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三、艱難險途

一百四三、艱難險途

當初才入谷之時,戌甲曾驚奇於谷內五行伴生之象。往近處看,有濕花紮根於燥土,柔木夾生於堅石。在遠處看,又有四季之花一地爭艷,四時之木一處比肩,一眼同收春夏秋冬之景。可與在西北地界所見相比,便只算得上小氣象了。眼下身臨大氣象之中,戌甲才明白前時鄔憂自大隊營帳回來后,為何言此一段北上之路乃是艱難險路。

初入西北地界之時,還見到是一片荒蕪。便是因少了水氣,自然難見花紅草綠。可繼續深入之後,卻見到一脈雪山赫然橫亘在眼前。雖仍舊不見花草,可水氣卻陡然濃郁起來,以至於隊伍中有人不覺間竟被其牽動體內靈氣,跟著便遭了禍事。有靈氣得壯而致使周身忽自凍結者,亦有靈氣相衝而激起內火驟燃者。一時間,因之種種而受傷乃至喪命之事屢有發生。

若按地圖標示而言,令有別路可自一旁可繞過此雪山。且據斥候所報,旦離著雪山稍遠一些,靈氣便驟然淡了下來,似是其大半皆被拘於那雪山之地一般。故而,繞行雪山可避開這般危險禍事。然繞行之路皆通往開闊平坦之地,五盟決計會遣人駐守,而隊伍北上本就是為避開五盟,再這般便是自相矛盾了。更不消說,五盟若提前偵知隊伍行蹤,便可於半途設伏截殺。因有此慮,中央營帳那邊商議了一番,還是決議翻山而不繞山。

下決議容易,真要翻過眼前這大雪山卻是艱難得很。不光不得動用靈氣而只能憑肉身之力攀登,且還要時時分神去防著體內靈氣被牽引,實是太累。更不消說雪山是極寒之地,既無以術法或靈器可驅寒,便只能借衣物以禦寒。隊伍中的眾弟子自上山以後,雖非各個都享了福,卻也無人吃過這般苦頭。還未接近山腰,便已有不少人支持不住。

遇此狀況,大隊營帳那邊令各大隊拿出攜帶入谷的葯食分發予眾人。這葯食不僅有發熱抗寒之用,還兼具提神之效。眾人吃下一份之後,果然緩緩恢復了氣力,重新開始向上攀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來是按前人記錄所載,這雪山並非這般寒冷,山上因之便少估了葯食攜帶份數。隊伍辛苦攀爬至山頂之時,葯食便已被食用大半。不得已之下,強令眾人咬牙硬挺,只有見倒地不支者,才可餵食兩口以救護其性命。

戌甲裹緊了身上衣物,拄著長槍,弓著身子,踩著厚雪,抬腿一步一步朝前邁著,緩緩地跟在眾人身後。眾人盡皆沉默不語,只聽得呼呼颳風聲與唦唦踩雪聲,留下一串看不見尾的腳印。這時,戌甲感覺臉上飛來一輕物,觸之寒冷。用手撫來一看,是雪花。抬頭再看,果然是又在下雪。已是這般地冷了,偏又下起雪來。戌甲眉頭深皺,心中又添一分沉重,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又一遍高聲提醒身前眾人腳下小心。

正默然間,忽聽前方不遠處有動靜,小隊亦跟著停下步子。戌甲很快便看到鄔憂朝自己走來,並開口問道:「前方那隻小隊似是出了狀況,我等要過去幫忙么?」

戌甲朝動靜方向看了一眼,卻看不清雪中情景到底為何。略作考慮后,說道:「你還是領著小隊繼續前行,可稍稍放慢些腳步。我讓忘兮陪著,過去看看是何動靜。若果真遇見須插手之事,再讓忘兮去追趕並告知於你。」

鄔憂想了想,亦覺穩妥,便返回隊首,繼續引著眾人前行。戌甲則招呼來忘兮,令其陪著自己一看動靜如何。說來,這寒冷天氣雖有百般不是,於戌甲這般傷者卻獨有一好處,那便是止了不少傷痛。更有湯季用藥療治及施用山上獨有的止疼手法,戌甲眼下已可勉強拄著長槍行走于山間。縱是遇上攀爬困難之處,只消前後搭一把手,亦可自行克服。

戌甲與忘兮二人緩緩走去,看見約摸大半隻小隊正圍成一圈,齊齊低頭看向腳下。眾人皆沉默,唯有其中一人正高聲喊話。再走近一看,原來那喊話的是另一小隊指揮使。有人發覺戌甲二人過來,便提醒了指揮使。見其看向自己,戌甲側目忘兮,示意其上來攙扶。二人快步走上前去,並自報了來意。一番了解,戌甲這才知道這小隊中有幾人因無葯食可用,已然支持不住,將危及性命。方才眾人所圍的便是昏迷倒地的那幾人。戌甲走到一旁,先以指探幾人鼻息,皆感十分微弱。又觀其面龐,慘然無色。伸指入衣領,已覺有五六分冰涼。

站起身來,戌甲問指揮使道:「可是沒了或是失了葯食么?」

指揮使氣哼了一聲,答道:「本來還剩有葯食,雖已不多,用來留下這幾人性命還是足夠。只是,這葯食大半分與指導使來管,我這僅有一小半,且先前便已分完。方才要找指導使取葯食,卻忽然間不見了其身影。問遍眾人,亦無人知其下落。再尋不到,便來不及救人了。」

言罷,指揮使又問了一遍眾人,還想著問出些線索來。此時,一聲呼喊傳來。眾人朝喊聲望去,見一弟子正吃力地跑來。指揮使一驚,亦朝其跑去。二人剛一碰面,指揮使便雙手鉗住著弟子的兩臂,急聲問道:「可找到指導使了么?」

那弟子卻有些支吾道:「是找到了,可……。」

不待其把話說完,指揮使便高聲令其帶路去尋。走了一陣,終於在一處巨石下發現一正靠坐著的身影。還不等那帶路的弟子說話,指揮使兩手一捶,便快步沖了過去,並高喊道:「你這是做甚!在做甚?等你去救命,你卻躲在這裡坐著!」

那弟子見狀趕忙伸手去拉,卻慢了一步,只得快步跟上。戌甲心知有異,給忘兮使了個眼神,二人也跟了上去。只見到一人在巨石下盤腿席地而坐,頭頸後仰靠於石壁,並微微側偏向一邊,雙臂垂搭於兩膝。整個一動不動,也一言不發。

戌甲立刻心覺不妙,再看向指揮使,見其目有驚愕之色。此時,帶路弟子悄然走到一旁,小心說道:「指揮使,我找到之時便已這樣……。」

指揮使聽后,仍舊站在原地,只在那裡看著。戌甲伸手一搭其肩膀,輕聲說道:「我輔修過藥學,待我過去看看。」

緩緩走到跟前,蹲下腰去。戌甲伸手往指導使手腕上一搭,眉頭立刻一皺。已然不必再去探鼻息,戌甲扭過頭去,朝指揮使搖了搖頭。回過頭去,又上下仔細查看了一遍。忽發現其懷中腰間位置露出一角物件,輕輕抽出,拿在手中一看,是一方不大的口袋。隔袋摸索了幾下,在袋底一角摸到了似兩三小塊東西。

自己不便翻看,戌甲起身走回,將口袋遞給指揮使。接過口袋,指揮使一手伸指將袋口抻開,另一手將袋底托至袋口。剛看一眼,雙目便猛然睜開。戌甲順其目光看去,見到自袋底竟托出了兩三塊葯食。盯著看了一會兒,指揮使忽然自言自語道:「這……這不是早先掰開來讓他吃的那幾小塊么,怎麼在這袋裡?還有,這葯食袋裡怎麼就剩這幾小塊了?」

言罷,忽然轉過身去,一把抓住身旁帶路弟子,又重複問了一遍。戌甲見狀,趕緊上前勸解開,只讓那弟子慢慢說。原來自上了雪山起,這帶路弟子便一直跟在指導使左右。才不久前,指導使忽言自己身子疲乏,想找一處背風地方歇歇,便與身旁幾人交代了一聲。而後,便由這弟子陪著一道去尋歇息地方。還未尋到之時,指導使又言不願拖累了小隊,便令這弟子追上小隊,去向指揮使說明狀況。聽說之後,指揮使也並未多想,只讓這弟子拖在隊尾時時接應,自己仍舊領隊前行。直到小隊中幾人不支倒地,這才著急尋到指導使取葯食救命。

聽完一番述說,指揮使面色青白,不由地緊握口袋。忽而,又猛地問那弟子道:「真就只剩這點葯食了么?」

那弟子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答道:「先前是真就只剩口袋裡的這點了。我與另幾人還曾勸過指導使,把那幾塊葯食給吃了。可指導使不肯,只說葯食將盡,這幾小塊要留到萬不得已之時,拿來給小隊救命。」

聽到這話,指揮使眼神漸哀,緩緩半跪在地。忽然,以拳猛砸地面,濺起一團雪花,恨聲道:「我怎地這般糊塗!整日里只知前行,其餘不管不顧,對葯食耗盡竟未有過一絲一毫的察覺。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說完,指揮使抬起雙拳,不停地狠狠捶打地面,神情似趨癲狂。戌甲趕忙出手制止,身旁幾人上前同聲勸慰。朝自己泄恨一番之後,指揮使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只見他自懷中緩緩摸出黃泉車,抬眼看向指導使,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眾人說道:「先回吧,我獨自待一會兒。」

戌甲起身,朝忘兮與帶路弟子使了個眼色,領著二人走到巨石另一側等著。過了有一陣子,才聽到指揮使的腳步聲。見到戌甲,指揮使一拱手,沉聲說道:「方才之事有勞師弟了,多謝。」

戌甲微微嘆息道:「並未幫上忙,謝什麼謝?」

又問指揮使眼下有何打算,與帶路弟子對視了一眼,指揮使答道:「帶指導使回去,並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告知眾人。」

戌甲點了點頭,說道:「也好,我等就此別過,師兄請先上路。」

指揮使又朝戌甲二人拱手致謝,便領著帶路弟子離去了。戌甲與忘兮二人亦循著腳印與標記找到並跟上小隊。見了鄔憂,戌甲將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鄔憂沉默了一會兒,問是否分一些葯食送去?戌甲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正在前方艱難前行的小隊眾人,終是搖了搖頭,說道:「這裡也不富餘多少葯食,縱然你我可以推讓不吃,可其他人若是支持不住了,便不可不吃。現在送掉了,到時拿什麼來救命?都是山上弟子,不搞厚此薄彼,可也不能厚彼薄此。」

鄔憂卻也搖了搖頭,只說道:「你既拿定了主意,那我就不與你再爭論。只是,雖眼下說不清楚,可你這般想法確是有些不妥。」

戌甲擺了擺手,說道:「妥與不妥,過後再說。眼下只一件事,先捱過這雪山。」

幾日之後,隊伍終於艱難地翻過了雪山。只是下山之時,隊伍狀況著實甚慘。且不說有多人凍傷,幾乎每個小隊中都有人因寒冷而丟了性命。就以戌甲小隊來說,因葯食耗盡,在下山途中便有一人於昏迷間死去,眾人甚至不知其究竟於何時死去。小隊眾人之中,也只有戌甲、鄔憂、湯季和忘兮四人勉強還能行走,餘下之人不管昏迷與否,皆只能被緩慢拖行下山。好在下山之後,越是遠離雪山,便越是明顯地暖和起來,漸漸地也有些昏迷之人蘇醒過來。

說是大氣象,果然是大氣象。遠離了雪山,竟如同由冬入春一般。眼前不見了皚皚白雪,凈是片片鬱鬱蔥蔥。一時間,眾人心情好了不少。只是一場大雨之後,便遇上了麻煩,惹得心情直直地往下墜。雨水滲入土地,弄得腳下的處處是稀泥。一腳踩下去,陷進半隻腳。再抬腿朝前邁,腳下帶起泥土四濺,還沒走上一會兒,便覺著累人。隊伍前行的速度竟比翻雪山時還慢上幾分。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天晴沒過多久,竟又下了一場大雨。這一下便不僅是腳踩稀泥的事了,一個不注意,便會陷入泥潭而不能自拔,且會越陷越深,直至沒頂,便要送掉性命。偏偏這裡的靈氣雖不似雪山那裡一般凌厲,卻十分怪異得很。身在此地,仍舊不可輕動體內靈氣。剛剛踏足之時,有人一時忘了形,擅動了靈氣,結果忽然間口吐膽汁,跟著栽倒在地。因此,即便自陷泥潭,也無人敢憑靈氣手段脫身,只能呼叫周圍來救。若只是一人倒也罷了,身旁之人尋一處不陷地方,匍匐下身子,接近之後,朝其伸出長柄之物,而後奮力將其拉出泥潭。無奈泥潭有小也有大,遇上大的,甚至陷進去了半隻小隊。周圍數只小隊各施手段,一同去救。一面儘快救人,一面小心腳下。倘遇上了意外,還須自救。因之種種困難,那半隻小隊近乎耗盡了周圍數只小隊的氣力,才堪堪被救了起來。就這般來回折騰,不久之後,整個隊伍似被臟泥黑水塗抹過了一番,無一人身上見著乾淨。

身上掛著稀泥,頭上淋著雨水,幾個時辰下來濕氣已漸侵身。

好容易捱到再次放晴,隊伍趕忙紮下休整。令各小隊自去尋些乾淨積水洗滌衣物,並於背風之處生火以供晾烤衣物及眾人暖身之用。同時,由各大隊那邊下發定量乾糧至小隊。這乾糧非如之前葯食那般,便只是裹腹以生出氣力之用。修仙之人吸納天地間靈氣,確可長久不飲不食。然眼下既不能動用靈氣,那便與凡人無甚差別,久勞疲憊之後,仍須吃喝以恢復身子。可惜,亦如葯食一般,這乾糧也帶得不夠。

中央營帳那邊,枚泉處置完手中事情后,便領著兩人在周圍水草豐茂之處找尋有無可食用的野菜。或自己彎下腰去折,或指點那兩人去采。一會兒工夫,倒還真搜羅了三小捆野菜。回到營帳附近一處地方,這裡已用火折點起了篝火。四周支起長桿,桿上晾滿了衣物。一些近衛精英小隊之人正圍在篝火旁,這些精英驕子們平日里總是一副矜持高貴做派,冷清純凈打扮,眼下卻只能各個光著上身,卷著褲腿,或坐,或站,或取熱水飲用暖身,或察看衣物晾乾與否。一眼望去,俱是此類情景,觀之與山下凡人之相併無二異。

見枚泉走了過來,眾人皆起身。枚泉笑了笑,舉起手中野菜,又左右指了指身旁二人,朝眾人說道:「新鮮的野菜,弄來一起嘗嘗。」

於眾人不解之中,枚泉撿起篝火旁的一口鍋,將野菜放入鍋中,而後獨自端著鍋走到一處積水旁。取出野菜放在一旁,先舀了半鍋清水。接著,細細地洗凈野菜,並將其重新投入鍋中。端鍋返回並將鍋支在篝火上,枚泉自懷中取出乾糧,掰下一塊來,扔進鍋中與野菜同煮。眾人見了,亦各自拿出一塊乾糧扔進鍋中。枚泉又取出一個小紙包,撕開其一角,將內中裝的粉末倒入鍋中,用筷子一攪。過不多時,便煮成了一鍋野菜粥。

彈指敲了敲了坑窪的鍋面,枚泉叫眾人各自取碗筷來食粥。這半鍋粥稀得很,每人倒是分得了大半碗。原本只是一鍋尋常稀粥,竟讓不少人喝得連連叫好。見有人問方才放入的是何物,枚泉一面將鍋底的剩粥刮盡,一面笑道:「那不過是山下尋常的湯麵佐料。」

有人卻不信,言道山下佐料哪裡會生出這般美味?枚泉微露無奈神色,繼而又笑道:「那是因你等慣食山上滋味,縱然偶爾下山,亦是被佳肴伺候。極鮮之味吃得太多,反倒嘗不出鮮了。而眼下一時忽遭飢餓疲乏,自是萬分難受。這一碗稀粥喝下,飢乏立解,難受頓消,身心驟然滿足,便歸因於食飽味美之故。可山下尋常人家常以此料拌食充饑,卻從未覺著有多麼味美。」

眾人聽了這番話,皆不能言語。為免場面尷尬,枚泉大笑幾聲,只讓眾人各自忙去。再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凹凸不平的鍋底,漸漸回想起先前之事。原來,為防乾坤袋內靈氣引來意外,隊伍在踏足西北之前,便已將鍋碗等一干物什取出。而後,眾人便是拖著這些物什一路艱難行至於此。原本平整鍋面也因遭一路上磕碰,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再抬頭看了一眼眾人,心中暗自感慨道:「自上山修仙之後,他們各自少說也有幾十年未曾遭過這般罪受,也虧得一路挺了過來。眼下這獨立山上到底還是能挑出些吃得苦的弟子。若然他們一朝登仙,或許有機會能一改山上今時之氣象。」

察看完小隊各處,戌甲尋了一塊硬實草地坐下。一眼望去凈是無邊綠地,心中有些茫然。過了雪山一難,又涉這草地一難。待過了這一難,又會面臨何難?

正有些失神之際,忽覺身後有人。一轉頭,見鄔憂端著一隻小碗走來。走到戌甲身旁,鄔憂將小碗遞到戌甲面前,說道:「剛釣上來的,趁著新鮮吃幾口。」

說來,這草地也是奇特。之前行走於靈封谷內各處地方,皆未見過生有活物,唯獨這裡卻有小魚游於水草之間。因乾糧實是不夠,自然打起小魚的主意。各小隊或網,或釣,想著法子弄魚。

正巧釣魚也是鄔憂平日里的一樂,時日久了,也釣出了些心得,眼下正好派上用場。便找人要來一根細針,一番錘弄之後,做成一枚魚鉤。又將衣物中的絲線抽出,一端繫上魚鉤,一端捆紮在指尖。稍稍取一點乾糧,用水泡軟后,試著當做作魚餌,倒還真能引來小魚。每每指尖被微微扯動,便知有魚上鉤。此時,手肘緩緩下沉,指尖朝上略高於肩。手臂緩緩向上伸出,漸漸將絲線拉直。而後,腰間猛地發力,一步後撤,並上身一轉,手臂借勢向後一拉,直接將魚扯出水面。跟著,另一手以三指反扣住一碗的碗壁,將其碗口朝向身前並候於肋下。待魚被勾住飛至身前的那一霎,揮臂並翻腕下壓,直接以碗將魚扣在地上。初時,把不準時機與力道,還須用上大海碗。漸漸精熟之後,所用的碗便越來越小。及至今日,只須碗口能納下魚身即可。這便是鄔憂練就的釣魚絕技,單指著這一下子,連戌甲都佩服幾分,自覺若不勤練一番,是決然做不到的。

戌甲接過小碗,見到碗里盛著些魚肉,脫了骨的,透著紅的顏色,確是新鮮。伸指拈起一片入口,細細咀嚼片刻,才吞咽下去。便又將小碗遞迴給鄔憂,說道:「你一準兒還沒吃,也吃點。」

鄔憂接過小碗,說道:「把魚釣上來后,剛一收拾好,我就先吃了。這你還吃不吃?不吃我拿給別人吃了。」

戌甲擺了擺手,答道:「拿去先給傷重的幾個吃,剩下的再分給其他人。對了,給湯季師兄多留點,最近這些日子,虧得他照顧一眾傷者,還兼著各處幫忙,是累著了。」

鄔憂答應下來,便端著碗往別處去了。戌甲用舌尖在齒間來回蹭了幾道,回味了一下。心覺越吃越想,越想越餓。索性躺下,頭枕雙臂,閉目養神。不想還沒過一會兒,便有人來到身旁。戌甲又著不情願地睜開了眼,見到是忘兮,便問有何事?見忘兮有猶豫之色,便坐起身來,並教忘兮也坐下,然後又問了一遍。忘兮朝周圍看了看,這才湊近身去,悄聲說了幾句。戌甲聽后,只教忘兮自去做事,毋要聲張。

收拾完了各處事情,鄔憂悄然離開眾人,獨自來到一處水草旁。伸手往草叢中一探,竟端出一隻小碗來。端著小碗,盤腿坐下,鄔憂伸指從碗中夾起一塊東西並放入門齒之間。用力咬住不放,再用手朝下擰掰,幾下才將東西分開。而後,上下用力咀嚼,顯是相當費勁。嚼了一二十下,鄔憂微微仰頭,並眉頭一皺,勉強將口中之物吞咽下去。喘出兩口氣,和緩了片刻,鄔憂這才將剛剛擰掰下來的那半塊東西拿到面前,頗為無奈地看了一眼后,便要再往嘴裡放。

此時,忽聽不遠處有人喊住自己。鄔憂趕緊將那半塊東西放回碗去,並以衣袖遮擋住小碗。轉過頭去,仍舊坐在原地,招呼走過來的戌甲。可憑戌甲的眼力又如何看不見這兩下小動作?

戌甲走到鄔憂身旁並蹲下,朝其懷中看了一眼,而後便直接問道:「別藏了,說吧。這玩意兒你已吃過幾次了?」

鄔憂微微嘆氣,答道:「釣到幾次魚便吃了幾次。沒法子,魚太少了,小隊這麼些人實在不夠分。」

戌甲眉頭一皺,猛地伸手掀開鄔憂衣袖,露出小碗來,並質問道:「所以,你便不吃魚肉而吃這個?」

說完,戌甲一把奪過小碗,再一手端至鄔憂面前,再次質問道:「魚肉不夠,那各自少吃一點便是。眾人皆食魚肉,獨你一人吃這剩下的魚骨,是何意思?」

放下小碗,戌甲接著說道:「莫怪我惱你,只是你的確不該如此。我知你聽貪狼星君說起過平等之事,便將這二字存在了心中,還要照著去做。可既是平等,那便一利皆利,或一損俱損,就不該獨損你一人。」

鄔憂默默拿回小碗,反問道:「你我身負四層的修為入谷,汾芹他們卻只有三層。若遇險情,誰更易於脫身解難?這平等么?」

如此一問,戌甲自是答不出話來。鄔憂伸指又夾起一塊魚骨,似是對著魚骨說道:「本就不平等了,我吃幾塊魚骨也不過是稍稍找補一絲絲罷了。」

戌甲卻又沒了好氣,再問道:「你去找補人,誰來找補你?」

不料,鄔憂忽然笑了起來。然後,莫名其妙地問道:「都說修仙乃是逆天而為。可逆了天道便是順了人道,既如此,那仙與人又有何區別?」

戌甲冷哼了一聲,說道:「除了皮囊好壞與本事大小,原就無甚區別!」

鄔憂伸手搭住戌甲肩膀,又問道:「既是無甚區別,那我何妨就做件連山下凡人都能為之事?」

戌甲先是一愣,跟著擺了擺手,說道:「不曾料到這一趟還沒走完,你竟想了這麼許多。算了,這分明就是詭辯,我也不與你爭。只是,你既不吃魚肉,那我便也不吃了。」

言罷,戌甲伸手自小碗內夾起一塊魚骨,自顧自地硬吃起來。鄔憂看了一眼戌甲,又轉頭看向遠方,輕聲說了一句:「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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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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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三、艱難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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