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完年沒多久，俊江和媳婦去了醫院，幾天後，帶回來一個愛哭的小男孩。在小男孩的哭聲里，春雨如油一樣潤，不急不躁，一連下了三天，淋濕了整個世界。田野、路邊、野外，新鮮的綠色從泥土裡冒出來，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樣子。楊柳枝頭，鮮綠色從褐色的硬殼裡擠出來，比他們更著急的是村頭巷尾的桃園，桃花盛開，密密麻麻像一片片粉紅色的雲彩。天氣不冷不熱，恰到好處的濕度，潤養著人們乾燥了一冬天的心肺，這片大地正在一年中最好的狀態。

周六雨停了，陽光撒在渭水兩岸。一大早，俊河騎著自行車，馱著兒子，去河邊放烏龜。放烏龜這事，也就他能想出來。去年夏天，黃河漲了水，退水的時候，河邊的大坑小坑裡都是銀光閃閃的小魚在翻滾。俊河和幾個朋友去黃河邊撿魚苗的時候，撿了兩個碗大的王八。拿回家本來想殺了燉了，但是兒子哭著不讓殺，楊老漢就把它們養在水缸里。秋天，他忽發奇想，找朋友在烏龜蓋子上鑽了個洞，穿上鐵環。農閑的時候，就去渭水邊，在鐵環上綁上長繩子，把烏龜扔渭河裡放養，自己在不遠處釣魚。玩夠了，再從水裡拉上來帶回家。冬天，烏龜躲在殼裡貓冬，一動不動。開了春，給它們餵了幾顆雞蛋，烏龜又活了過來，這幾天，他又想起了去年的樂趣，帶著兒子到渭水邊釣魚放烏龜玩。

家裡，會會在準備明天清明節的祭品。

一大早，會會就揉好了一大塊面，在面盆里抹上油，把生面塊放在盆子里，蓋上一塊乾淨的紗布。做完早飯，把面盆放在炕上最熱的地方，蓋上褥子醒面。晌午，面醒好了，請對門朝北媽幫忙捏花饃。會會把面塊扣在案板上，用刀切下來一塊，把剩下的揉筋道了，做成一個碩大的饅頭，朝北媽用切下來的面揉搓捏剪，會會在旁邊認認真真學，不一會兒，就做了兩條栩栩如生的龍，染上顏色，點上眼睛。放在鍋里大火蒸熟，就做好了清明節祭祀的花饃。

周日早上，俊河把他媽的照片，擺在楊老漢屋裡的八仙桌上，排好了四盤祭品，桌子中間放了一個大茶盤，裡面擺著臉盆大的花饃。花饃的前面，鑲嵌了一個核桃，核桃兩邊，盤了兩條花花綠綠的龍，細鐵絲染紅了，插上去做了龍鬚，兩顆飽滿的黑豆，做了龍的眼睛，鼻子鬚髮，都雕刻得一清二楚，龍身上，剪了密密麻麻的龍鱗，兩條龍看起來栩栩如生。花饃上，插了七八根竹條。有的，掛了一串金色銀色的元寶，有的掛了一串紙錢，有的掛了一串用麥秸桿和碎紙做的搖錢樹，竹條周圍插了一圈塑料花。

俊河跪在桌前，拉著楊楠珂沖照片磕了三個頭。

吃完早上飯，會會在家準備今天寒食節的吃食，她要擀一盆筋道的涼麵，拌兩個爽口冷盤，公公肚子不好，要給他留一點生麵條，等吃飯的時候現煮一碗酸辣哨子面，

會會準備飯食的時候，家裡的男人們去祖墳祭祀。楊老漢一隻手牽著楊楠珂，另一隻手拎著一個竹籃，裡面裝著燒紙、鞭炮，還有一罐頭瓶茶水。俊河叼著煙，扛著鐵杴跟在後面。他們到村裡的土崖後面的時候，祖墳那裡已經圍了不少的人。

楊老漢掏出來一串鞭炮一卷燒紙，交給仁義老漢，跟幾個老兄弟蹲在旁邊抽煙閑聊。俊河把鐵杴插到一邊，跟幾個兄弟蹲在人群外面抽煙逗趣。楊楠珂掙脫了爺爺的手，跟幾個小玩伴，在人群中間追趕嬉戲。

「來幾個人，把墳頭圓一下。

」仁義老漢朝人群里喊。

楊老漢和老兄弟們拿上鐵杴走過去，有幾個比仁義老漢還老的指揮他們，把幾座墳頭周圍的枯草干樹枝都鏟到一邊。把周圍的土拾到墳頭，修圓拍實了。仁義老漢把人們拿來的燒紙，在墳頭堆成一堆。

「人都來了，開始么。」仁義老漢朝人群里揮揮手。

剛才分成好幾堆的人，馬上按照年齡輩分排隊。幾個拄拐杖的老人站在最前面，後面二百多人，對著墳頭，站了一個大大的扇面。

仁義老漢扯著嗓子喊：「跪！」

後面的人呼啦啦跪下去，前頭幾個老人還顫顫巍巍往下蹲，馬上有幾個人過去，把他們都扶著跪下去。

「點火！」

仁義老漢喊完，把面前的一堆燒紙冥幣點著了。

燒紙太多，火頭比柏樹都高，但是只燒了表面一層，仁義老漢用鐵杴挑翻燒紙，把裡面沒燒透的翻出來。前面的老頭虔誠地低著頭，後面俊河他們那些晚輩沒耐心，一人點了根煙，開始說悄悄話。一根煙抽煙了，那堆紙還沒燒完，孩子們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又繞著人群亂跑。

紙燒透了，仁義老漢拎著一個五升的塑料水壺，繞著紙灰堆轉圈圈倒水。

倒完水，仁義老漢跪在人群前面喊：「磕頭！」

人群起伏三次，完成了祭祀。

仁義老漢把幾個老漢扶到一邊，沖後面的年輕人揮揮手說：「年輕娃娃，去把炮響了。」

俊河他們最喜歡的環節來了，趕緊跑過去，從小山一樣的鞭炮堆上搶了一串鞭炮，點著了互相往腳下扔，嚇哭了周圍的小孩，圍觀的老頭笑著看他們鬧。

祭完了祖墳，楊老漢去弟弟家轉換，去陪他媽坐坐聊會兒天。俊河牽著楊楠珂和一群年輕人一起去東頭墳地上墳。

上完墳回來，俊河朝北他們玩兒的興緻上來了。他們聚在後場地，建軍從家裡拿來了一卷油紙，朝北扛來了幾根竹竿，俊河拎著一捆繩子，朝西拿來了鐵絲鉗子，他們準備做個大風箏。

他們把兩根長竹竿拼了個十字，用鐵絲捆緊。用四根短竹竿把十字四個頂點連起來，拼了個大約五平方米大小的菱形框子，把所有的接頭都用鐵絲固定好。接下來，他們把油紙裁剪了，蒙在框子上，四周用鐵絲固定好，再用膠布粘一遍。用剩下的油紙裁了成條，用膠布連在一起，綁到風箏尾巴上，風箏就做好了。

俊河把大拇指粗的繩子綁在竹框中間，朝西和建軍抬著竹框，把風箏扶起來，俊河朝北和趕過來看熱鬧的幾個年輕人扯著繩子跑，一個碩大的風箏就飛起來了。下面一群小孩也跟著跑，樂得蹦蹦跳跳。

「爸，我也想耍。」楊楠珂扯著俊河的褲腿說。

「你也想耍么，能行。」

俊河他們幾個嘀咕了幾句，把風箏扯下來。那幾個二貨，從家裡拿了一條繩子綁在風箏竹框上，另一頭，捆住楊楠珂的腰，又把風箏又放了起來。楊楠珂吊在兩三米高的地方，嚇得哭叫，下面的人哈哈大笑。

「放下來！放下來！」楊老漢從弟弟家過來，看著飄在空中的孫子，嚇了一身冷汗，趕緊沖那幾個二貨喊。

幾個人扯著風箏繩子，把風箏拉下來，俊河在下面接住兒子，把系在腰上的繩子解開，抱著嚇哭的兒子哈哈大笑。

「我捶死你個不知道深淺的東西。」楊老漢從路邊撿了一根木棍衝過來。

俊河抱著兒子趕緊往家裡跑，會會聽到聲響，往後院跑過來。

「咋了咋了？」

「俊河你站住，我打死你！」

會會趕緊拉住楊老漢問：「爹，咋了？」

「這狗日的把娃娃綁到風箏上，放到天上去了。」

「呀呀，后怕很，出了事咋辦。」會會拎著笤帚也來打俊河。

「出不了事，風箏結實著呢。」俊河抱著兒子往屋裡跑，關上了門。

晚上，楊老漢指著俊河的鼻子罵了半晚上，會會把他趕到小房間去睡。

過幾天周末，俊河又帶著兒子去放烏龜釣魚完，完全忘了他爹說的話，把繩子捆在兒子的腰上，把兒子扔下水要教他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