首領笑了笑,「人為才死,鳥為食亡,一個男人出來走動,無非為了兩樣,名與利。」
無生不語。
首領笑的有點勉強,「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什麼機會?」
「名利雙收的機會。」首領輕輕的笑了笑,「現在你的機會很不錯。」
無生不語。
湖衣姬已暗暗發笑,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笨蛋在說著笨話。
無生絕不是愛錢的那種人,絕不會因為名利而有所改變,這個豬頭居然想要用名利來打動無生?
首領笑意不變,「只要你投入上杉謙信旗下,以後什麼都會有的。」
無生不語,他忽然出手將首領一把提了起來,然後用力丟向遠方。
湖衣姬苦笑。
這人有時候很不講理,做起事來很粗暴,可是這種樣子,卻很吸引女人。
十幾個人忽然觸及刀柄,卻沒有一個願意出手。
光頭遠遠的站著,微微笑著,他彷彿沒有一絲反對,也沒有一絲怨恨。
無生忽然走過去,盯著光頭,「你們是上杉謙信的人?」
光頭點頭,微笑。
「你們現在是不是正趕往上面?」
「是的,正趕往上面去跟他會合,然後商量怎樣出兵。」
「你們的時間好像很空。」
光頭微笑不語。
多年的生死邊緣掙扎,教會他一個道理,面對陌生而可怕的人,能說話的時候,要少說,能少說的時候,盡量不說。
這是他的秘訣。
「你們想要殺我?是不是?」
光頭微笑,眨了眨眼,「是的,什麼原因就不知道了。」
無生不再說話,盯著月色。
光頭招了招手,十幾個人縱身一躍,打馬狂撕,絕塵而去,頃刻間已到了遠方。
無生握住湖衣姬的手,走向破碎的小木屋。
將破碎的木條堆起來,點燃,湖衣姬笑了笑,這是她第一次遇到火堆,在外漂泊的人在夜色里難免要點燃一堆火,靜靜等待天明。
湖衣姬緊緊握住無生的手,忽然說著,「你是不是要出去?所以才點燃一堆火?」
無生點頭,「我去找點吃的。」
湖衣姬微笑,「你放心去,我會照顧自己。」
無生點頭。
他石像般走向月白風清的林木間,湖衣姬忍不住想要過去。
她伸出手,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無生石像般停下,忽然轉過身,盯著湖衣姬,月色照在她臉頰上,更顯寂寞、孤獨而又無助。
「你是不是很害怕?」
湖衣姬點頭,立刻又搖搖頭。
無生忽然走了回來,輕輕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害怕什麼,我很快就回來。」
湖衣姬眼中已發出了光,凝視著無生,「我等你回來,你要多加小心。」
「我會的。」無生嘆息,「你呆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我很快就會回來。」
湖衣姬鬆開手,微笑點頭。
她凝視著無生漸漸消失在林木間,心裡莫名的升起一抹孤獨。
這種孤獨是自己的?還是無生的?她已分不清了。
月色明亮、皎潔,卻也極為凄迷而凄切。
涼風吹在她軀體上,彷彿像一根根鞭子的抽打。
夜色里現出一條人影,提著一個食盒悄悄走了過來,湖衣姬只看到食盒,卻並未看到是什麼人。
夜色很輕,食盒放下,人已不見了。
湖衣姬到處凝視著,四下沒有人,她並沒有打開食盒,對於陌生的東西,她從不喜歡生出好奇,好奇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好處,有時會帶來刻骨銘心的懼怕。
所以她不願打開。
「你為什麼不打開來看看?」風清月白的夜色里已傳來了聲音。
湖衣姬雙手緊緊靠在一起,輕輕放在胸前,「你是什麼人?」
「我不是什麼好人,偶爾會做點好事。」
「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來這裡?」
夜色里已現出笑聲,「我來這裡,是為了做做好事。」
「你有這麼好心?我不信。」湖衣姬忽然凝視著不遠處的林葉里,聲音彷彿是從那裡面傳出的。
「無論你信不信,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做過好事了。」
湖衣姬不語,凝視著食盒,她的手輕輕觸及食盒,卻又縮了回來。
她忽然感覺有點不安,卻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她並沒有打開,等著無生回來再說。
「你為什麼沒有打開?是不是怕了?」林葉里已現出笑意,陰冷、邪惡而殘酷不已,在夜色里聽來,彷彿帶著種令人生畏的快意。
「我為什麼要打開?這裡說不定有炸藥,我一打開,我豈非就完了?」
夜裡已沒有人說話,安安靜靜的,只有冷風在低嘶。
無生緩緩走了回來,手裡提著一條海魚,兩隻野兔。
湖衣姬笑了笑,「你去的真快。」
無生點頭,他慢慢將帶回來的海魚、兩隻野兔架在火上烤。
湖衣姬指了指食盒,「這個好奇怪,不知道是什麼人送過來的。」
「你沒看見是什麼人送來的?」
湖衣姬臉色變得蒼白、無力,神情已現出歉意、愧疚之色。
「我沒看見,這人將食盒放下,就不見了。」
湖衣姬凝視著食盒,卻緊緊握住無生的手,無生已感覺到她的手心已沁出冷汗。
無生點頭,「是不是有人在跟你說話?」
「是的。」湖衣姬臉色已變了。
無生的目光已落到林木間,他彷彿已看到了別人無法看到的東西與事情。
「你看到了什麼?」湖衣姬雖在看著夜色,心裡卻在懼怕著。
「他們已走了。」
湖衣姬點頭,吐出口氣,「裡面沒有人?」
「是的,裡面已沒有人了。」無生輕輕鬆開手,忽然輕煙般掠向廢墟,一條人影驟然間掠起,向月色掠去,頃刻間消失在月色里。
湖衣姬忽然尖叫出來。
無生最看不得女人哭泣,也看不得驚嚇的樣子。
「那是什麼人?」湖衣姬勉強控制著自己,努力說出句話。
「那個不是人,是個飛鳥。」
湖衣姬苦笑,「想不到你還能笑得出來,你的膽子難道真的是鐵打的?」
無生不語,將食盒用力仍向林木間。
湖衣姬吃驚住,「你為什麼將食盒丟掉?」
「那裡面的東西,你還是不要見的好。」
「是什麼東西?」湖衣姬凝視著無生,臉頰上現出懼怕之色。
無生不語。
夜已很深,月色在雲層中劇烈穿梭,一片片雲層在月色畔翩翩起舞,顯得極為幽美而神秘。
無生柔柔握住湖衣姬的手,「既然出來,你就不要害怕,我一定會幫你送到武田信玄那裡。」
湖衣姬目光流露出說不出的感激之色。
無生將烤好的魚遞給湖衣姬,「你嘗嘗,聽說這種魚也可以生吃。」
湖衣姬凝視著這條魚,點點頭,「這是三文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