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是為何而拔刀的」
蘇岑抱著疑問,像往常那樣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在他的前方,是頂著亂糟糟的油頭,勾肩搭背一起同行的男生們。
他們從那些偏僻的巷子里走出來,一邊議論著剛剛那個小姐多麼正點,身材有多麼棒。
當然啦,他們言語間更多的,還是一種達成了某種成就的自豪感吧。
眾人一起鬨笑,發出少兒不宜的聲音。
經歷過災變后,道德和法律已經逐漸崩壞,女人在這個年頭是很難獨自活下去的,皮肉交易自然層出不窮。
只是,那些走在上學路上的女孩子們,依然光鮮亮麗。
她們挽著閨蜜的手,摘著路邊灌木叢里的小花,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樣子。
這世間本就各自下雪,各有各的晦暗與皎潔。
蘇岑只是遠遠地看著,看著他們的晦暗與皎潔。
他是有些羨慕這份熱鬧的。
走在沙漠里會寂寞,走在人山人海里,還是會寂寞。
正當他低頭走著,一股淡淡的鐵腥和肅殺之氣,引起了他的注意。
僅存的幾個獵人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幾道傷口,他們在招募一起獵殺的同伴。
他們沒有大聲吆喝,跟王婆賣瓜一樣誇著當獵人的好處。
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不是個好營生。
來去匆匆的人們,都沒有人願意看一眼。
當難民苟且偷生,也好過死在魔物腹中。
看著那些帶著傷,但仍舊執著堅毅的漢子,有個年輕的小夥子猶豫了一會兒,停住了腳步。
「媳婦,我想去當獵人。」
「你敢去當獵人,咱們倆就離!」
另一邊,也有男人朝著這邊走來,被身後的老大嬸拉著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瘋了咱們家就你一個兒子!」
更有甚者,在提出要當獵人的想法后,被老父親當著眾人的面扇了兩個耳光。
獵人們仍舊沉默著,不發表任何意見。
等了許久,有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老光棍走了過去。
眾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複雜。
有人鄙棄,有人扼腕嘆息,也有人帶著一絲敬意。
招聘的獵人只是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
「家裡有沒有老人和孩子」
「沒有。」
「能見血嗎?」
「能。」
「能跑步嗎?」
招聘人員看了看他的跟腱和足部,扁平足是不適合當獵人的。
「這當然沒問題了。」
招聘的人沒再多言,讓他領取了刀具和槍械,登記好了自己的名字。
關於獵人能不能跑步的問題,蘇岑聽鍾丘說過。
打獵能活著回來的人,都很能跑。
面對魔物襲擊的時候,只要堅持跑下去,跑得比同伴遠,就能活下來。
所以獵人們在招聘的時候,會象徵性地問一下,能不能跑步。
蘇岑以前參加長跑比賽的時候,鍾丘一直要求他堅持跑下去。
他希望兒子在遇到魔物襲擊的時候,能夠成為跑得最遠的那個人。
走進班級,蘇岑漸漸發覺,有些東西在無形中改變了。
自從開始獵殺魔物之後,他身上就隱約有了一絲淡淡的殺意,其他同學只是經過他的身旁,便能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氣息。
沒有人和他搭話,情竇初開的女孩們,也只是遠遠地看著那張俊美的面容。
唯獨夏夢依然洋溢著熱情,蹦蹦跳跳地朝他走來,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遞給他一個蘋果。
「小岑,吃蘋果哦。」
夏夢伸手掐著蘇岑臉上的肉,笑吟吟地看著他。
「謝謝。」
蘇岑接過蘋果,隱隱能從夏夢身上找尋到一絲親切感。
這種感覺,和紫蘇非常相似。
就好像,夏夢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樣的。
「夢夢,為什麼你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呢?」
蘇岑小口咬著蘋果,試探著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特別開心,就像……」
夏夢杵著臉,沉思著。
為什麼只對蘇岑一個人好呢
這個問題對夏夢很重要,她也一直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想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只是喃喃低語著,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就像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上,漫無目的地漂流了許久,潮漲潮落,有孤單的鯨魚正在唱歌。我試圖向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但總被海浪淹沒。」
她的聲音變得悠遠,隱隱有些失落。
「月亮遠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夏夢轉過臉來看著他,像是在朗誦詩歌,眸中彌散著朦朧的水霧。
她相信,蘇岑能聽懂這些神經兮兮的話,她也只對蘇岑說這些。
蘇岑知道,夏夢很有朦朧詩人的潛質,她的思維和正常人不一樣。
或許他和夏夢的身體里,都流淌著怪物的血,是這份「血緣」讓兩人在朝著彼此靠近。
蘇岑認真地看著她,那少女在說這話時,表情沒有半點虛假。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褪去了色彩,都變成了黑白照片。
唯有她一個人是彩色的,穿著好看的白裙子,兩側梳著漂亮的麻花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道縫。
那道縫隙里有他,還有滿溢而出的溫柔。
數學課,課堂上死氣沉沉,有一大半的人趴在桌上睡覺。
蘇岑聽得很認真,夏夢有些不安分,上課偷偷看著一本小說,是《呼嘯山莊》。
只是身上的衣衫有些單薄。
夏夢把自己用來蓋腿防寒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怕他會冷。
一雙玉白的長腿裸露在空氣中,很是吸睛,就連這丫頭自己,都忍不住欣賞了一番。
授課的數學老師尹菲,今天講授的是幾何運算和函數。
她連續問了兩個問題,發現沒有人回答,學生們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個性格溫和的女老師,突然紅了眼眶。
「能不能不要總是在課堂上睡覺」
成年人的情緒崩潰,往往只需要很短的一瞬間。
「你們的爸爸媽媽將你們送到這裡,不是來讓你們睡覺的!」
尹菲歇斯底里地吼著。
課堂上睡覺的學生們不情不願地起身,臉頰上留著書本的紅色「吻痕」,趕緊推了推同桌的胳膊,示意他們起身。
但總是有人我行我素,只是睜開眼瞟了一會兒,便繼續閉著眼呼呼大睡,不予理會。
「那些出去打獵的人,有多少死在了外面你不讀書能幹什麼」
尹菲漲紅了臉。
「老師,我爸說,現在已經不是災變前的那個時代了。」
「那些怪物,難道還會因為你是個文化人,就留你一個活口嗎?」
一男生嘿嘿笑了笑。
尹菲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你以為時代變了,知識就不重要了嗎?大錯特錯!」
「我問你,大城市為什麼限制人口進入,它們明明可以容納更多的人口,但為什麼不對我們開放」
那男生沉默了,不說話。
「這個世界正在不斷淘汰那些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的人。」
「人類文明在面臨災難時,只有精英才有生存的資格,絕大多數人都會被拋棄。」
尹菲說著,神色中有一抹黯然。
「普通人努力讀書,通過考試進入大學,就能獲得在大城市定居的資格證,這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
「大城市有強大的軍隊和熱武器保護,魔物不敢肆意地吃人。只有在那裡,你們才是安全的。」
「你看看我們這裡,沒文化的人能幹什麼只能去打獵,拿命換錢。」
「所以說,不管什麼年代,沒文化的人都是要吃大虧的。」
尹菲敲了敲桌子,很是嚴肅地道。
「今天這堂課,我不想講太多。我想問問你們,你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班上的同學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林征,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尹菲看向班裡最結實最壯的男孩。
「我啊,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成為一名覺醒者,趕走這片土地上的妖魔,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那男生的眼神變得灼熱,憧憬著自己有一天成為蓋世英雄。
「木南柯,你來說說。」
被點到名字的高個削瘦男生是為數不多認真聽課的人,他很是認真地道:「我沒有特別遠大的志向,只是想過得比現在更好,想配得上喜歡的人,想讓我以後的孩子過得比我更好,然後幾代人一起努力,跨越階級。」
他在說這話時,眼睛時不時地看向不遠處的夏夢。
此時,太陽緩緩破開雲層,溫暖的光傾落在她的側臉,那鬢間的幾綹長發似在閃閃發亮。
「很真實。」
尹菲微微頷首,看向他身旁的一個矮胖男生。
「程飛,你呢」
被點到名字的矮胖男生站了起來,猶豫了一會兒,笑著道:「想變成像蘇岑那樣的帥哥。」
班上頓時鬨笑一片,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夏夢是木南柯心心念念的人,而那女孩的眼裡卻只有蘇岑。
「蘇岑,你呢?」
尹菲微笑著,看向那帶著溫柔笑容,精美得像是人偶一樣的臉。
「阿甘」
蘇岑托著腮,輕聲地道。
班上的笑聲更甚。
夏夢沒有笑,因為她明白他的意思,《阿甘正傳》里有類似的一段對白。
「你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什麼意思難道我就不能成為我自己了嗎?」
人年輕的時候,想成為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自己。
阿甘看似愚笨,實則非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蘇岑也是,他不想成為任何人,他只想成為他自己。
長大了,就做長大的蘇岑,老了,就做老年的蘇岑。
尹菲又陸續問了很多女生,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盡相同,折射出的價值觀也有很大差異。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未來會變得更好,沒有人覺得自己會活成最討厭的樣子。
最後,尹菲又問了夏夢,夏夢的回答是「珍妮」。
下課的時候,尹菲拿了厚厚的一疊貼紙,發給了班上的所有同學。
「在上面寫下你們的夢想,貼在牆上,等到你們畢業的時候再看看,看看它是否已經改變。」
「另外,我要布置一份作業,內容是寫一封信,給未來的自己。」
對於上課以外的任何事,學生們都樂意參與。
尤其是聽到後天會有一場郊遊活動后,學生們更是歡呼雀躍。
「小岑,你的夢想是什麼」
夏夢在紙上寫了一段話,輕輕問道。
蘇岑仔細想了想,很是認真地道:「全世界的衣服都潔白如新,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
提起夢想,他腦海中浮現出的,竟然是九月的模樣。
「你呢?」
「我啊,我是沒有夢想的鹹魚。」
夏夢微微笑著,伸出手指撐在那蘇岑的臉上,勾勒出一絲柔和的弧度。
她的指尖是很暖的,讓蘇岑覺得之前淋過的冷雨也不太冷。
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夢想之後,夏夢便蹦蹦跳跳地拿起兩人的貼紙,走到了那面牆面前,將兩片心形的貼紙合在了一起。
蘇岑也看著牆上的貼紙,尋覓著夏夢的心愿。
在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他找到了屬於夏夢的字跡。
「我沒有夢想,但是我想保護某個男孩的夢想。」
「哎呀,沒什麼好看的啦!」
夏夢見蘇岑盯著那張貼紙發獃,不禁羞紅了臉,連忙走上前挽著他的胳膊,將他拉回了自己的座位。
這女孩的心思倒也奇怪,想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想告訴他。
「後天郊遊唉,想要吃點什麼我給你帶!」
「橘子。」
「除了橘子呢?麵包吃不吃我媽這兩天從城裡帶了好多黃油麵包,香香軟軟地,特別好吃。」
富婆挽著小白臉的手,聲音軟軟糯糯的,特別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