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蘇安站在蘇家班的門前，正日上三竿的時候，院兒里卻安靜得很。采環在一旁感覺不對勁，上前悄聲的對蘇安說：「姑娘……這院兒里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怕師傅他……」

「沒事……禍是我闖的，要打要罰也是應該的。」蘇安輕輕拂去她肩上的落葉安慰道：「師傅向來疼我，不會有事的。倒是今天風大，你回府等我就好，不用跟著了。」說罷，蘇安進了院里關上了沉重的大門。

那發著冷汗的手還在門把上緊握，其實她的心裡也在不停打鼓，師傅看重蘇家班的名聲勝過自己的性命。這次過壽的事情鬧得這麼大，想必外邊的風言風語早就傳的不成樣子……

先前蘇安對葉長生是動了那麼一絲感情，但是她心裡明白地位懸殊，所以一直也在盡量和他保持距離。沒想到最後還是落得這幅局面。

蘇安緊閉雙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盡量讓心情平靜下來。過了迴廊彎彎繞繞，卻不見院兒里有一個人影，「難道在祠堂？」蘇安心裡想著，快步向著家祖祠堂走去，到了門口一看，果然蘇家班上下二十幾口人都擠在這不大又陰暗的祠堂里。按輩分排列成兩排，而師傅此時正跪在各位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祠堂內安靜的只剩下呼吸聲，此時此景不禁讓蘇安感覺冷汗直流。

眾師弟聽到有腳步聲，紛紛回頭看去。只見蘇安跨進了門檻走到祠堂的正中央，「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額頭與地磚相撞的聲音在眾人的耳邊回蕩著。

向列祖列宗磕了三個頭后，蘇安半趴在地上未起，緩緩說道：「祖師爺，師尊，列祖列宗在上……徒兒蘇安不孝，特來請罪。」

「請罪？你有什麼罪？」蘇晟緩緩開口，小凡子眼尖瞧見蘇晟要起身，便立刻前去攙扶了一把。

「師傅在上，徒兒不孝。不該攀附權貴，拋頭露面，敗壞了蘇家班的名聲。」

「我早就跟你說過！你身份不同，祖師爺能賞你一口飯吃是你的福氣！你不在梨園好好唱戲偏去招惹軍統的人作什麼？」說著，蘇晟順手將供桌上放著的那份嶄新的報紙摔在蘇安的面前低吼道：「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好事？現在滿北平的都知道你這麼一號大人物了！你可真是風光！我們蘇家班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得你的事？由得你這麼敗壞門庭？」

「徒兒知錯。」

「知錯？現在知道錯了有什麼用？你招惹誰不行你偏要去招惹他葉長生？你當他老子是幹什麼吃的？你以為他葉家能讓你這麼個下九流的進門？「蘇晟越說越氣的跳腳，沖著她呸了一聲：「痴人說夢！」

「現在整個北平都說你給他葉長生做小伏低！情婦！」

蘇晟氣哄哄的站在蘇安的面前，頭上冒著熱氣，鼻尖上掛著幾滴晶瑩的汗珠，眉毛怒氣沖沖的向上挑，嘴卻像向咧著。

瞧見這幅模樣，祠堂內的眾人大氣不都不敢喘。他們從未見過師傅發過這麼大的脾氣，甚至是小凡子跟了師傅這麼久都沒有見過。他害怕的站在一邊，看著跪在地上的蘇安，萬分心疼。

他知道自己的好師妹蘇安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但是他不敢站出來替她求情。

他只能站在一旁，聽著師傅的叫罵聲，攥緊自己的拳頭，站在一旁，站在別人都看不見的角落。

「今天把你們都喊到這兒來不是叫你們看熱鬧的！我希望你們日後出了我這大門都能要點臉！知道自己是幾斤幾的分量！倘若再有人敢羞辱師門，看我怎麼將他打死在祖宗面前賠罪！」說罷蘇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祠堂，師弟們瞧人走遠了，連忙上前安慰蘇安。蘇安直起身來，雙眼無神，只有小凡子看見她的額頭紅腫，臉頰上還有些許淚滴劃過的痕迹。

「師妹……」小凡子上前想將她攙扶起來，卻被蘇安一把推開。只見她伸手輕拭掉眼角邊呼之欲出的眼淚對他說：「師哥，你帶小順子他們都回吧。」

「可是……」

「回吧。」

小凡子不忍心看蘇安受罰，卻又耐不過她的性子，只能無奈的帶著小順子他們回到前院，趁著師傅還沒發作起來，抓緊操練，該吊嗓的吊嗓，該壓腿的壓腿……

本還狹小陰暗的祠堂轉眼只剩下蘇安一人，正午的太陽透過敞開的大門折射出她的影子在地上，姿勢相似，好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陪著自己受罰一樣。

「師尊……我不明白。」

蘇安嘆了口氣自語著：「年初我第一次看見葉長生的時候，我只覺得他生的好看，並沒有想太多。可是他戴了朵花在我的如意冠上，又問我是否婚配。他時而疏離我，消聲滅跡，時而又故意接近我，惹我發脾氣……」

「我明白我們地位懸殊，我甚至想都不敢想。可是他一遍遍喚我安兒……得知我聽了流言就在所有人面前澄清謠言。」

「我也不想與他之間有什麼交集……可是我就是有時候會想他。吃飯的時候……看戲本的時候……甚至和方思明說話的時候……」

我並不了解他是個怎樣的人，他有威風凜凜一統八方的氣勢，又有文人墨客的儒雅之氣。我想他也是不了解我的，不然為什麼總是挑撥我三兩下就突然渺無音信。

他澄清了和紫姑娘的關係，卻沒有澄清我們之間的事……

「於他而言，我到底算什麼？我該不該付出感情？」

戲本里的情情愛愛我熟記於心，可現在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