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要回答
據說,有一種鬼怪知道你心裡最想見的那個人是誰,它會模仿那個人的聲音,在夜裡呼喚你的名字。
所以啊,在夜裡聽見了最想聽見的聲音,就不要回答。
記住,一直往前走,別回頭。
「小岑……今天給你燉了排骨,記得快點回家哦。」
「兒子,跑!不要回頭看!」
悠遠的聲音在風中彌散,或溫柔,或嚴厲。
「不要,回頭看……」
伴隨著身後傳來一陣咽氣的聲音,少年眼角的淚水淌下。
他沿著冗長的巷子奔跑著,身後是鬼怪的譏笑與嘲弄,目光前方是無窮盡的黑暗。
不管他多麼努力地向前,那片黑暗始終看不到盡頭。
直到最後,被鬼怪追上。
……
「啊啊啊!」
蘇岑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大口喘著氣。
天蒙蒙亮,落了雨的清晨很是安靜,隱約能聽見窗外的麻雀,站在樹梢上多嘴。
「大清早的,你在狗叫什麼?」
隔間的卧室里,傳來了男人不滿的呵斥聲。
「原來是夢啊。」
聽著老爹中氣十足的聲音,蘇岑鬆了口氣。
可是聯想到夢境,他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看了下鬧鐘上的時間,他重新回到了被窩,睡回籠覺。
「小岑,上學啦!別遲到了哦!」
少女撐著透明的雨傘,洋溢著熱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伴隨著嗒嗒的聲響。
那是鞋子踩在水面上的聲音,輕快又急促。
讓人能感受到少女雀躍的心情。
「咚咚咚!」
敲門聲不斷響起,破舊的木門嘎嘎作響。
「夢夢,這麼早就來找小岑了。」
門推開了,年輕的婦人微微笑著。
「方阿姨早上好!」
「快進來吧,蘇岑還在睡覺,你去叫他起來。」
方靜秋指了指他的卧室。
「臭小子,趕緊起床,夢夢都來找你了。」
蘇岑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在床上仰卧起坐。
「還早呢……」
「嗨呀,懶蟲小岑,趕緊起床!」
夏夢蹦蹦跳跳地走到床邊,揪了揪他的臉。
蘇岑睜開眼,沒好氣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嘻嘻!」
那女孩歪著頭,眨巴著水靈的眼睛,嬉笑著。
笑容很是好看,儘管有起床氣,也捨不得對她發脾氣。
女孩叫夏夢,從小和蘇岑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
蘇岑被拘留的時候,這姑娘也一直堅信著他沒有殺人,在同學面前為他辯解。
「你出去一趟,我穿衣服。」
蘇岑縮了縮被子,朝門外努了努嘴。
「嗯為什麼要出去鴨」
夏夢歪著小腦袋,聲音軟軟的。
蘇岑沒有說話,只是把被子裹在身上,有些警惕地看著她。
「哦~你睡覺不穿衣服是吧?」
夏夢頓時恍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伸手就要掀他的被子。
「你不要過來啊!」
蘇岑漲紅了臉,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雞蛋卷餅似的。
「咯咯~」
夏夢捂著嘴,輕輕笑了笑,蹦蹦跳跳地走到了門口,關上門。
在門沿邊悄咪咪留了一個小縫。
「你再這樣,我就不和你玩了。」
蘇岑看著門縫裡偷窺的那隻眼睛,佯裝生氣地道。
夏夢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門這時候才合上。
蘇岑麻溜地起身,套好衣服,然後開始洗漱。
方靜秋走過來,在唇邊豎起手指,示意他安靜。
她從兜里摸出來幾張零錢遞給他,不時回頭看向有輕微鼾聲響起的卧室,有些心虛。
「拿著錢去買些零食。」
「謝謝。」
蘇岑收好她給的錢,很小聲地道了謝。
聲音太小,以至於他本人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說了謝謝。
「扣子都沒扣好呢。」
方靜秋指了指他身上扣子錯位的起皺的白襯衣,正要伸手去幫他整理。
蘇岑卻是轉身,朝著外面跑去。
「今天放學早些回來,我等會去菜市場買排骨。」
方靜秋追上去,在他身後大聲喊道。
「知道啦!」
蘇岑的聲音漸漸遠去,一邊走,一一將紐扣解開,然後不緊不慢地系好。
前往學校的路上,坎坷崎嶇,碎掉的磚塊瓦礫隨處可見,破壁的牆壁邊沿冒出來的鋼筋,像是扭曲的樹枝。
夏夢撐著傘,挽著蘇岑的胳膊,和他一起走著,透明的涼鞋踩在積水裡,濺起清冽的雨花。
「這個傘是我爸爸從城裡帶回來的,是不是很漂亮」
傘柄是白色的,和她身上的白裙很配。
「嗯,很漂亮。」
蘇岑點了點頭,聽到這是他爸爸從城裡帶來的,不禁有些羨慕。
「城裡是什麼樣子的」
他看了看那些小鎮圍牆邊沿的箭塔和高壓電網,忍不住問道。
從小到大,他生活的地方,就是這個被防禦工事圍起來的小鎮,沒看過外面的世界。
「唔,聽我爸爸說,特別大,很多高樓大廈,到夜晚非常的漂亮,很多彩色的霓虹燈。」
「不像我們這裡,破破爛爛的,什麼都沒有。」
「聽上一輩的人說,我們這裡幾十年前也是大城市的,後來那棵樹降臨了,出現了好多怪物,死了好多好多人,大多數城市都被摧毀了。」
夏夢說著,指了指遠方的一顆巨大古樹。
那棵樹很奇怪,是倒著生長的,遮天蔽日的不是樹冠,是它的根須。
那些根須佔據半邊天空,甚至遮住了陽光。
「逆卡巴拉生命樹。」
夏夢遙望著那顆古樹,目光有些迷惘。
「嗯」
蘇岑側目看向她,有些困惑。
「那是城裡人給那棵樹起的名字,說它打開了地獄的大門,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會出現那麼多怪物。」
夏夢輕輕搖了搖,從書包里拿出來一瓶熱牛奶遞過去。
「給!」
「謝謝。」
蘇岑將牛奶瓶握緊,在手心泛起溫熱。
在這個戰後重建的世界,物質匱乏,牛奶對窮人來說,也是一種奢侈。
夏夢一家不屬於窮人的範疇,所以她每天都會給他帶熱好的牛奶。
「你這頭髮亂糟糟的,就不能注意點形象嘛。」
她伸手揉了揉蘇岑的頭髮,言語間倒是有些姐姐的樣子。
蘇岑撥開了她的手,將額頭前面的頭髮撥下來,似乎是為了遮住什麼東西。
夏夢見狀,微微有些歉疚。
走了一段路之後,蘇岑突然停下了腳步。
夏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小鎮外面的牆壁上,沉重的門扉緩緩升起,帶動著轟鳴的響聲,投進來熹微的光亮。
蘇岑靜靜地看著那扇開啟的門,看了很久。
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想去看那扇大門外面的世界。
通過那扇門,他看到了外面的一望無際的原野。
蒼茫、神秘、充滿未知。
鬼使神差地,他朝那裡走了兩步。
「小岑,你要去哪?」
夏夢伸手拉著了他的胳膊。
她話音未落,就有人呵斥起來。
「離那裡遠點,別出去!」
兩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列巡邏的武裝隊伍端著m4系列的槍械趕了過來。
夏夢後知後覺,挽著蘇岑的手讓到了一邊。
士兵們在領隊的帶領下跑步前行,步子整齊劃一。
就在他們穿過那扇門之後,那扇開啟的門扉又一次合上,將所有的光芒都封鎖在了外面。
「我爸爸說,今天鎮上聯繫了上級,專門派遣了武裝部隊去外面進行滅殺任務,也不知道能有幾個人活著回來。」
回學校的路上,夏夢頗有些感慨。
在經過一家包子鋪的時候,她輕輕笑了笑。
「等我一下!」
少女小跑著,進了店,從剛出鍋的包子里挑挑揀揀。
屋檐下的雨,像是散落的珠簾。
長街上看不到行人,店裡的包子和豆漿冒著熱氣。
「小岑,走啦!給你買了肉包子哦。」
「謝謝!」
蘇岑從她手裡接過包子,腦海里仍舊是那扇門開啟的樣子。
雖然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但他就是想去看。
「嗨呀,跟我還用說謝謝嘛。」
夏夢伸手捏了捏他的臉,溫柔地笑著。
兩人繼續往前,沒走一會兒,就遇到了一幫拿著獵刀和繩網,正在跑步前進的漢子。
他們是鎮上的獵人,跟著軍隊一起獵殺附近的魔物。
只是沒有正式的編製,也沒有後勤保障和優待。
就算死在了外面,家人也沒有撫恤金。
他們和政府的關係,類似於「雇傭兵」,上級發布獵魔的懸賞。
他們通過接取委託來賺取報酬。
獵人沒有準入門檻,只要你願意,就可以成為獵人。
但是獵人是鎮上最不受人待見,也是成年男人大多都不願意從事的職業。
就連這個獵人隊伍里的人,也都對這個職業深惡痛絕。
從事這個職業的沒有善終的,每次獵殺回來都會出現減員。
「江東叔!」
蘇岑見了領頭的漢子,笑著招手。
「哎!在學校好好念書,爭取考個好大學。」
江東笑著頷首,臉上的笑容很是熱情。
與其他隊伍裡面色凝重,隨時都做好了赴死準備的人不同。
他身上有一股,能讓人不管身處何時何地,都感到溫暖的力量。
這股溫暖,叫做希望。
正是因為這份特殊的品質,他成了獵人們的主心骨。
在外面拚死搏殺,拿命換錢的人,見慣了生離死別,總需要一點點溫暖的東西去慰藉。
蘇岑很喜歡這個叔叔,養父經常帶他來家裡吃飯,他會給蘇岑帶些禮物。
「在學校裡面,別給我惹事。」
站在江東後面的漢子脫離隊伍,走到了蘇岑面前,語重心長地道。
這是蘇岑的養父,鍾丘。
鍾丘眼睛里有些血絲,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是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出門的時候似乎有些急,最近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叔叔你放心,我會看好他的。」
夏夢挽著蘇岑的胳膊,笑吟吟地道。
「嗯,夢夢,多管著他一點。」
鍾丘不苟言笑的臉上,也溫和了一瞬。
「快點跟上!等會鼠群又要來了!外面還有難民需要我們救助。」
鍾丘聞言,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蘇岑,又趕忙回到了隊伍里。
「最近鼠災嚴重,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回學校的路上,蘇岑不禁有些擔憂。
「放心吧,叔叔不會有事的,大家一定都會平安回來的!」
夏夢挽著他的手,輕聲安慰著。
她和蘇岑現在都是高三年級的學生,在學校里是同桌。
其實一開始分班的時候,蘇岑的同桌是另一個女孩子,只是被夏夢連人帶桌一起拖走了。
課堂上的紀律並不怎麼好,大多數學生對學習也沒什麼熱情。
即便是在魔物橫行的時代,上學接受教育,考上大學,依然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
大城市有最好的資源和環境,還有最好的武器和防禦力量抵抗魔物入侵,比起棲鳳里這樣的小地方,要安全得多。
但是資源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獲得在城市的居住證。
篩選出人才的方式,依然是通過教育和考試。
每年的六月中旬,這些學生們,就會在軍隊的護送下進城,參加統一的考試。
在本世紀中期以前,高考只是幾張試卷。
但是在如今,學生們不僅要通過書面考試,還需要接受一系列心理測試和面試。
甚至還有體能考試和野外生存能力考察,以及一些技能測試。
選拔過程非常嚴苛。
綜合能力若是合格,就可以在大學進修,獲得留在大城市的機會。
而且和以往不一樣的是,現在的大學數量已經很少了,就連私立大學都很少。
每個聯邦,都只有幾所被官方認可的公立大學。
是的,就是「聯邦」。
經過和魔物長達多年的戰爭,絕大多數國家都從地圖上被抹去了。
全球人口銳減,經濟萎靡不振。
只有擁有核打擊力量和足夠軍事實力的五個國家還健全。
戰後以這五個國家為主導,重建了世界秩序。
其餘失去了國家,無處依存的民眾,便選擇了和自己民族的文化相近的國家依附。
例如東亞地區,幾十年前,有個地方被人叫做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國家,還有個地方是宇宙的萬物起源。
這兩個地方的後人,現在都在說漢語,要參加漢語考試。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整個聯邦的高考自然異常激烈。
要考上聯邦的公立大學,難度極高。
在教育資源貧乏的小鎮,班上很多學生對上大學也沒什麼自信,乾脆破罐子破摔。
蘇岑不在此列,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離開這個小鎮,去看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