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對於生離死別，當事人諱莫如深，在人前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沒人的時候，卻是滿腔酸楚，抽搐著身體紅著眼圈。

生活還在繼續，三個人雖然還住在一起，但是話少了很多。楊楠珂除了上課，就去麵館跑腿，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努力想要忘了曾經的事情。他再去麵館，還是雲姨來學校找他的，雲姨他們怕他受刺激，不敢在他面前再提李婷。李澤依然跟在同桌的屁股後面獻殷勤，兩個人出雙入對，後來也確定了關係。王北嶺課餘時間全在網吧呆著，把自己扔進虛擬的世界里樂呵一天算一天。

年華易逝，歷經春夏秋冬，楊楠珂的十八歲在痛苦的思念里度過，感覺自己每一天都在蒼老。

當夏天再來的時候，身邊的人們又到了分別的時間。少年少女們都到了最感性的年齡，他們相擁而涕，一起回憶這三年的點點滴滴。楊楠珂早早收拾了東西，從學校跑了出來。他所經歷的，要麼是不再相見，要麼是生死永別，他這種分別太矯情了。

高考完，王北嶺帶著李澤在網吧做起了網管，兩個人早晚班輪流上，反正裡面有空調，又曬不到，沒事的時候可以隨便玩，倒也快活。楊楠珂繼續在麵館打工，晚上就去找他們玩一會，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總是那個他和李婷約好了要去的城市的圖片。

七月底的時候，楊楠珂又感覺自己屁股總是黏糊糊的，而且火辣辣的燙，坐凳子只能用半邊屁股。雲姨看他坐姿不對，問了好幾次他都沒好意思說。直到有一段時間，連續好幾天他發現內外褲上都是血，他決定手術還是要做了的，不能影響以後的生活。離大學開學還有二十天，楊楠珂再送飯的時候，把鄧醫生悄悄叫出辦公室帶到廁所，想問一下做手術的事情。

「鄧醫生，我問一下，做痔瘡手術要多久？」

「你想通了？現在做手術。」

「現在不做影響往後的事呢。」

「好，簡簡單單一個手術，一會兒就結束了。」

「大概得多少錢？」

「你可以在這個醫院做，兩千多，也可以跟我去個地方，六七百塊錢，我給你做了，你休息幾天就好了。」

「去那個地方也是你做嗎？」

「嗯，還是我做，還是這些護士照顧，咱認識兩三年了，你還不放心我？」

「行，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你明天先別吃飯，下午找我。」

「好的，謝謝哈。」

一場手術，三言兩語就定好了，趕緊從廁所出來，留下鄧醫生在廁所抽煙。

下午，他和雲姨請了假，按照醫院手術前外面張貼欄上的要求，餓了一整天，認認真真地做著手術前準備。

下午，他再到醫院，鄧醫生已經換好衣服，在住院樓下面等他。

鄧醫生騎著摩托載著他，開過車來車往的大路，穿過一條擁擠的小巷子，到了城邊一個小院子里。這裡，以前是個村裡的衛生室，一排二十米寬的青磚圍牆，中間一個生鏽的鐵門，鐵門兩側，沒有一個標識。院子里，是破碎的水泥地面，水泥縫裡長滿了荒草，藏在荒草後面的，是一排五間青磚的小房子，外面看起來破敗不堪，裡面卻粉刷一新。中間的房間最大，分成了內外兩間，外間擺了一張桌子，是醫生和護士的辦公室，兩邊的架子上，都是各種藥品，裡間擺著一張床做手術台。兩邊的四個小房間是病房，他們進來的時候，裡面已經住了兩個人。

鄧醫生把他帶到手術室，不一會，進來兩個護士，都是在醫院裡經常見到的那幾個，沖他笑著打招呼。

在手術台邊，楊楠珂交了六百塊錢，鄧醫生換了一身比在醫院還乾淨的白褂子，這場手術開始了。一陣麻藥，屁股一陣冰涼，沒有其他的感覺，兩個人在他屁股後面聊了二十多分鐘，手術就結束了。

「來，自己回病房。」

他下了床站起來，護士把他扶到左邊的一個房間，讓他在一張乾淨的床上趴下來，紮上吊瓶，就去醫院換班了。晚上，另一個認識的護士過來，幫他拔了針頭。

第二天早上十點，李澤拎著早飯過來了。

「這地方還真難尋，找了半天才找到。」

「是么，你下班了？」

「剛下班，困的。」

「那你睡么，旁邊的床上沒人。」

說完，李澤倒在旁邊的床上，睡到下午才醒來，趕緊又跑出去給他買晚飯。晚上，王北嶺下班過來陪他。

就這樣，他在這荒廢的院子里住了七天，每天除了早上鄧醫生過來扒了他的褲子看一眼，打一瓶藥水，其他時間都沒人管。除了前兩天屁股疼得厲害，後面感覺都還好。他一個人的時候，就看著窗外，想著李婷，如果她在多好啊，離開父母的這些年，每一次難過的時候，她都在身邊，她是那麼溫柔。

有一天夜裡，他看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媽媽，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她一向柔弱，有一次，她躺在炕上難受得呻吟，嚇得他和妹妹在一邊大哭。爸爸從外面跑回來，背著她就往醫院跑，結果只是被他傳染的小感冒，而且比他還輕。八歲的時候，他調皮，拿著燒火棍子挑灶洞里的柴火，幾塊帶火的木炭一不小心掉在他和媽媽的腳面上，她的臉面被燙了兩個個黃豆大的水泡，嚇得她大哭，爸爸趕緊帶她去醫院抹了藥水。回來的時候，他正坐在炕沿，用針條挑開一個硬幣大的水泡。現在呢，不知道她生病以後有沒有人照顧。

第八天的時候，護士喊他可以走了。李澤把房東的三輪車騎來了，載著他回到了租的院子。醫生囑咐他們，要保持屁股乾燥，這兩個傻子也不知道從哪弄了個電風扇，連著幾天楊楠珂洗了傷口，他們就把楊楠珂按在床上，用電風扇對著屁股猛吹。

剩下的幾天，他們也不打工了，天天湊在一起玩兒。直到王北嶺的爸爸把他上大學的行李送到了城裡，他們終於也到了分開的時候。

李澤和同桌一起去了一個海邊城市，他們還是在一個學校。畢業以後他們都留在那裡，一直相依相伴。王北嶺本想著高中念完就可以過隨心所欲的生活，想去哪就去哪。但是被他爸揍了一頓之後，他報了市裡的警察職業學校，三年後在鎮上當了個民警，成了他爸嘴裡的驕傲。楊楠珂報了西京的工業學校，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想把自己藏起來，畢業以後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