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高手相鬥
劍鋒驟然急射而出,流星般落向大地的另一頭。
無生石像般倒了下去,石像般痛苦掙扎、扭動,石像般低嘶抽動、痙攣,他已不行,彷彿什麼都已不行。
湖衣姬淚如雨落,心如刀割,她彷彿也已不行,軟軟伏倒在無生邊上。
他們本已勝利,勝利是一件愉快的事,他們並沒有愉快,只有哀傷、痛苦。
湖衣姬緊緊握住無生的手,想說什麼,卻無法做到。
無言的情感,也許比大多數言語都真誓,真誓而動人。
一個人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時候,心裡想得是什麼?是以往的情人?還是朋友?或者是親人?
岩石般臉頰冷汗飄零更多,根根肌肉不停抽動,他劇烈喘息,努力擠出一句話,「我只想說一句話。」
湖衣姬忽然將他的手貼向臉頰,柔聲著,「你說,我仔細聽著。」
「我只想說,我情願見鬼也不想見到......。」他說著說著又在不停喘息,不停痛苦。
軀體上幾處傷口劇烈作痛,這也許是他人生最大的收穫,也是他最後面對的享受,一個人在人生的終點不想見到什麼?湖衣姬不懂,也無法想到。
她睜大眼睛,柔聲說著,「你慢慢說,我會一直等你。」
「我不想見到......不想見到女人眼淚。」無生咬牙,努力又接著說,「我情願撞鬼,也不願見到。」
「你居然還這麼......。」湖衣姬苦笑。
無生不語。
他軀體上的刺痛彷彿在慢慢加重,變得越來越重,他的呼吸也變得極為艱辛而緩慢。
湖衣姬努力控制住自己淚水,努力擠出笑意,「愛哭的女人是不是很難看?」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但她要說下去,因為她不願無生會睡著,只要無生睡著,他也許就無法醒來,無法活著。
無生嘆息,他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慢慢的說著,他說每一個字都極為用力而仔細,「不是難看,是難受。」
「你居然會說笑話?你一定有很多笑話說給我聽?」
無生不語,卻已搖頭,彷彿不願再說下去了,又彷彿沒有力氣說下去。
湖衣姬微微笑著,笑著凝視他的臉頰。
她的笑意溫柔而幽美,他的臉頰卻岩石般沒有一絲情感,既沒有一絲笑意,也沒有一絲痛苦。
這兩樣對他而言顯得極為陌生而古怪。
湖衣姬微笑凝視無生,「其實你是個很有趣的人,雖然很像石像,卻也不失一絲幽默。」
無生不語。
冷風更急,大地變得更加冰冷而堅硬、無情。
他的軀體就在無情的大地上不停抖動,不停痙攣,兩隻手卻極為冷靜,冷靜、堅硬而穩定。
無生盯著湖衣姬溫柔而幽美的臉頰,溫柔而幽美的笑意,終於點點頭,「做女人就要這樣,好好的笑一笑,否則這大地上就沒趣了。」
湖衣姬笑了笑,並未言語,心裡卻在思量著這句話。
一個人能被稱作是槍神,並不是一件偶然的事,一定有裡面的道理,說出來的話,一定有發人深省的道理。
無生輕撫著湖衣姬的臉頰,慢慢是說著,「春日一鬼也許說的沒錯。」
湖衣姬不語,微笑等待,她相信無生一定還有話可說。
她的臉頰輕輕柔觸他的手,輕柔而緩慢,這種動作並不是一般女人學得會的,沒有過感情經歷的人,絕不會有這樣美妙的手法。
無生閉上眼,似已在享受。
湖衣姬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跟你說說話,你看怎麼樣?」
無生喘息,緩緩睜開眼,「可以。」
「別人為什麼稱你為槍神?」
「因為我本就是槍神,不是人。」
湖衣姬點頭微笑,卻又立刻又問著,「你是不是殺了很多人?」
「是的。」無生深深嘆息。
他嘆息,也許是因為自己已不能在去找人決鬥,也許自己生命的樂趣與快意即將消失。
一個人活著,多多少少就要有點樂趣,否則活著,就真的很無趣。
也許不但極為無趣,也極為無奈,這種日子久了,一定會變得極為厭倦,極為厭惡,對生活一定會失去信心,如果一個人對生活失去信心,就一定會活不長了,這豈非是件極為凄涼、凄慘的事。
「你殺他們,是不是單單為了決鬥?」
「大多是死於決鬥。」
湖衣姬聲音更柔,笑意也更柔,「你並不喜歡殺人。」
無生不語。
他非但不願回答,更不願面對這個問題。
他喜歡找人決鬥,卻不喜歡去殺人,決鬥就要殺人,這是一種尖銳的矛盾,他卻分的很清楚。
決鬥是神聖而偉大的,而殺人卻正好相反,只會令人感到無恥、下流,所以他殺人的時候,大多是在決鬥。
無生凝視著不遠處春日一鬼屍骨,吐出口氣,「我們離開這裡。」
湖衣姬微笑點頭。
無生掙扎著站起,盯著小徑的盡頭。
月光照在小徑的盡頭,與這裡並沒有什麼區別,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依然是那麼冰冷、蕭索而無力。
他們沿著小徑慢慢走向盡頭,走的很慢很慢。
湖衣姬笑了笑,「以前是不是也有女人跟你這樣子走路?」
「是的。」
湖衣姬笑意不變,「她們是不是都很好看?」
無生不語。
小徑的盡頭就是河流,橋上矗立著一個女人,簡簡單單的衣著,簡簡單單的一口劍,人也是簡簡單單的站在那裡。
無生停在不遠處,凝視著月色下的她。
她也在笑著,笑意卻極為冰冷、邪惡,她說出的話卻顯得極為孤獨而無助,也極為簡單,「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
他回答的更簡單,簡單而急促。
湖衣姬吃驚、不信,驚呼著,「阿墨!」
阿墨笑了笑,劍鋒在月色下閃動,她的手蒼白而有力,顯然休息的很好,吃的也很好,呆在這裡等別人,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有充分的力道去應付。
她居然沒有死,她居然還活著。
阿墨笑了笑,「正是我。」
「你為什麼還活著?」湖衣姬盯著阿墨那張蒼白而冰冷的臉頰,忽然又接著說,「你居然沒有死去?」
「我為什麼要死去?」阿墨凝視著冰冷的劍鋒,「我活的好好的,死去豈非很不智?」
湖衣姬咬牙,冷冷笑了笑,卻並未言語。
她已不用言語,她已明白了這女人的用心,惡毒的女人早就在這裡等著無生,她居然要殺無生。
這個機會才是最正確的機會,也是最完美的機會。
湖衣姬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這的確是好的不能在好的機會,現在的槍神無生,豈非跟死神沒有什麼區別?
「我是來殺你的。」阿墨笑了笑,笑的寂寞而孤苦。
她殺人也許並不是很快樂,並不能給她帶去一絲歡樂,也不能給她帶去一絲刺激、快意。
無生喘息著,並未言語,更沒有看她。
他彷彿已知道這人有這麼一出。
湖衣姬也不語,冷冷的盯著這人,眼中恨意已飄了出來,若不是這個女人捅了一刀,自己就不會受傷,無生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你好像並未感到驚訝?」阿墨的笑意不變。
「是的。」
「你已想到了我會在這裡等著?」阿墨冷冷盯著無生手裡的槍。
無生不語。
「我現在就找你決鬥,你可以來殺我,我也要殺了你。」
湖衣姬冷冷笑了笑,「你好卑鄙,好下流,好無恥......。」
阿墨將劍高高抬起,彷彿並未聽到湖衣姬的話,這種侮辱,並不能令她有一絲憤怒,她凝視著無生,「你可記得這一招?」
「迎風一刀斬。」
「你很識貨,居然懂得迎風一刀斬?」阿墨笑了笑,「我就用迎風一刀斬來找你決鬥,怎麼樣?」
無生嘆息,「我不會跟你決鬥。」
阿墨冷笑,並未感覺到一絲驚訝之色,「你的槍從不殺女人?」
「是的,我的槍從不殺女人。」
「那你今天要倒霉了。」
無生不語。
自從出道以來,霉運並未離開過自己,時刻都在糾纏著自己的軀體,他已習慣了這種霉運。
她說的倒霉並不能令他懼怕,一絲也不能。
阿墨也不語。
不語豈非是決鬥的開始?湖衣姬忽然擋在無生前面,冷冷說著,「你要殺就殺我,不要殺他。」
無生嘆息,心裡暗暗哀傷。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需要女人擋在前面,給於幫助。
這不僅僅是一種恥辱,也是對他人格的踐踏。
他柔柔將湖衣姬拉開,柔柔的說著,「他殺不了我,你也沒有機會出劍。」
阿墨冷笑,笑意里充滿了無法形容的譏誚、輕蔑之色。「我為什麼殺不了你?」
刀鋒下已現出了風,冷風,又急又冷。
湖衣姬迎著冷風,已看不清阿墨的樣子,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她沒有想到阿墨劍鋒居然能生出冰冷、刺骨的寒風,更沒有想到會這一招的是女人。
「因為你沒有機會出手。」
阿墨慢慢的逼近無生,走了很慢,刀鋒下的冷風卻很急,「我不信,這裡會有人來幫你。」
「是的,這裡是有一個人,你為什麼沒有看見?」
阿墨往兩邊看了看,又笑了笑,「你騙不了我,這種法子,只能去哄哄小媳婦,對我是沒用的。」
湖衣姬冷冷笑了笑,「你可以看看後面,一定會相信了。」
「我為什麼要看後面?後面明明沒有人,看了也是白看?」
「你看了就知道那句話並不是用來哄哄小媳婦了。」湖衣姬咬牙,嘴角已現出冷意,「有時也會哄哄少女,特別是你這樣的少女。」
阿墨忽然回過頭,看了看,卻立刻轉了回來,大笑著,「你們果然騙我,後面什麼也沒有。」
湖衣姬不語。
無生嘆息,「後面本就沒有,你為什麼要看後面。」
「你耍猴,我要宰了你,然後拖出去喂狗。」
話語聲中,劍光驟然下壓,直劈無生腦袋,就在她撲向無生的時候,身前忽然掠過一道身影,一道刀光。
刀光一閃而過,所有的動作立刻消失不見。
劍「叮」的落地,阿墨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抽空的麻袋,軟軟倒了下去,臉上的憤怒驟然僵硬、硬死。
目光驟然凸出,漸漸凝結,漸漸暗淡而無力。
湖衣姬呼吸已急促不已。
無生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快的身手實在罕見。
傷口平滑而完美,下切的力度與位置恰到好處,用的力道既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位置並未偏多一分,更未偏少一分,一切都顯得剛剛好,不多不少,這豈非是最完美的狀態?
肚子里的腸子、肝、心、胃......,赫然已完全脫離軀體,軀體赫然化作空空的殼子。
這種傷口實在極為奇特而詭異。
阿墨的一雙眼睛正盯著湖衣姬,一動不動的盯著。
湖衣姬勉強擠出一句話,「這是殺魚帝?」
「是殺魚帝。」
湖衣姬到處看了看,「這人並不在,是不是已走遠了?」
她的聲音輕顫而無力。
無生嘆息,「這人並沒有走遠,在邊上。」
湖衣姬抬起頭就看到了殺魚帝。
刀鋒薄而鋒利,老人憔悴而衰弱。
破舊的衣衫在冷風中飄飄,寒光在刀鋒上閃動。
他的樣子好像見了鬼似的,顯得驚慌而懼怕,到處搜索著。
四處沒有人,也沒有鬼,只有冰冷的風捲起落葉飄動,片片落葉著落河水上,慢慢的被帶到遠方。
他吃驚的盯著幾片落葉隨波逐流,顯得憂慮而不安。
無生掙扎著轉過身,凝視著殺魚帝,「你又出手了。」
殺魚帝點頭。
「你這次出手並不好,下手的力道好像軟了點。」
殺魚帝點頭。
「你出手本不該這麼軟的,卻已變軟。」
「是的。」殺魚帝笑了笑,「你為什麼不殺這人?害我去殺,我實在沒力氣了。」
「我不殺女人。」
「女人若是要殺你,你也不殺?」
「是的,我還是不殺的。」
「你真的不怕這女人會殺了你?」
「扶桑迎風一刀斬此時是有機會殺了我,但我還是不會殺她的。」
「我若是殺你,你也不殺我?」
「我一定會殺了你,因為你不是女人,身手也不錯,可惜的是......。」他說著說著就咬牙,竟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可惜什麼?」
「可惜你不會殺我,我也懶得殺你。」
「是的,我絕不會殺你,卻有人要殺我。」殺魚帝盯著流動的河水,嘴角現出了厭惡之色。
「這人的確已過來殺你。」
湖衣姬看了看四周,眨了眨眼,「這裡好像並沒有人。」
殺魚帝點點頭,忽又說著,「我只希望這人並沒有過來。」
月色明亮而皎潔,橋下流水宛如絲緞,輕盈卻又那麼溫柔。
河水畔一塊青石發亮如銀錠。
殺魚帝臉色變了,他正凝視著那塊青石。
青石上本來是沒有人的,現在卻已有人,一個人,一口劍。
這人笑著凝視殺魚帝,他的神情竟也是極為疲倦而無力,他與殺魚帝唯一不同的是,這人卻是極為興奮的。
「我們又見面了。」
殺魚帝鼻子直抽氣,冷冷笑著,「劍瘋應該叫著尾巴,居然還這麼跟著我。」
「是的,我就是要跟著你,然後殺你。」
殺魚帝不語。
手裡小刀已在舞動,那塊青石驟然間化作幾塊。
「你出手果然還是那麼快。」
柳生十兵衛握劍縱使一掠,劍氣驚飛,劍光飄動。
河水驟然斷流,驟然化作一道銀蛇,急射橋面,殺魚帝看了看,軀體驟移,已到了遠方。
無生掙扎著抱起湖衣姬掠起,卻被河水高高撞起,撞向遠方,重重跌在大地上。
湖衣姬努力睜開眼睛,就看到無生在不遠處,他在努力掙扎,努力喘息,空空洞洞的眸子卻盯著她這邊。
被另一個人牽挂,實在是一件愉快、溫暖的事,湖衣姬竟已笑了起來。
無生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盯著、戳著河面上兩位一代高手的決鬥。
殺魚帝揮動小刀,惡狠狠的大笑,「小兔崽子,想要殺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掠起,腳下林木驟然被削斷,軟軟倒了下去。
橋下的流水劇烈起伏,劇烈撞擊著岸邊,冷風變得蕭索而森寒。
柳生十兵衛忽然落到河面上,橫劍四顧,四處無人,也沒有人影。
殺魚帝竟已不見。
他笑了笑,盯著遠方的無生,「你看到這瘋子沒有?」
無生不語,卻已在點頭。
柳生十兵衛又笑了笑,「他躲哪去了?我急著找他有事。」
湖衣姬笑了笑,「你找他做什麼?是不是要殺了他?」
柳生十兵衛點點頭,「也許我會被他殺死。」
「你沒有把握殺了他?」
柳生十兵衛苦笑,「本來是有機會的,現在機會變小了。」
「你殺人已沒有了信心?」
柳生十兵衛點頭,「現在我也許比他還疲倦,也許現在根本殺不動他。」
湖衣姬點頭承認。
他們過了多少招,相信他們兩人都記不清了,兩人都沒有把握殺了對方,兩人都在找尋機會,可是都沒有找到正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