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了夜,天還未黑透。後台的花燈架了起來,各位角兒都在鏡前勾著臉,一些龍套的便拾掇好了在上場門兒那兒候著。
「蘇老闆,今個兒二樓坐的可是袁四爺,他若是相中了你的戲,您呀!可就發大財咯!」
「袁四爺?」蘇安忙戴著如意冠,斜眼瞧了他一眼:「還發什麼大財呀!北平現在可亂著呢,我倒是怕有錢賺,沒命花!」
經理瞧在蘇安這兒碰了一鼻子的灰,便顛兒顛兒的跑去找洛瑾凡了,這人在社會學會變通,一個不行就兩個,總有一個能帶著自己升官發財不是。
方思明看著經理沖洛瑾凡那邊去了,便湊到她身邊坐下遞給了她一張紙條。
「美人何矣,泣兮悲兮。美人何嘆?君未歸兮。」
「方先生就怎知我君未歸來?」話盡,腦海里突然浮出了葉長生的臉,這叫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莫非姑娘有心上人?」那人小心翼翼的問道。
她笑了笑,如意冠的珠兒沒節奏的晃動著:「人都說ji女無情戲子無義,到我這兒啊就是即無情又無義,怎能有心上人,怕是有了,人家躲我還來不及呢!」
方思明不知道說什麼,他只知道在她心裡,她認得自己的性別,女戲子,和婊子沒有什麼區別。
這邊兒,一個小軍官拿著一封加急的密報急匆匆的從部隊到了葉宅,交到葉長生手裡后又連忙趕了回去。
葉長生剛洗完澡,把被浸濕的浴巾扔到沙發一旁坐下來拆開了那封信:「吾兒長生,見信速到。」
「父親?」葉長生自語道:「父親現在一直駐守長沙,如今突然傳來這封密報……莫不是父親出了什麼事?」說著便接著給陳衍甫撥了通電話過去。
「司令就說了這八個字?」
「我父親你也知道,話少很正常,但是他一向做事果斷,此次傳信來,我怕他有危險。這樣吧,你幫我買張去長沙的車票,越早越好!」
「我知道了,這就吩咐人去辦。」
掛了電話后,葉長生慢慢陷入了沉思……
急急風敲了好一陣后,蘇安方上了場,一開嗓便引的全場轟動著。她不經意的看向二樓的廂房,那袁四爺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彷彿睡著了一般,黑暗的陰影罩住了他半張臉,神秘的很。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大王回營啊!」
烏騅馬嘯聲傳來,方思明扮演的霸王身著黑莽大靠,背插四面黑施,也威風凜凜的開腔了。
袁四爺靠著椅背,手中的摺扇點著掌心同鼓點打板。隨從二人立在身後,為他沏好了茶。他閑著沒喝,任它涼著,眼神只一味的向著台上的虞姬去了。
「這小爺不錯。」他緩的開口,旁邊的下人聽了向前一步改口道:「回四爺,這位角兒,是個女兒身。」
「女的?!」他眯縫著眼對著台上啐了一聲:「女的,我說怎麼這虞姬如此風騷,原來是個女的。」
放下摺扇,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是涼的。
杯子往桌上一摔,將那口茶吐了出去,沒有說話。方才沏茶的隨從便自主退下去挨板子了。
下了台,蘇安便立刻撤了如意冠。
她瞧見了,她瞧見了袁四爺的隨從拽著一個小姑娘去了後台。
鼓點又響了起來,洛瑾凡的曲兒《思凡》開唱了。
「凄凄切切的,還是可憐家兒的姑娘最得寵。」蘇安拿著手帕抹花了臉上的油彩同他講著。
兩人雖背對著背,可鏡子里的影能將對方的臉照的很清楚,像是面對面說話一樣。
「你可是氣…他搶了你的戲摺子。」
蘇安沒有回話,自顧自的抹著臉,空白檔,洛瑾凡那悲傷的調直衝雲霄,劃破了長空的雲,惹的袁四爺心頭一緊。
「果然,男人才懂男人。」
「那南京,我是不去的…」她放下手帕,摸索著那如意冠說:「就算是唱給尋常百姓,我也是不會去的。」
「為何?」
她轉過身,雙手緊抓著椅背的邊緣:「我同先生在北平唱戲唱的極好,怎偏要跑去南京?再者…倘若那南京真如別人說的那麼好,先生為何還要來此?」
他一驚,卸著油彩的手一頓,放在了桌上。那張半花了油彩的眼,透著鏡子直直的看著她。
「其實早些時候,我的詞…是只寫給她一個戲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