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後失言
聽說張岳還在人世,而且已經升為將軍,此刻正在揚州抗擊北兵,張穆和徐葭驚喜萬分,兩人趕緊隨甄誠來見甄義的朋友,確信消息準確,徐葭不禁喜極而泣,甄家人也都為他們高興。叔嫂二人一刻也不願意耽擱,提出立刻動身,趕赴揚州,甄誠首先不同意,除去對徐葭的愛戀,他和張穆已成為志趣相投的好友,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兩人就此匆匆離去。甄義也是極力挽留,「張義士、張夫人,此去揚州路途遙遠,須得準備好足夠的盤纏、衣物,加之沿途都已被北兵佔領,此去不易,須得好好謀划,選擇安全又便捷的路線。」
「是啊!」甄義原道而來的朋友也面露憂色,「老朽還聽聞,北兵對揚州攻擊得很厲害,揚州城裡形勢危急,兩位義士此刻前去,恐怕不安全了。」
張穆英姿勃發,豪情滿懷,「感謝老先生幫忙打聽家兄下落並不辭辛苦親自來告知消息,張某和家嫂十分感謝!目前揚州危急,張某更應該趕去助家兄一臂之力,抗擊北兵!」
在座之人都被張穆的豪氣感染,不禁頻頻點頭,老夫人握著徐葭的手,自從知曉兒子的心意后,她心裡更多了一層複雜,「是啊,今天就在這再住一天,明天再走吧,摸黑趕路,也不太安全吶,好不好?」說罷,笑盈盈地看著徐葭,這讓徐葭反倒有些難為情,想想莊主夫婦說得也在理,於是答應了休息一晚再走。
莊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兩位恩人要離庄遠赴揚州與親人相會,都替兩人高興,按照莊主的安排,甄家立刻忙活起來,準備踐行酒宴、幫忙打點行裝,莊裡的後生、女眷準備了各色的禮品送給兩位師傅,文英幫著徐葭收拾行李,文華在張穆和徐葭兩間屋子之間竄來竄去,大呼小叫、不亦樂乎。
甄家莊猶如過年一般熱鬧,數不清的燈籠將莊裡裝點得喜氣洋洋,大廳里燈火通明,晚宴異常豐盛,僕人穿梭來往,端上一壇壇的美酒和各色佳肴,除了甄誠,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賓主落座后,甄老莊主首先致辭:「今天是個好日子,經過了幾個月的打聽,終於打聽到張義士和張夫人親人的消息,恩公一家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要和親人團聚了,可喜可賀啊!為了恩公家人的團聚,先幹了這第一杯酒!」
一杯美酒下肚,老莊主紅光滿面,「這第二杯酒,感謝恩公對誠兒的救命之恩!誠兒,」心不在焉的甄誠沒有聽到父親的話,老夫人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兒子,甄誠才緩過來,甄義不明就裡,只當是兒子不捨得兩位,也就沒有怪罪,「誠兒,還不敬下兩位恩公!」甄誠連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有點朦朧的目光時不時瞄向對坐的徐葭,酒後的徐葭在搖曳的燭光下臉頰緋紅,眼含笑意,更顯嫵媚動人。
侍宴的僕人麻利地斟滿空酒杯,興緻高昂的老莊主端起酒杯,有些不舍地說道:「這第三杯酒是踐行酒,本想二位恩公在庄中多留幾日,但老朽理解恩公的心情,也就不強留,這段時日,庄中招待不周,還請海涵!日後,恩公和親人若來到此地,一定要到鄙庄一敘。」
酒宴在歡快的氣氛中進行,客人端起酒杯答謝,張穆感激地說道:「承蒙太爺、老夫人、甄誠兄弟及庄中諸位的照顧,張某和家嫂在庄中叨擾日久,於心不安,太爺還費盡周折幫助打聽家兄下落,今日終於有了消息,這一切都多虧了太爺,張某和家嫂感激不盡,今借庄中美酒,感謝太爺及夫人的關照!」說罷一飲而盡,席上其他人紛紛乾杯,一時斛光交錯,熱鬧非凡。
酒席散去,賓主各自回屋。徐葭回到住處收拾行裝,臉上洋溢著笑意,文英忍不住說道:「姐姐,你今天笑起來格外好看!」徐葭輕輕撫摸著文英的臉,輕言道:「我們馬上就能見到張岳哥哥了!」文英年紀不大卻手腳麻利,在徐葭身前身後地幫忙。收拾完后,兩人停下來休息,細心的徐葭發現文英的神情變得暗淡下來,摸著文英的頭關切地問道:「剛才還高高興興的,這怎麼了?」
文英轉過臉去,輕聲答道:「沒什麼。」
「還沒什麼,你看眼淚都快出來了。」徐葭有些著急,「告訴姐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文英盯著徐葭,欲言又止,在徐葭的催促下,終於膽怯地說道:「姐姐,你和張穆哥哥去揚州找張岳哥哥了,我和弟弟不知道該去哪了!」話沒說完,眼淚就噼里啪啦地留下來了。
「哎呀,你這個小妮子,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徐葭擦去文英臉上的眼淚,「我們當然一起去揚州了。」徐葭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和文華是不是不想去揚州?」
「不是不是,」文英連連搖頭,「我和弟弟年紀還小,什麼事也做不了,怕穆哥哥和姐姐會丟下我們。」
文英眼裡的無助和膽怯,令徐葭剎那間想起當初自己和弟弟無依無靠,從南陽長途跋涉投奔襄陽姑母的情景,一切彷彿就在昨天,自從到襄陽后一直未曾離開她的弟弟,大半年都沒見到了,每一天對她都是煎熬,她覺得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弟弟,找不到弟弟,她餘生都無法原諒自己。今天終於有了弟弟的消息,她鼻子酸酸的,眼裡充溢著熱淚,看到徐葭流淚,文英嚇著了,「姐姐,是文英不好,惹姐姐不高興了。」
「傻孩子!」徐葭輕輕地颳了刮文英的鼻子,「姐姐是高興,文英願意和姐姐一起去揚州嗎?」
「當然願意啦!只要姐姐和穆哥哥不嫌棄我和弟弟礙事,我們願意一直跟著姐姐和大哥哥。」
「說什麼傻話,怎麼會嫌棄呢?」徐葭疼愛地摟著文英,「你和文華就是我的親妹妹和親弟弟,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誒!」文英破涕為笑,「姐姐,你那麼好的武功,我能不能學啊?」
「可以啊,等到了揚州,我來教你,文華嘛,等他長大些后,可以和張岳哥哥、大哥哥、徐坤哥哥學,喜歡誰就跟誰,好不好?」
「太好了!」清朗的月空下,久久回蕩著文英歡快的笑聲。
甄誠心情不暢,抱了一壇酒在自己房裡喝悶酒。夜已深,整個莊子已經安靜下來,住在甄誠隔壁的一個年輕人沒有睡覺,他走出房間,看到甄誠房裡的燈還亮著,隱約還能聽到長吁短嘆。年輕人叫刁韌,是甄誠舅舅的兒子,和甄誠年紀相仿,從小就經常到姑母這裡逗留,和甄誠一起長大,因而兩人就像親兄弟。他是當天來的,依然住在甄誠房間隔壁那間他每次來都固定留宿的房裡。和甄誠的實在不同,刁韌頭腦活泛,善於察言觀色。在酒席上,他見到了張穆和徐葭,從大家的談話里知道了兩人對甄誠有救命之恩,在莊裡已停留數月,此次是甄家為其赴揚州踐行,其它的則不太清楚,同時他留意到一直情緒低落、心不在焉的表兄,對徐葭似乎特別在意。他推了推甄誠房間的門,門沒上鎖,他直接進了房間,醉眼朦朧、還在自斟自飲的甄誠見有人進來,一把拉住將其按坐在旁邊,「喝酒!」端起面前的酒碗直接送到刁韌的嘴邊,刁韌連忙接住喝乾,「好,再來!」甄誠搖搖晃晃地又把碗斟滿,酒灑了一桌子,「表兄,你不能再喝了!」刁韌奪過甄誠手裡的酒罈,甄誠卻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幹掉了,一連打了幾個嗝,兩眼發直。
「表兄,你今天是怎麼啦,喝成這樣?」刁韌從未看過甄誠如此喝酒。
「表弟不知,哥心裡苦啊!」甄誠噴著酒氣,端起酒碗卻發現碗里無酒,故而叫起來,「酒,酒!」
刁韌清楚這個表兄是性情中人,回想起酒桌上甄誠看徐葭的神情,對甄誠喝悶頭喝酒他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徐葭容貌美麗、溫文爾雅,加之得知夫君和弟弟下落後心情大好,因而宴席上顯得格外光彩照人,歷經坎坷卻依然掩不住大家閨秀的言行得體,同樣青春的刁韌也是怦然心動,回房后心裡一時也無法平靜。加之他知道北兵已經對揚州發起過進攻,只是無功而返,目前正在醞釀更大規模的攻勢,意圖一舉拔除大杭在長江北岸最大、最硬的釘子,為南渡長江徹底掃除後患,而此刻這兩人卻不顧危險,急匆匆地奔赴揚州,其中必有緣由,因而他要找甄誠了解清楚。
「好,再喝,弟弟陪你。」刁韌給甄誠加滿酒,自己也倒了一碗,兩人一飲而盡。
「表兄心裡有啥事,說給弟弟聽下,說不準弟弟還能替表兄想下辦法呢?」刁韌循循善誘。
「你,你幫不了我。」甄誠擺擺手,說話已經不利索。
刁韌見狀,又給甄誠倒滿酒,「那就不去想,我們喝酒。」
「不能不想啊!」甄誠想端起酒碗,卻將酒碗碰翻了,酒水灑了一桌,流到衣服上,「葭兒去揚州,就不會再來了,這一去,恐怕......恐怕再也見不到她了。」
「姑父、姑母和表兄待她這般好,怎麼就不會再來了?」
「你不知道,我們對她再好也沒用,沒用。」甄誠打著嗝,一隻手在空中左右搖擺著,一個手又去拿酒碗。
「這個時候揚州戰事緊張,她如此匆忙趕去,所為何事?」刁韌按住甄誠的手,不讓他再喝了。
「所為何事?那,那是大事,」甄誠說話越髮結巴起來,「葭兒從襄陽一路走來,找啊,找啊,找了幾個月,今天,今天才得到丈夫和親弟弟的消息,你說,她,她還能不趕緊去?」
「哦,原來如此。哎,你剛才說他們是從襄陽來的?」刁韌來了興趣。
「是,從襄陽來,他們是英雄,葭兒是女英雄,」甄誠噴著滿嘴酒氣,豎起大拇哥,「他們是襄陽張家莊人。」
「襄陽張家莊?」刁韌特別來了興趣,「就是那個集中全莊子弟幫助襄陽官軍守城的張家莊么?不是說全部戰死了嗎?後來聽說整個莊子都被夷為平地了,怎麼還有人,不會是假的吧?」
「假的?你亂說!」甄誠呼地站起來,手指著刁韌,眼睛通紅,樣子很是嚇人,身子搖搖晃晃,刁韌趕緊起身去把他扶住,「我是覺得有些奇怪,怕有人故意說自己是襄陽張家莊人,於姑父、姑母、表兄不利嘛。」
甄誠重新坐下,腦子似乎清醒了些,但心情卻很是激動,「張家裝上千口人,莊主帶領年輕男子都去襄陽打仗,留守莊子的老弱婦孺,被豺狼般的北兵包圍,先把人殺光,把莊裡的財物、糧食、牲畜都搶光,留下搬不走的的就一把火燒光了,整個莊子,就跑出了張兄和葭兒兩人。慘啊!」甄誠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酒碗一跳,太陽穴上的筋狂跳著。
「確實是挺慘的。」刁韌附和著,「那他們後來是怎麼到這裡來的?聽說他們還救了表兄。」
「沒有他們,哥哥我早沒了。」甄誠抓住刁韌的衣袖,斷斷續續地把自己如何被狼群圍困、如何被救的經過說了個大概,刁韌這才明白為何甄家對叔嫂二人如此感激,為何辭官回鄉過著隱居生活、不再過問世事的姑父會突然發動自己的人脈四處打聽張家後人。
「表兄吉人天相,遇到緊急自會有貴人相助。」刁韌安慰甄誠,「聽說這幾個月他們一直幫助表兄操練莊裡後生了?」
「是啊,」甄誠的情緒有所緩和,「他們不願意讓我們當恩人感激,急著要走,後來是爹爹想出這麼個辦法,讓他們教後生們武藝,他們這才留下來。經過他們操練,莊裡的後生、年輕女眷都不一樣了,也都知道了他們師傅們的經歷,如果哪天北兵來了,我們就和他們戰鬥,為張兄和葭兒的家人報仇!」年輕氣盛的甄誠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
刁韌隨意附和著表兄,若有所思,甄誠湊過去,神秘兮兮地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但你不能往外說。」
「什麼秘密?還這麼神秘?」刁韌笑起來。
「是葭兒和張兄的秘密,不過可不能往外說,一旦讓北兵知道了,他們就有危險了。」
「表兄還不相信弟弟我么?他們是表兄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絕對不往外說。」刁韌拍著胸脯。
「那我說了?」甄誠頓了頓,「表兄快說吧。」刁韌又倒了碗酒遞給甄誠,甄誠喝了一口,「你過來,我告訴你。」於是刁韌趕緊蹲過去,甄誠把嘴巴湊在他耳邊,
「啊,真的假的,這種事他們會告訴你?」甄誠的話讓刁韌吃驚不小,眼珠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
「嗨,你也不想想,他們自己怎麼會說!是有一次小文華告訴我的。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必須保密,保密!」甄誠指著刁韌。
「保密,絕對保密!來,表兄,我們再干一碗!」刁韌端起酒碗,一仰脖子幹了,甄誠一頭栽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刁韌把甄誠搬到床上,將燈吹滅,回到自己房間后卻沒有上床,而是在房裡踱來踱去。
半夜,甄家莊進入了沉睡,整個莊子一片黑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貼著牆根快速溜到圍牆邊,回頭警惕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沒有跟蹤后躍出圍牆,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東方剛剛發白,徐葭就已經起來了,梳洗完畢,她再次檢查了行裝,把屋裡物品全部整理好,雖然由於激動一夜都沒怎麼睡著,但她依然容光煥發。想著今天就要出發去見那兩個自己最親的人了,臉上不禁就洋溢起笑意。確認一切都準備完畢了,她來到文英的床邊,望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素昧平生、小小年紀卻痛失雙親的孩子,眼前又浮現出徐家莊那衝天的火光、血流滿面的父母和驚恐大哭的徐坤,她疼愛地輕撫著文英的臉龐。
文英醒了,她握著徐葭溫潤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甜甜地笑起來,說道:「大姐姐,你的手好溫暖,摸著真舒服。」
「是嗎,看我把你弄醒了,再睡會兒吧,還早呢!」徐葭把被子掖緊,俯下身子親了親文英的秀髮。
「我不睡了。大姐姐,我做了個夢,你猜猜我夢見誰了?」文英坐了起來。
「哦,你夢見睡了?」徐葭一邊說,一邊把文英的衣服拿來給她穿上。
「我夢見張岳哥哥和徐坤哥哥了!」
這倒讓徐葭意外,她本以為文英會夢見自己的父母。不過她也明白,如今自己是這倆孩子唯一的依靠了,當初,她和張穆冒著生命危險救下姐弟倆,幾個月相處下來,彼此已經都把對方當成了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