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在這個夏天最熱的時候，一輛南行的火車啟動。外面的景色流向身後，故鄉越來越遠，車裡的旅人高高興興期待著旅途的終點。楊楠珂心裡很複雜，孤獨的人，對周圍事物的改變，總是很敏感。

一個小時后，火車駛出渭水滋養的平原，開進了山裡。長長短短的山洞把夕陽切成一段一段的，每次一次明暗的變化之後，光線都會暗一點，窗外也會出現不一樣的景色，感覺像是在時空穿梭。等到窗外出現燈光，夜晚來了。車上的人開始熱鬧，拿出準備的食物，準備吃晚飯。乘務員也推著小車，在車廂里穿梭叫賣。火車搖搖晃晃，讓楊楠珂感覺很不舒服，他獃獃地望著窗外，漸漸地，視線模糊。

等他再睜開眼，車窗外重新出現了亮光，每經過一條山洞，光線都會變得更亮，火車衝出最後一條山洞的時候，太陽，在另一側的車窗外升起。

太陽還沒翻出山頭的時候，他已經下了火車。四周的山此起彼伏，像水桶一樣，把城市圍在中間。車站外面的每一陣風，都像從過爐裡面吹出來的一樣。不一會兒，他的後背前胸就濕透了。周圍全是拉客的摩托，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讓他感覺很沒有安全感。

還好沒過多久，他就被單位的接待的人接走，送到了賓館。

第二天，他就被喊去去單位填了一大堆表格，給了他一星期時間，安排自己的生活。在滾燙的太陽下面奔波了兩天之後，他終於為自己在這個城市收拾好了一個可以生活的地方。

在一個老舊的銀行家屬院里，他租到了一間六十多平方的房子。院子很乾凈，進門之後，是兩排六層的單元樓，樓下停滿了自行車和電動車，最裡面停了幾輛汽車。每天從早到晚，都會有很多老人拄著拐杖，圍著花園轉圈圈，下午，他們就坐在院子中間的花園裡打牌聊天。順著右手邊那一排樓，進到最裡面，步梯上六樓，就是楊楠珂給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安的第一個家。進門來，客廳的最裡面是卧室，本來裡面亂糟糟的，床上，前租客扔了很多衣服，地上都是頭髮、煙頭和灰塵。他用了一下午，把裡面的東西扔了，刷洗得乾乾淨淨。買了枕頭和涼席，前房客留下來的一床薄被子，還很新的，他洗了洗晒乾了自己用。卧室的窗子外，有一條小河，河岸箍了石邊，河邊的斜坡上綠樹成蔭，樹蔭下是一串開著黃色小花的綠藤。客廳擺著半新的沙發，他買來了沙發套套上去，和新的一樣。沙發左邊站著一台九成新的空調，右邊站著一台冰箱，剛進來的那個晚上，他就躺在沙發上，在茶几上放上冰水，吹著空調，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上。沙發對面有兩扇門，右邊的門裡是衛生間，剛進來的時候，裡面全是厚厚的污垢，搬進來那天晚上，他蹲在裡面用了兩個小時，把衛生間的鏡子牆壁，地面的每個角落，都刷洗得乾乾淨淨。右邊的門裡是廚房，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他把前房客留下的東西全扔了，鍋碗瓢盆全部換成新的，水槽，爐灶，油煙機，他都拆洗得乾乾淨淨。兩扇門中間，擺著一台電視機，當天晚上，他就去超市買了油鹽醬醋，給自己炒了三個菜，煮了一鍋稀飯。坐在沙發上，吃著自己做的飯，看著電視，他感覺自己多年的流浪，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忽然很想念李婷，如果她在這多好啊。他以前總做一個夢，在那個陌生的城市，他和李婷都有自己喜歡的工作，他們會有自己的房子，他們會一起說早安，一起吃早飯，晚上，做一頓可口的晚飯，

吃完一起逛逛公園。他會買一個精緻的花瓶，放在餐桌上，每天晚上，他要買一朵漂亮的花兒給她，看著她把花兒插在花瓶里。她看著花兒，他看著她，任憑時間從他們身邊走過，這份浪漫永遠不變。他們會有一個漂亮的孩子，會一起陪著孩子長大，會陪著對方一起變老……

第二天晚上，忽然地一場雨，讓夜晚變得漫長又煩躁。先是一股熱風吹進屋裡，接著，豆大的雨點砸在窗外的樹葉上，窗外像有千百匹馬跑過一樣。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十一點，院子里都是油和辣椒的香味，他們在做午飯了。

下午，他準備好好在這座城市轉轉。

窗外面，太陽光亮得刺眼。打開門，濕潤的空氣帶著昨晚被打落的枝葉帶來的草木香味撲鼻而來，瞬間讓人心情愉悅。院子里，昨晚的雨水，在地上匯成一大堆，水面平靜，上面飄著幾片葉子。院子中間的大榕樹下面，那幾位老人又聚在一起打牌。出了院門，向左拐，十幾米就到了大路。走在人行道上，感覺特別舒服，頭頂上榕樹，密密麻麻遮住了天空，只透下來幾點太陽光，在地磚上顯現出一塊塊斑點。路邊的店鋪里，店主搖著扇子，眯著眼躺在躺椅上。再往前，路過一排飯店，店鋪里的辣油香味，填滿了整條街道，路過的時候，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往裡面看幾眼。

順著大路，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楊楠珂選擇往右拐。這是城邊的一條快速車道，路中間，大小車輛，發出刺耳的聲音，互相爭搶著疾馳而過，留下一陣一陣的都是汽油味道的風。路兩旁人行道上的，榕樹不太大，每個樹下都有一團的陰影，斷斷續續鋪在人行道上，路上只幾個撐著傘的行人，捧著手機慢慢走。人行旁是兩三米高的緩坡，緩坡上，垂下來很多綠藤，上面開著小黃花，遮住了人行道邊的人工石塊。一直走了三公里，才又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穿過路口，路邊又是另一番景象。左右都有一排兩米寬的冬青綠化帶，綠化帶每隔一段，就有一棵高大的榕樹，榕樹榦上，細根密密麻麻地垂下來。路兩邊都是高低錯落的房子。每隔幾百米，就有一個小區的大門，大門兩邊的房子下面，都是店鋪。兩個小區中間，就有一條小路，藏在大榕樹的陰影里。

路過三個小區，有一棟漂亮的玻璃房，這裡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商場。商場外的廣場上，人們急匆匆地進出。商場外的玻璃牆上，掛滿了各種顏色的廣告牌，每個廣告牌，都用最獨特的字體，吸引著路人。

再往前，穿過十字路口，是一個公園。公園中間的池塘里，水邊圍著一圈柳樹，垂下來無數條細枝，微風輕輕一吹，柳枝在水面掃出一片波紋，水紋一直到荷葉下面才消失。坐湖心亭子，看到公園的周圍三面環山，又在湖心的小橋，不由讓人想起兩句對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聽穿過山谷的微風吹過，聽擁擠的蓮葉互相拍打的聲音，看風吹柳枝輕掃湖面的波紋，可以讓人心裡平靜，忘了所有俗世的煩惱。想要忘記曾經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生活。楊楠珂靜靜坐著，看著這個和故鄉完全不同的地方，感覺非常舒心。

傍晚，公園裡越來越燥熱，池塘邊的空地上，聚了越來越多的人，響起來歡快的音樂，很多人跟著節奏跳舞。

楊楠珂坐上計程車，趕緊回家，躲著熱鬧的人群。

後面的四天，他實在忍受不了外面的燥熱，在家裡躲了四天，天天吹著空調看電視，難得人生幾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