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雨闌珊，淅淅瀝瀝，破曉之際，尚有晨露流轉朝夕間。魔王空冉跪坐在暗殿檐頂之上，手撫著琴箏弦線，一席黑袍，好似能夠吞噬光線，令天地失色。地平線之上，盡歸蒼白。

「妙曲！」時伊娜琳冷眼看著從容的空冉，率先發問：「冉公子也要阻擋小女么？」

幽幽琴音在舒緩之際驟然綳斷，空冉遁入虛空，堪堪躲閃過時伊娜琳抬手間搓出的寂滅能量。

「數年前還追著我喊兄長的琳兒，不想近來竟已舉世而獨立了。」重新現形的空冉背手抖開摺扇，藏於身後，同時狐狸面具下傳出調侃，「記得少時，父定下姻緣，琳你還喜悅了小半月呢……」

時伊娜琳不等他寒暄完，手心一展，在身前摹出金藍四溢的捲軸，推掌頻頻擊出時間法陣，逼得空冉狼狽躲閃，再無空閑調戲，與此同時，胸前的瀾時捲軸異彩閃耀，大量的瀾溯逃逸出來，開始醞釀萬年級別的時逝陣圖。

「！」就連在一旁偏殿里，用寶物隱匿偷窺情況的瀾臣也臉上神采盡失，唇色白皙。此時，他只想到兩個字——傲慢。

他後悔把這份瀾溯以及時砂交出去，以至於她今日如此不惜命的戰法。

瀾臣從懷中摸出一柄黑鐵匕首，迅速在手腕處剮了悠長一刀，濃稠血液熔岩冒騰般咕嘟而出，封滿了匕刃。接下來，他需要等，等一個救她的時機。

雲層之下，巨型法陣中，凶獸瀾的身影已經大致被勾勒出，即將展現它的逆轉之能。

「轟——！」瀾時捲軸無預警地失控，飄悠在天際的少女眼光迷離，如同斷翅的蜻蜓隕落，被爆炸的聲浪激出數百步遠，滾落到宮殿前的丹墀上。空冉身旁，冕冠的白衣中年男子目光全白。

「丫頭，今夜你是我的新娘。」林籟泉韻般的綿言細語在耳邊抓繞心扉，視線內是薄薄的喜紅錦緞。時伊娜琳獃滯地透過紅幕看著溫潤如玉的公子，咀嚼著新娘二字的含義，許久，喜從心來，卻也心含悸動。公子瀾伸手將她摟在了懷裡，燕語鶯聲地細細講訴他們的相遇過往，她乖巧地側耳依靠在堅實的懷中……突然眼前一閃，回到了那個月夜，她無助地看見公子瀾的長劍洞穿了自己的腹部，嘴角鮮血淚淚下落。

「可是我喜歡你！」她梨花帶雨地哭泣著。

少女眼角的淚浸染了瀾臣胸口的衣裳，有所察覺的瀾臣在倉促的奔走中低頭查看懷中抱著的女孩，一雙明晰靈動的粉眸此刻邃遠灰暗，眼眶透著淚與絕望，淚水的痕迹布滿了小臉。

瀾臣駐足，回頭張望，空冉正手持用遠際牽走的捲軸對抗著壓天蓋地的法陣。他俯手整理了女孩有些雜亂的長發，咬牙離開。

背後，寂滅之劫消逝了這片陣圖下的一切，唯剩亘古的土地、殿宇與一位蒼蒼白髮的佝僂老人。

夜末，微涼。雨絲，微涼。天際，未亮。

瀾臣不禁想起，古書中有曰：「香霧無情作薄寒，銀燈吹處氣如蘭。憑肩人愛夜闌珊。」

槐樹下，瀾臣背靠樹樁，懷中依偎著昏迷的少女。他褪下狐裘，蓋住了時伊娜琳單薄的嬌軀，上半身微微前傾，掩住了綿延不斷的雨點兒。

瀾臣閉眼思索，此處為時魔森林，距暮雨邊界尚有數百公里，距自己的屬地，需橫跨近萬公里。自己攜能力盡失的時伊娜琳，且不說能否躲避三個王朝的緝捕穿越萬里，僅僅是暮雨、夜幕交界的峻寒雪山，就能輕易奪走懷中少女如今薄如蟬翼的命數。

下一步，自己該何作為？

「唔…」懷中少女輕哼了一聲，打斷了瀾臣的思緒。他低下頭，眸里似有柔水覆載。所見，時伊娜琳滿眼惺忪，緋雲浮上了少女臉頰。

「公子……」

「雨涼，暫且先別起身。」

時伊娜琳楞了楞，掙扎地起身，雙手攬住了瀾臣的脖子，擁住了他。

「我夢見……夢見……你不要我了。」少女帶著咽音，羞怯著。

瀾臣原本臉上的驚愕隨之展顏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調侃道：「笨蛋誒。」

剎時，春光乍好，笑靨如花。

自古以來，暮光王朝以友善的精靈一族為皇室，卻也融合了眾多種族，各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交匯文化。故此向來平和。

邊陲小鎮的市集上，每五年一度的慶生節集匯了摩肩接踵的熱鬧人群。街邊，隨行小攤紛紛挑出自己家鄉的佳肴、菜點，亮出手藝活，期望著好日子的好收成。

「唔，好甜，公子想嘗嘗么？」時伊娜琳拉著瀾臣的手，右手舉著咬了小口的糖葫蘆，激動地轉頭對著少年，眉歡眼笑。

「沾嘴上了。」瀾臣抬手掏出方巾，對著她蹲了下來，想為她細細擦拭唇角的糖霜。少女掩口而笑，四處躲閃。瀾臣只能一把將其逮到懷裡。

「嘗嘗嗎？」少女嬌笑著，舉起糖葫蘆串又問。瀾臣不想拂了她的心意，也一口咬了上去。

「這下公子嘴角也有紅印子了誒，怎麼辦呢？」女孩故作顰笑，調皮地晃了晃食指。在瀾臣恍然之際，她將胭脂粉唇附了上去。

天際，道道煙花璀璨，點耀夜空。然煙花易冷，此刻他心中思緒萬千，他不知道能愛她多久，但至少是現在與將來。

……

落滿塵埃的暗殿被推開，經萬年時光洗禮后，殿內裝飾未有腐敗之相。半片狐狸面具的白髮老翁一步一杖地緩慢前行，在銅鏡面前，他顫抖著摘去了破損的面具，映入眼帘的是蛀滿醜陋的褶皺的皮包骨頭。他捏緊手中了無生機的石化捲軸，喉嚨壓出嘶啞嘈雜的吼叫。七千年時光流逝，縱使耗盡捲軸餘下瀾溯阻斷，在風雪皇帝風化后，自己仍然被攝走了近七千年的壽命。悔恨在腦海里蔓延，不甘和憤怒在眼裡發酵。他撫摩著胸口處的疤痕，就在此處，他的八修遠際，被那人一刃瓦解。

他歪頭痴笑，他不僅恐怖了容貌，只要不死，悠久的歲月會讓惡魔更加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