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或許會慶幸自己沒有看到母親的屍首,不然我確實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去學校也不必著急了,如果在這個時候還要慌慌張張考慮緊要的事情,我肯定會崩潰掉。我現在希望哪裡跳出來了什麼時空隧道,讓我可以進去拯救我的母親。但是既然事實已定,悲痛無法去除,我就只能但願我的思想可以變得很簡單,簡單到連痛苦都不無法感受。我慢吞吞地到了學校,馬上就是上午第四節課了。
推門,大家都齊刷刷地看著我,讓我渾身不自在。這種不自在並不是被很多人看到而產生的,而是在發生了巨大的災難之後,立刻回歸到正常時的一種差異感。於是我愣住了,站在門口好一會不進去。
突然,我的後背被一個尖尖的物體撞了一下。轉身一看,是化學老師穆崇麟,手裡正拿著教科書,眼裡迸發著怒火。「做啥子你!」他憤怒道。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話,於是回到了座位上。
「欸,那是哪個,羅軒宇!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得?」穆老師扯著蒼老的聲音吼著,滿頭的白髮在他的吼聲中上下浮動著。
我十分不想開口,依舊沉默著。
穆老師走到我面前,用指關節敲著桌子,大聲訓斥道:「我跟你說話你為哪樣不回答?你一直杵在門口做啥子?說話!說話!」
這聲音震得我頭皮發麻。我全身開始不停地發抖,眼睛前面出現一些黑色的小點,然後變成大塊的黑色。然而穆老師還是不停地吼著:「不聽我的話你就出去,不要上課了!」
「好啊,我出去」。我心想,不動聲色地走出教室。
沒想到,我的後背又被什麼東西狠狠地一抓,穆老師在後面,怒髮衝冠,嘴唇都發紫了。我擔心他的身體會不會有問題,然而事實證明我多慮了。只見穆老師老當益壯,用他的一隻大手將我往辦公室拉去,嘴裡依舊說著:「你很不得了,你像不像個學生?」周圍正在走的老師也都望著我。
「啊——!」我實在受不了,大叫一聲,掙脫了穆老師的手。我站住腳,向四周望去,幾位老師蒼白的面孔望著我,皺著眉頭的、鼓著眼睛的、歪著嘴的,個個猙獰。我又感覺有的好像嘟囔著:「這個學生到底怎麼了?」
「她死了!她死了!」我聽見我的聲音吼道,「你們也該去死!」這下,泥石流的畫面和母親去世的事實又在我的腦海里重播了一遍,我眼角流出淚水,腳逐漸站不穩了。
很快,我發現我的身體正在往不知道那個方向偏,隨後是「砰」的一聲響,我的頭撞到了牆壁。我忽然覺得腦子清醒多了,然後才開始懊悔剛剛做的這麼多事情。我失控了,我自己都沒有察覺。現在的我,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在走廊的牆角坐著,想著是不是有什麼轉機。
於是,下課了,同學們走過來,有的象徵性地問了兩句,有的用很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上課了。又下課了。
我怎麼也不該不吃午飯,因為好幾天了我一頓飯都沒有吃。更何況,我眼睛又開始睜不開,顯然是這幾天晚上沒有睡好,現在想回寢室睡覺。寢室裡面倒是挺熱鬧,好像大家都到齊了。「你剛才到底哪樣了,哪樣個和穆老師杠上了?」一人問道。
這一說,我怒氣又上來了,說:「這還能叫杠上?我一句話沒說,他各人要來,我有啥子辦法?」
「那你也不該恁個粗魯啊,有啥子大不了的,心情再不好也要忍一下噻。
」說。
「我媽在G島上面的泥石流裡頭,死了。」我終於說道,「不然我也不得恁個多天沒來。」
全寢室的人死一般的寂靜,就如同葬禮現場壓抑的背景音樂。一人打破寂靜:「對不起,但是節哀。我們理解你的心情。」
「嗯?」我說道。「你們又能理解了?」
聽我的語氣這樣,有的人似乎開始不爽了。「我們這是在關心你,你不要因為遭受了不幸就把我們的關心當成傷害啊。你的媽媽去世了,我們也不想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和你一樣難過。」
「你們跟我媽非親非故,哪樣個會一樣難過?恁個說嘛,我猜一下兒你們馬上要說啥子,你們是不是要說:『莫難過了,啥子都會過去的,看開點,人生還很長……』換成哪個哪個也會恁個說。你們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你們還是幫不上啥子忙的得嘛。」
「你要恁個說那就沒得說頭。」那人說。最終沒有人說話,這一整天都不愉快。
寢室裡面的人到了中午晚上還是看得到的,自然會很熟悉。熟悉的人尚且如此,教室裡面不熟悉的人我定是不會隨隨便便就說我母親去世的消息的。好多人不理解我這是為什麼,其看我的眼神總是讓我覺得很不爽。我不是那種主動挑事的人,他們對我怎麼樣我沒有辦法去說什麼。忍著忍久了,必然會憋壞。
於是隔壁班的李盾給我出了個注意,他叫我用板子把桌子圍起來,乾脆不要聽人說話,也不要看見別人,課乾脆也不聽了,命要緊。我試了一下,根本就不行,就穆老師那個暴脾氣,還沒讓人搭好就已經給你拆了。
硬體不行,軟體來湊。我為了避免自己和別人說話,白天的時候時常用膠帶把我嘴巴封上。我十分懼怕有的人突然來問我:「你怎麼了?你母親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拿膠帶封住你的嘴巴啊?」我如果認真回答,痛苦就會增加一層,什麼時候無法控制了,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但是該來的還是逃不掉的。班主任在某一天終於找到了我。
「你哪樣個回事?一天就拿膠布把你嘴巴封起,是怕吸灰進去嗎?」班主任瓜老師板著臉問道。
我全身於是又像上次那樣顫抖起來,馬上就要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