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子 （下）
子（下）
柳嬸把柳蕙送到表舅家后，轉頭便朝家裡跑去。
在路上，她邊跑，邊拿手指「打時」，嘴裡念念叨叨，掐算自己藏的那物有沒有丟。
這一帶鄉民，物件一時找不著，就用卜卦方式，掐算自己物件會不會弄丟。卜卦，他們叫「打時」。因是邊走邊「打」，加上心急，柳嬸卜卦的結果總不一樣。她心裡有些發慌，腳下的步子驟然加快！
來到村前小樹林，太陽還沒鏟土。
她轉到自家田頭，坐在田埂上喘氣。老楊樹底下的河灘上，柳蕙爺爺的「鴨撇子」還在。
柳嬸走過去，把上頭覆蓋的稻草移開，順著河坡，一點，一點，將小船挪下水去。柳嬸跨上船，蹲下來四處望望，有幾處船板縫滲水，便摳些河泥，堵在滲水的船縫上。之後，她站起身，兩腳立牢，身子擺兩擺，小船輕輕晃動，水面上散開一圈波紋。
她望著河面上的波浪，開心地笑了。狗若的還x團，你們燒了老n的屋子，老n還有小船兒，咯咯咯……
天黑透，柳嬸悄悄摸到圪上。
屋子燒光，只剩下黑乎乎的牆框兀立在星光底下。滿鼻子嗆人的焦糊味。
柳嬸摸到倒塌的灶台前，借著曦微的星光，感覺灶台沒有掘翻過的痕迹。她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一點。她找到一根細竹竿，伸進灶膛，往土裡扎去。有頂到硬物的感覺，瓦罐還在！她心中一塊石頭落地。
她離開灶台，走進裡間。睡櫃已經燒成了灰。什麼都沒留下。柳嬸用手在土旮垃里亂扒亂掘，什麼都沒找到。她的眼淚霎時湧出眼窩。睡櫃里的手飾盒子，連同多年的積蓄，全被還x團摸走了。如林在上海苦了十幾年的積蓄，一眨眼，全光了！她將小錢一點一點攢起來，變成大y錢，變成金j子，慢慢湊，湊齊后，碰到可心的地，再買幾畝，一家人便不怕挨餓了。她想放聲大哭。可是不敢，她怕被人聽見，朝d主還x團告密。
兩袋煙工夫，東面天空漸漸亮起來。
一會，蜡月子從草葉上露了頭。她抹去眼淚，拔腳就走。忽然，幾條身影在樹影暗處一晃，很快來到她面前。
如林跟著羋z委回來了。q隊z士手握q把，散在四周j戒。
柳嬸見到如林，眼淚又滾出了眼窩。她不由自主蹲下來抽泣。如林走過來低聲問，小油紙包還在不在？柳嬸聽如林問油紙包，止住哭聲，朝他低聲吼道，你就曉得油紙包！你咋沒問家裡的用物哩？我的首s盒哩？全沒了，全變成灰了……嗚嗚嗚……
如林再問，油紙包，還在不在？口氣有點嚴厲。
柳嬸邊哭邊點頭。
如林鬆口氣，走過去與羋z委小聲說話。羋z委聽后，點點頭。
他走過來，借著初升的月光，彎下腰，朝柳嬸說，好了，劉媽媽，別哭了，gmd反d派燒了你家草屋，gcd坐了天下，賠你瓦屋！柳嬸聽羋z委與自己說話，止住抽噎，說，我不要瓦屋，我有草屋住就夠了！羋z委說，gcd打天下，就是要讓天下窮人都住瓦屋，咋不住？住！
一會，他們要走。柳嬸朝如林說，我不會離開村子，你放心！
z政委走過來，拉著柳嬸的手說，劉媽媽，你受苦了！不用愁，瞎子磨刀，望見亮了，xsj很快就會打回來！說完，一眨眼，這撥人消失在月光下的田埂上。
柳嬸回到小船上。她用竹竿蘆席，在船艙上面圈了頂蓬。
白天，她划著小船去k庄看母親，晚上，回到河灣的老楊樹下，團在船艙的稻草上歇宿。夜裡，時常摸到屋址上探探瓦罐。
三天後，柳嬸聽到鄒x長的死訊，哭得很傷心。
那天，鄒x長在找q委的路上，被荒田裡化妝裝成老百姓的還x團抓住，帶到溱湖鎮上，逼她交出q委的落腳點，交出鄉g部的藏身處。她緊咬牙關，被打得s過去好幾回，什麼也沒說。還x團把她上y剝光，鐵絲刺穿n頭，牽著鐵絲，來到小河邊，挖口深塘，把她m了。
後來，柳嬸見到羋z委，抹著眼淚說，鄒x長s得好可憐呀！她是為了我們娘倆才被還x團捉住的呀，她s得冤呀！羋z委勸柳嬸說，劉媽媽，你不要太傷心，古有花m蘭，今有劉h蘭，姜北區有個高f英，咱們鄉，也有鄒g英，她們都是巾幗英雄，我們要向她們學習，永遠懷念她們！
清明腳下，柳嬸在齊膝的麥地里拔草。忽然，西面傳來嘈雜的人聲。西河沿上，幾個端q的還x團，狂呼著追人。迎著太陽，柳嬸見前面奔跑的身影，有點眼熟。還x團邊跑邊喊邊放q，zd「嗖嗖」從柳嬸頭頂上飛過。
那個人朝柳家田頭的老楊樹奔過來。到了近前，柳嬸嚇了一跳，是羋z委！
羋z委敞開懷，手上抓著q，喘著粗氣。他也認出了柳嬸，說，劉媽媽，還x團追我來了！柳嬸說，慢慌，快，上小船！羋z委跨上小船，柳嬸解纜，竹篙一點，鴨撇子朝河南岸漂去。
柳嬸抹下頭上的老藍布印花頭巾，朝羋z委說，頭巾紮上，披上后艙的藍布大褂，上岸后，別跑，拿上這根竹棍，鑽進麥田墒溝里，就像幹活，朝南頭慢慢跐。那節田頭，有一簇小樹林，鑽進去就沒事了。
小船靠岸后，羋z委照柳嬸教的法子，頭上頂著老藍布頭巾，披上柳嬸的大褂子，跳進麥田，哈著腰，握住竹竿，一動一動，裝做為墒溝鏟土，腿腳快速地朝田頭的小樹林移動。
柳嬸上岸，伏在麥田墒溝里，朝遠處爬。還x團跑到河邊，見對岸河邊有隻小木船，四周沒人，便扯開嗓子朝麥田頂頭巾幹活的「大娘」喊，喂，老鄉，看到有人過河去嗎？羋z委頭也不抬，胡亂地朝西邊揮揮手，腳下卻加快了步子。他很快跑到田頭，扔掉竹棍，鑽進小樹林便不見了。
那天，柳嬸的小船，被還x團拉上岸，一把火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