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鬼了
安丘城演武堂。
已經講完這一旬課程的程順雙手覆后,右手腋下夾著一本泛黃書籍,閑庭信步地走在一座僻靜廊橋上。
這座廊橋是授課樓通往藏書閣的必經之路。
廊橋四周種滿了柳樹,儘是翠綠的柳枝隨風蕩漾,一搖一擺間有悠悠清風,吹散著夏日的熱意。
程順在臨近廊橋一端的盡頭時,忽然停步開口道:「出來吧。」
片刻后,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人,從廊橋的另一端探出半個身子,年輕人扭捏了一會兒後走上廊橋,徑直走向了程順。
程順一見來人,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心中卻是震撼不已,竟然是他。
「李修平,你鬼鬼祟祟是想幹嘛。」
李修平在程順身前停下,先是禮貌性的拱手一揖,然後道:「先生,弟子想要修行,但是自己思來想去都無從下手,於是便跟著先生,想請先生為弟子解惑。」
程順聞言心中大駭,這話從誰的嘴裡說出來程順都會相信,可偏偏是李修平嘴裡說出,他實在有些難以置信。但是當他低頭看向李修平那張顯得無比真誠的年輕臉龐時,又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句話的真偽。李修平這兩天的表現是挺好,沒有了之前的戾氣,行為舉止也都充滿禮數,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說是浪子回頭都不為過。
可這改變的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思考片刻后,程順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鬍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的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李修平面色古井不波,說道:「先生,請講。」
程順問道:「你為什麼突然想要修行。」
李修平聞言后,心弦一擰。
這是道送命題啊,一般都是小說里的大佬在收徒前必問的問題,這個時候主角就會說『拯救萬民於水火』,『有我一劍在,天下就在』的豪言壯語,然後大佬一高興就成功收徒了。
但如果是回答不好,那就呵呵。
可我就想不明白的是,您一個三境的小教員關心這些天下大事幹什麼呀,我真的是栓q了。
面對這個問題,李修平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怕死,想多活幾年,那樣也太跌份兒了。
於是李修平只得照搬那些玄幻小說里的豪言壯語,只見他先是嘆了一口氣,之後在說道:「先生,您有所不知,我這幾年時間裡痴迷於聲色,可以說是享盡了人間富貴。我本以為一生志向只會放在這些俗事上了,可就在幾天前我做了一個夢,改變了我對於生活的看法。那夢裡有錦繡河山,有萬家燈火,有天高海闊,有數不盡的往事風流。從那天開始,我便想要去看看那些令我心之嚮往的絕美風景。於是我便要修行,去那山巔,去那雲上,去那不為人之的秘境洞天,去找尋心中之美好。」
在李修平聲情並茂的朗誦完后,他看向了程順。
但是在程順那張老臉上他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那種恨不得與自己拜把子的激動神色,而是看到了滿臉的狐疑。
不對呀,怎麼回事?我自己都要感動了,他盡然無動於衷,難道是火候還不夠。
靠,管他呢,豁出去了,李修平醞釀了一下措辭后再次開口道:「一人站於高處,還不夠。我還要斬奸除惡,匡扶天下正道,要讓天下百姓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說罷李修平再次看向程順,發現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的精彩,兩眼瞪得溜直,嘴巴微張,一動不動。
您這是弄啥呢,同不同意您倒是說句話呀。
服了,這是要逼我出絕招啊。
李修平臉上再次露出了不容置疑的莊重神情,開口道:「我還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天下開太平。」
這次李修平剛把話說完,還沒有看向程順時。
程順就已經主動開口了,他擺擺手道:「停停停,我就只是單純的問問,沒想要知道你的人生理想。」
「哎,罷了。你本就是演武堂的學生,我是演武堂的教員,教你東西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你沒必要扯那麼多有的沒的。」
程順說完后又嘆了一口氣,顯然是被嚇得不輕,「你跟我來吧。」
李修平抬腳就跟了上去。
程順的主動叫停,讓他心裡也送了一口氣,如果還的扯下去,他就要沒有詞兒吶。您這單純一問,給我差點整不會了。不過結果是好的,雖然從程順的反應來看,他還是沒有徹底相信我是真的徹底改邪歸正了,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別人對我的看法,於我而言,那就是路邊的臭狗屎。
二人一路緩步而走,沒一會兒便臨近了藏書閣。
走到藏書閣門前,李修平抬頭看去,那是一座高三層的木樓建築,佔地很大,但是人煙稀少,進出的教員都沒有幾個,更不用說學生了。
這就是這個世界人類的悲哀,一味的追求自我的強大,而忘記了外物的便利性。
這樣肯定是不可取的,畢竟科學才是第一生產線。
李修平一路跟著程順進了藏書閣最右側的一間小房間,小房間裡邊採光通透,裝飾十分簡單,只有一張書桌,幾張木椅,還有一張單人木板床。
程順走到書桌旁,順手就將腋下的泛黃書籍放到了書桌上,扯過兩張椅子,自己坐了一張,另一張遞給了李修平。
「坐吧。」
李修平道謝一聲,接過椅子端正坐下。
程順見李修平坐好后說道:「說吧,你想要知道什麼?」
李修平想了想后開口道:「先生,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您是知道的,我這些年都在打醬油,壓根就什麼都沒聽進去。」
程順笑道:「那你就是空有一番想法,卻連第一步該走哪裡都不知道嘍。」
李修平嘿嘿傻笑了兩聲,「讓先生看笑話了。」
程順道:「李修平,你應該知道,在演武堂的教員裡邊我的修為可以說是最差的,更別談你還有一個外號『大魔王』的爹,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偏偏找到小老兒我呀。」
李修平神情淡然,心弦卻是再次繃緊,這又是個好問題,這老狐狸還在試探我。
李修平答道:「先生你是否聽過一個道理。」
程順問道:「什麼道理?」
李修平道:「擅行者或許不擅教,這和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是一個道理。一些先行者,他們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但不代表他們就會是一位好老師。在那些妖孽的眼中,世上就根本沒有什麼難事。他們根本無法理解普通人為何會陷在泥潭裡,只有爬過泥潭的人才會知道怎樣走過泥潭。所以,一位老師的好壞,絕對不會是只看實力就能評判的。」
程順聽完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怎會知道,我就會是一位好老師呢?」
李修平很是果斷道:「我聽我爹說的,包括前面的一大堆也是聽我爹說的,他老人家還說。先生您一生都在研究那些修行上的疑難雜症,在授課一事上也可稱為宗師。所以先生您絕對會是一個明師。」
程順習慣性的捋了捋鬍子,嗯,這就說得通了。他是不相信李修平能有那些見解,可若是李宏伯告訴李修平的,那就半點不意外了,這位足不出戶的『大魔王』真是不可斗量啊。
「名師,小老兒我還稱不上,是城主大人謬讚。」
「是先生謙虛了。」
「行吧,你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好推辭了。」
李修平心中暗自寬心,這隻老狐狸,若不是遞出這一劑定心丸,說不准他就得一直問下去。
但是不得不說,這馬是真管用啊。
程順問道:「李修平,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有的人能夠修行,而有的人卻只能一輩子當個凡人?」
李修平沉默片刻后,說道:「難道是資質?」
程順說道:「差不多,但你不覺得如此解釋太過於敷衍了嗎,要知道人被稱為萬物之靈長。我們與生俱來的東西,可是那些妖族鬼魅們一生的追求。然而就算是我們這些擁有得天獨厚條件的人,有的卻還是只能成為凡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李修平點點頭后反問道:「不是說凡事都講究優勝劣汰嗎?」
「那你知不知道,在歷史上的某個時期,人人都是修士。」
程順的這一句話,差點讓李修平驚掉了下巴。
人人皆修士,是個什麼概念。就以現在的人口來看,也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更別提那個時候的人族的人口數量。要知道現在的人族不過是盤踞在整個大陸的正東方,雖說地盤還是很大,在大陸也稱得上霸主。可還有一望無際的海洋,西南的群山,北邊的冰原,那些廣袤的地界上,除了一些歷練的大修士以外,普通人根本無法涉足。所以說現在的人族就只是在世界的一角,偏安一隅。
李修平緩緩搖了搖頭。
程順接著說道:「很驚訝嗎,當初我在看到那段史書的時候也很驚訝。在之後的時間裡,我又在其他書籍中看到過類似的記載,所以據我猜想,那應該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片天地出現某些不可逆轉的變化。」
「我一輩子都在尋找某個方法,想要解決自己資質的問題。看到那段記載后,更加加重了我的決心。可是到最後,我也只是初步了解到了原因,沒有找到解決方法,那段時期的記載就像是被人強行抹除了一樣,只留下了一些隻言片語。」
李修平本想出言安慰幾句,卻被程順擺手打斷,他繼續說道:「無妨,我自己的事怨不得別人。但李修平我得告訴你,我可以教你怎樣修行,但不代表你一定就能修行。這話是給你說在前頭的,免得到頭來,你反過來埋怨我。」
李修平神色認真點頭,說道:「不會的。」
程順也點了點頭道:「那好,我們開始吧。」
之後的時間裡,程順就沒有在扯別的了。
他從最為基礎的吐納術開始講起,這是所有演武堂弟子們入學的第一堂課。
要想成為修士,就得先學會吐納靈氣。
靈氣是修士們的立身之本,也是力量源泉。
吐納術便是獲得他的唯一方法,吐納說來很簡單,但是其中的玄機卻很難把控。吐納最為考究的就是人的感知能力,如何在天地之間感受到靈氣就成了第一大難題。
如今這個世界的靈氣之稀薄,已經到了一個最低點,所以資質不好的人想要吞進第一口靈氣就會變得很難很難,成為修士也就會變得難上加難。
看演武堂的現狀就能直觀的發現這一點,感知力強的早就過了幾重關,感知力差的說不準還在原地踏步。
而程順自身的問題,不在於他的感知力,他先天筋脈殘缺,所以才就此止步於三境。
一下午的世間里,程順把吐納術的關鍵都給李修平講了一遍,也讓帶著他演示了幾遍。
多的他也沒有講,如果李修平連這一關都過不去,那麼講在多都是空談。
當天邊再次泛起一抹艷紅的時候,李修平告別程順,離開了藏書閣,臨走時程順還給了他一些雜書,各家學問都有涉獵。
在走出演武堂大門時,抱著一打書的李修平肩上還多了一個大包袱。那是這些年原主沒有領取的免費藥材,秉承著不佔便宜就是吃虧的優良傳統,李修平在管理藥材的葯閣,磨了很久的嘴皮子,直到那裡教員受不了他的啰嗦,答應給他藥材后,李修平才興高采烈的離開了葯閣。
由於費了些時間,如今天色已經漸晚,月亮也已掛在了空中。演武堂外一頭肥豬就像一攤爛肉一樣堆在大門口的一棵大樹下,爛肉旁邊還有一架灰頂的轎子,和四個轎夫。
李修平徑直走了過去,叫醒了那攤爛肉。
王富貴左蹭右晃的站了起來,「少爺,你咋才出來啊,可讓老奴我好等啊。」
「你這傢伙,我這麼知道你會真來這守著。」
王富貴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兒,「瞧少爺這話說的,老奴說話一向是駟馬難追的,更何況是答應少爺的。」
李修平『呵呵』了兩聲,把書和包袱丟給了王富貴,就爬上了轎子。他沒有懷疑王富貴的話,這傢伙的確是出了名的守信用,說讓你今天死,你就絕對活不到明天。
李修平坐穩之後,幾個轎夫便在王富貴的授意下緩慢的將轎子抬起,往李修平的宅邸走去,王富貴就在轎子窗口旁陪著,他畢竟是家奴若是在乘坐一架轎子會逾越了身份。
在藏書閣硬熬了一天的李修平這時是終於撐不住,在轎子的上下起伏中,身體和思想的雙重疲勞壓垮了他最後的防線。
不多時轎子里便傳出一陣微弱的鼾聲。
王富貴是個細心的,聽到動靜后,立馬就讓轎夫降低的速度,以免吵醒了自家主子。
星河燦爛,轉眼間就已是深夜。
李修平迷迷糊糊的醒來,坐起環顧四周,已然是回到了府邸,不遠處的書桌上整整齊齊的放著從藏書閣帶回來的書籍和那個大包袱。他十分笨拙的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間。
屋裡的響動驚醒了守在側屋的婢女,兩個未滿十七歲的水靈丫頭是王富貴為李修平精挑細選的通房丫鬟,她們負責李修平平時的衣食住行,當然也能是別需求。
兩人聞聲來到堂屋時,李修平已經在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了,手裡拿著一壺涼了的茶水,正要往杯子里倒。
二人見狀連忙跪了下去匍匐在地,其中一個身穿紅衣的婢女不等李修平詢問,就直接開口道:「少爺,都怪我值夜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壞了規矩,還請少爺責罰。」
另一個身穿青衣的婢女聞言,急忙開口道:「不關姐姐的事,這個時間本該是我值夜的,是我誤了事,還請少爺責罰。」
李修平一愣手裡的茶壺差點都沒有拿穩,他心裡無語到了極點,多大點事嘛,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他放下手裡的茶壺說道:「沒事,你們不用緊張,又不是什麼大事。都別跪著了,你們去給我泡一壺茶來,再拿點飯菜來。」
兩人心中都很是疑惑,不敢起身,自家少爺的性子是什麼樣的,她們可是一清二楚的,怎麼會如此好說話了。
見兩人遲遲沒敢動彈,李修平只得再次開口道:「當真沒事,我不騙你們,而且少爺我是真的餓了。」
兩人聞言只得硬著頭皮起身,對李修平施了個萬福后,匆忙的離開了屋子。
等到二人起身的時候,李修平才看清了她們的面容,姿色上乘身段也不錯,最為關鍵的她們還是一對親姐妹,雙胞胎,難怪關係會這麼好。
這要是放在前世,說不準就又是某些牲口求知不得的夢了。
兩人李修平都是第一次看到,以前的那些丫鬟們白天領了家法后就不見了蹤影,看來死胖子口中的家法不是一般的重啊。
這個又賤又騷包的胖子在調教人這方面當真是爐火純青啊,是個狠人。
沒過多久,哪對雙胞胎姐妹就端來了一壺熱茶,和一些吃食。
李修平晚上就沒有吃飯,又睡了大半宿,肚子里早就沒東西,一見吃的端上桌,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端起碗來就是一頓狼吞虎咽。
塞不下了,就端起熱茶一飲而盡,拿茶水當酒喝,茶是好茶只不過李修平沒覺得好在哪裡。雙胞胎兩姐妹就一直守在旁邊幫著倒茶,添飯。
直到把肚子吃了滾圓后,李修平才停下動作,打了個飽嗝,癱坐在了椅子上。
站在兩側的兩姐妹心領神會的開始收拾桌子,李修平看她們有條不紊的忙著,也不好打擾,起身與她們知會了一聲后,便獨自出門消食去了。
見李修平走後,二人都是送了口氣,穿青衣的丫鬟性子明顯活潑一些,她笑著說道:「姐姐,少爺好像沒有傳說中說的那麼壞嘛。」
穿紅衣的丫鬟性子就要穩重些,她聞言略帶教訓的口氣小聲道:「噓,小聲點兒,你這丫頭怎能隨意議論主子,我們如今生死不由己,萬事都要小心應對,小妹你以後可不能在馬虎了。」
「姐姐,我知道了。」
二人一邊小聲的聊著知心話,一邊收拾著桌上的狼藉,正當她們端著碗筷往外走時。
李修平幾個健步就從門外沖了進來,然後進了自己房間,並關上了門,鞋都沒脫就跳上了床,雙手扯過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的捂了起來,一套動作絲毫不帶半點的拖泥帶水。
雙胞胎姐妹見狀倍感疑惑,急忙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跑到了李修平的房間門外問道:「少爺,怎麼了。」
房間傳來了李修平的聲音,「沒事,你們不用管我忙你們的便是,我只是突然又想睡覺了而已。」
門外的兩姐妹四目相對,不明就裡,但是主子發話了她們也不好在繼續打擾,端著東西出了門。
憋在被窩裡的李修平熱汗已經侵透了全身,身子也開始不自覺的發抖。
就在剛剛,李修平慢悠悠的打開了院門,一隻腳正準備往外邊邁的時候,一個白色的人影剛好從他頭頂飛了過去。
起初李修平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便探出個頭來往那個方向看去,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好傢夥,院子的圍牆外都擠滿了,缺胳膊少腿兒的,沒有頭的,長的奇形怪狀的。
還有幾個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皮,只剩下了血肉。
李修平都沒有看清到底有多少個,反正看樣子他僅剩的三年陽壽應該是不夠他們分的。
不過還好,那堆傢伙的境界應該不算太高,他們似乎都沒有發現李修平,應該只是出於本能的往李修平這裡來。
而且好像也只有李修平自己能看見他們,別人都看不見,比如那兩個雙胞胎姐妹。
看來以後晚上是真的不能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