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川從未度過如此煎熬的夜晚,他未作休憩地背靠著房門,不敢分一點神,從天黑熬到清晨,不時打個盹,但也很快警覺地醒來。懷裡的希子早就渾然入眠了,臉上滿是疲憊,因為折騰太久,睡得很死。二人的身上狼狽不堪,凌亂不已,有如這荒唐的一夜。

雨已然停了多時,遠方微亮的曙光輕輕從門縫中間滲透進來,菊川微閉的雙眼立馬受到感知,他瘋了一般地推開房門,向外面跑去。

此時的菊川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抱著希子,一口氣跑到站台前,速度以及爆發力足可以打破他平生以來百米衝刺的記錄。

最早的一班車在七點一刻抵達,菊川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分鐘。他焦灼地盼望著,希望能夠早點到達鎮上,第一時間向警局反饋此案。

不多時,車來了,他急匆匆地上了車。司機用一種驚詫的目光打量他許久,菊川只得編個謊話解釋道:「很抱歉,孩子從小就患有血友病,這不,一大早上就流血不止,昏迷不醒,我趕緊帶她到鎮上醫院看看。」

菊川平生基本沒撒過謊,他也不會撒謊,所以說起來支支吾吾,臉憋得通紅,險些沒說出來。他不甚自信地看著司機,希望藉此打消對方的疑慮。

幸運的是,司機很快將目光移開,擺了擺手,示意菊川進車廂,找個座位坐下。

菊川連忙鞠躬致謝,他找了個最後排的角落。

車子等了十分鐘,期間陸陸續續上來三五個人,都是早起進城置辦東西的村民。菊川盡量把希子摟得緊一點,他不希望讓川野的人認出希子來。

說來也怪,一路上希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沒醒來。菊川以為,興許是她太累了,而且受了太大刺激,導致睡得很沉。可到後來,菊川無意中碰到了希子的臉頰,發現滾燙得厲害,隨即他又將手放在心臟上,心跳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

菊川嚇壞了,他大聲催促著司機快些開車,司機有些不大高興,嘴裡嘟囔了幾句。車上的人也紛紛看過來,菊川怕被認出,連忙住了口,將頭埋了下去。

車子抵達鎮上的汽車客運站,下了車,菊川叫了一輛的士,他本來打算先帶希子去警局的,可眼下只能先去醫院,菊川覺得有些倒霉,沒想到自己上車前隨口一說的謊話竟一語成讖。

替希子掛了號,安排了病房,菊川的心才安定下來。醫生說希子的神經受到了輕微的刺激,而且有些受寒,但並無大礙,只需要靜息調養。

菊川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坐了片刻,並沒有滯留太久,隨即他行色匆匆地走出醫院,大門前停放著許多計程車,他隨意上了一輛,開往鎮上的警局。

車沒有開多久,十分鐘的樣子,然後停靠在一個叫「京葉西路江心橋」的位置。菊川下了車,向西看去有一座跨江橋,不過並不長,不足百米;江的兩岸是各種商業大樓與辦公樓,而警局就在江心橋的西岸,一幢老式的三層建築。

想起昨晚的事情,菊川仍舊驚魂未定,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警局。

「你好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一位戴著黑框眼鏡,正坐在辦公桌上,手中拿著材料,文員模樣的警員起身接待問到。

「我要報案!」菊川的語氣十分堅定。

「什麼事情?」

「兇殺案!」

警員聽聞,面部表情霎時變得嚴肅起來,隨即走向裡面,「請隨我來。」

從大廳輾轉至走廊內的某一間辦公室,辦公室門上的職位牌寫著「警長室」的字樣。警員輕輕叩門,大約三兩聲后,一位三十歲出頭的,身著黑色呢子大衣,大衣內是整齊標準的警服的男子打開了門。他未戴警帽,開闊的髮際線以及中部輕微謝頂足可見他對此項工作的孜孜以求。瘦高個,一米七不高不矮的身高,一舉一動極為幹練,帶著如同此次從海面上刮來的風,鏗鏘有力。看起來至少可以透露出兩點信息:一是堅持不懈的鍛煉,二是嚴於律己的自律。

「警長,這位先生有案子要向您彙報,你們倆談吧!」警員說完,就向門外走去。

「多謝你了,前田君。」這位警長見門已關上,隨即招呼菊川坐下,接了一杯水遞過去,用十分安撫的語氣說道:「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江沢,你可以叫我江沢警官。請問怎麼稱呼您?」

「菊川……矢治。」

「喔,菊川先生今天來所為何事呢?」

「不知警官是否還記得兩年前川野村的那樁命案?」

「唔?」江沢遲疑了一下,望著菊川愣了數秒,接著坐在沙發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多時,點了點頭,道:「當然記得,被害人美介子,還有一位是我們的同僚;兇手叫竹下,至今仍逍遙法外,此案還尚未結案,說來慚愧啊!怎麼?你今天要說的事與此案有關嗎?」

「是的,就在今晨發生了一起命案,我高度懷疑與此案相關,應是同一人作案。」

「說來聽聽。」江沢從沙發移至辦公桌前,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我從宮城來此,路經川野。昨晚突降暴雨,錯過宿頭,不得已在村中借住。這一家人有兩個老人,一個孫女,正是你口中那位因公殉職的同僚的家屬。我們吃完飯就各自睡了,可是半夜我從雨聲中驚醒,目睹了一位黑衣男子殘殺了兩位老人,而我極力反抗,此人負傷而逃,不知去向。雖然不知此人模樣,但是我能料定此人應該就是竹下。」

「你有何依據?」

問到這裡,菊川沉默了片刻,不知該說不該說。隨即想到冤死的兩個老人,心裡就浮起陣陣莫名的刺痛。不多時,他說:「白天的時候,我去過竹下與美介子家,大門已上鎖,我是翻牆進入的。而我從他們家出來之後就下大雨了,而後我一路尋找到宿頭,估計就是這段時間被尾隨的。可能是擔心我在他們家中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特來滅口。」

「你怎麼會想到翻進他們家?」

「說來也巧,我在宮城的一個上司,臨行之前他和我說過,美介子其實就是他之前的暗戀對象。」

「哦?」江沢的瞳孔忽地放大,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不過你別誤會,你也知道的,之前的命案與我這位上司毫無關係,他及時地抽身而退了。我和他的職業都是一名作家,他和我說的原因大抵就是想讓我多些靈感罷了。」

江沢點了點頭,沉思了一下,隨即繼續問道:「那菊川先生在竹下與美介子的家中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跡象?」

菊川思忖了片刻,繼而搖了搖頭,道:「那是事發現場,當初你們肯定仔細勘察過了,你們都發現不出什麼,我一個外行能看出什麼?除了感覺家庭布局比較溫馨之外,別無其他。」

「那這麼說,菊川先生蒞臨此地只是單純地起源於好奇心的驅使?」

「是的。」

「對了,你口中的案子起始點大概是幾時幾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是今日凌晨三點四十分之後。」

「當時兇手作案的時候,你是剛醒還是沒有睡?」

「不怕警官笑話,我一向都有失眠的癥狀,尤其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本來我於昨晚的十一時許睡下,但怎麼睡也睡不著,只能藉助安眠藥。可能藥劑量不足,再加上外面風雨不止,我便醒來了。不多時正巧看見兇手從大門摸了進來。」

「當時你在第一案發現場,為什麼沒有及時發現兇手的行蹤以及意圖?」

「說來極為慚愧!當時我睡在二樓,他們一家人睡在一樓,並且那個時候只是恍惚間看到個黑影,哪成想……只以為是錯覺呢!我到現在仍舊自責不已。」

「喔,菊川先生,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咳,直到後來樓下發生爭執您才趕下去?」

「是的,那個時候老夫妻倆已經雙雙遇難,只不過還有片刻的彌留之際罷了。」說完,菊川的雙眼濕紅,條條細小的血脈清晰可見,他用手托著眼眶,極力掩飾著痛苦與惋惜。

「那兇手什麼著裝?有沒有看清他的樣貌,或是體態特徵?」

「穿一身黑色夜行裝,臉也被蒙住,基本上一點看不到。至於體態,略瘦,與我同高的樣子。」

「那麼,兇手的眼睛呢?眼睛有沒有什麼特徵?」

「眼睛……沒有太多注意,即使注意了,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況且當時場面那麼混亂,我也不可能盯著他的眼睛看個不停。」

「哦。」

「不過……我印象中,好像兇手的眼睛下方有一顆小小的淚痣,不知道是否準確,記不太清了。」

「淚痣?哪一隻眼睛?」

「記不得了,好像是有,又好像沒有。總之不一定確切。」

「稍等我一下。」江沢起身走向門外,不多時走了進來,關上門,手中拿著檔案袋。隨即坐在菊川身側的沙發上,從檔案袋中拿出幾張照片,說道:「這是竹下,你過過目,看看能不能回想起一些什麼?」

菊川將幾張照片仔細端詳起來,目光離得很近,恨不得將眼球貼在上面,不肯放過一絲細節。隨後說道:「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江沢望向菊川,奇怪地問道:「你應該與竹下素未謀面才對吧?」

「是的,這是我第一次來川野,我敢百分百打包票,肯定沒見過他!好像有那麼一點熟悉,興許是錯覺吧!」

看了許久,菊川搖了搖頭,說道:「抱歉,記不太清了,也不能光從眼睛就能辨認。只是有一點巧的是,他的右眼下方也有顆黑痣。」

江沢將幾張照片再次裝入檔案袋中,然後站起身對菊川說道:「走,到案發現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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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森的風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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