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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場末日(三)

夜晚的城市,沒有燈紅酒綠,沒有川流不息的車燈,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局促的寂靜,我的喘氣,我磨破了腳在地上的拖踏,還有忽遠忽近的漏水聲。

街兩旁停著幾輛無人的破車,門店也許大門緊閉,漆黑一片;也許亮著燈,敞著門,裡面缺卻一副慌忙的空蕩。

前面的街角有光亮從右側透出。

我緊繃神經在堆滿屍體的街道上迤邐前行,在我的臉上、手上、腿上都是大小不同的淤青和碰傷。腳上扭到過,因而走路不太利索。

路兩旁的青色的屍體淌著黑色的血,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血腥臭氣。

「他們來了!」有人高喊,聲音離得不近不遠,就在前面的轉角。

人類抱團的本能使我加快步子向那拐角去,尋進人群。人們四散從那條躲著全區人的街奔跑出來,我也加入其中,隨一波人湧進了一家漆黑的便利店。

有人將玻璃門關上了,防止外面有東西進來。

小小的便利店聚了太多人,我們肩並著肩,背靠著背,連落腳處都難找,空氣悶熱,聲音嘈雜。

「等等!大家都確認一下周圍有沒有被咬過的人!萬一有人被咬了還混入裡面,我們都要完蛋!」從便利店一個角落傳來聲音。

於是人們都神經兮兮地互相檢查。

一個男人,他的身體變得不對勁,開始抽搐,發出筋骨扭動的咔咔聲。

在他旁邊的人注意到了他的異狀,失聲驚叫起來。

隨後,又有幾個人出現這樣的異狀。

人群不安地躁動著,只聽一聲「快跑」,玻璃的門又被魚貫而出的人群撞開了。

出現異狀的人瞬間皮膚變成青色,咆哮著撲住一個人就咬。

人們像老鼠一樣四下逃竄,全然不顧是否把別人撞倒,一口氣都堵在本不大的出口。

外面的人東奔西逃,裡面的人罵罵咧咧催促,我被人擁得前仰后翻,幾度要摔,腳趾都要緊扣地面,防止被踩踏。

我也儘力向門口擠,但人太多太匆忙,而就在我身旁不遠處,一個血淋淋的青皮人正殺來,逮住一個咬一個。

我盯著那個人,卻沒注意在我身後正有一個失控的青皮人;他突然撲向我,我也慌亂地向門口去,還擠掉一隻鞋;就在他以向我伸出手就要抓住我時,我終於從門口跌了出去;而青皮人卻已經追到門口,張牙舞爪地撲向我了。

他將要咬住我的脖子,電關火石間,我將暫定手勢舉在他貼近的臉前,並用顫音哆嗦地朝他吼:「停停停……我已經出了便利店,你不能再咬我了!」

青皮人退了回去,並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對我說:「抱歉啊,我一下忘了就……」

「卡!你怎麼回事?!」卡梅隆導演卷了劇本,怒氣沖沖地朝那個青皮人演員走來,「不是說能控制好的嗎?好在沒出什麼事,不然你怎麼擔當得起!」

我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找了個躺椅倒下,本場便暫停拍攝。我熬了幾天夜了,先休息,眯一下,過會兒還會有人來給我補妝。

如你們所見,距離第五場末日開始已經快一年,現在的我成為大人,是一名小有名氣的演員。

過去這一年裡發生過很多事,我的生活頗有起伏,但如今趨於平靜。

當時進城不久,我無處可棲,四處流浪,顛沛流離。

我不得不承認,這樣流浪的日子真是糟糕又狼狽。

這倒不是因為我受人厭惡,那與我是無關緊要的事,只是街上相當亂,我總能看見在乾旱的末日過程中,類似的事在我身邊輪番重演。

這使我反胃,極不自在,見了也要多遠,那些人一旦殺瘋了,可就成了色盲了。

約莫過了兩個月,終於有權威宣布,這次的病毒並非是致命病毒。

感染該病毒的人,傷口處血液變黑,皮膚變青,后擴散全身。在一定場合,感染者會精神失控,通過撲咬他人來傳播病毒。

大多時候,患者除了外表與常人無異。感染后,患感染者會在凌晨三到四點時感到疲乏,並不受控制地睡著(這便不難解釋,為什麼那個一腔熱血無處拋灑的壯士竟在那時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後來這個來源查不出的病毒被命名為「青色病毒」。

就算這番解釋被嚴肅公開,人們一時也很難將之接受。

看了這麼多喪屍末日的小說電影,他們見到青色病毒的感染者,不自覺將他們與怪物對應。

感染者一時失控就遭多人制裁,他們都覺著自己成喪屍片里身手了得的男女主了。

因此末日開始這兩個月,許多無辜的患者就算未失控,也只因膚色而被人暴力,手段殘忍,彷彿他們真的是無理智的嗜血怪物。

是在飢謹情況下,人們的暴力行為可能會冠冕堂皇地被冠為「求生的本能」,在青色病毒的感染者前,人們的暴力行為又繪聲繪色地描述成「自衛」,就算沒有末日,暴力也不會消失。

在國內也許不會見到這樣程度的暴力,我在從前也還那樣天真無知。暴力一直就在,可能又會被冠作「執法」的美名。

但是在第五場末日中出現的暴力絕對是空前的。

不必說我沒見過世面,在見到乾旱的末日中,我想你們也必須承認那時人們的行徑有多瘋狂。但「求生的本能」這個理由,我就算它是情有可原,「自衛」這個說法確是完全立不住腳的。

實際上,感染了青色病毒也仍是普通人。

一個智力正常,行為正常,照樣有吃喝拉撒需求的人,怎麼就該是被當做異類呢?個別人在偶然因素下失控了,那麼所有這個群體的人都是罪該萬死嗎?還是說人們比對待寵物更殘忍地暴力青皮人只是出於他們扭曲的,心中感受鮮血和哀嚎的快感?一系列反人道的傷害,在第五場末日出現了。

我大概明白了,這場末日之所以成為末日,和先前的末日卻有不同的原因。

每場末日都可以說是大自然降下的懲罰,而每場懲罰都不是偶然的,是當下人類對大自然造成的傷害某種方面得到擴大化,以至形成的末日。

病毒,看似偶然的因素,誰又知道背後是不是藏了人類製造的必然?這個病毒竟被擴大到了人類的末日這樣的地步,這背後的原因是多麼可悲啊!

互相傷害這一人類的劣根,從猿人時代至今從未消失過,百萬年的進化卻沒退去有些人卑劣的品質,只是如同DNA甲基化般隱藏了。

戰爭,從野蠻的戰爭到文明的戰爭——殺戮,從非人道的殺戮到痛快的殺戮,那也都是殺戮啊!

一有機會,有些人那喜見腥血,喜聞呻吟的野獸一面就得以釋放,他們竟覺得暴力同類是一件如此有意思的事。

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卻是,這樣的人並非瘋子,是正正經經,平時可能和我們在同一張飯桌上吃過飯,同一場電影里有過歡笑,同一家圖書館可能見過的人啊!

引起第五場末日的,確乎是人類自身無疑了。

我見了這些非人的場景,日日反覆著,心中記哀痛又無奈,最後只好不看不聽。

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樣的我也是無能,我明知道我有一個機會結束這場末日,那似乎我還有自私念頭,我還想找到我的家人。

感染者失控的因素也很稀奇。

不同人在不同場合可能引起特定感染者失控,因此,在街上時,會出現有些青皮人追著某個特定的人跑,其餘青皮人卻處之泰然不為所動。

科研人員花了大半年時間才研製出一種有趣的機器,在受試者皮膚上扎一下,就能分析出他不能出現在什麼場合了。

初始只有花了錢才能使用這種機器,但若時不時在公共場合有感染者失控,確實會造成一系列連鎖反應,引來很大麻煩。

於是迫於壓力,所有人被要求在指定地方排隊分批受試。我去的那個小廣場上放了放了三台

這樣的機器,千百來人排著隊,咋咋呼呼擠在那個小廣場,就排隊過程中也有令人不適的小意外。

扎完針只需幾秒,一旁的屏幕上就會羅列受試者不能去的場合。這個因素就像是致敏原,基本上每個人都有,偶爾有人因素多樣,有人沒有。

像我,我就不能去監獄或便利店。

監獄的話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去,不能去便利店倒有些麻煩,不過第五場末日後一切都會恢復。

這也是那名青皮人群演失控的原因。

雖說在便利店真正發生失控的只有那一名演員,引起失控的只有我,但總歸是一場很危險的戲。

這個國家的政策自由又奇怪,他們並不禁止人們出現在這些會引起感染者失控的場合,因為即使引起了失控要付出代價的也只是他們自己而已。

雖然我一開始拒絕拍攝這場戲,但電影拍攝需要,別人都不覺得什麼,我再退脫就顯得矯情了。

即使誤會解開了,社會上仍普遍對青色病毒的感染者有偏見。這個世界至今存在種族歧視,以前是看膚色,現在也還是。

看見一個擁有青色皮膚的人,就算穿著大氣整潔,人模人樣,人們也會不由自主遠離那個人,也許還會在背後指指點點。

這是如今的情況,也是大好了,在這之前,情況比這惡劣的多,我實在不忍再講。

這怎麼看,第五場末日也算結束了吧?而事實上,第五場末日開始不久,倒計時就變灰了,所有數字都被定格,很長時間都沒反應。

與家人團聚之後,我就將倒計時放在一個抽屜里,有時翻出來看看,依舊是灰色,大概末日真是徹底結束了,之後也沒再翻出來過。

至於我與家人團聚的過程,也與我成為電影演員有關聯。

布拿拿讓我一定要來這座城市,會見到我想見的人。

我在城市輾轉的五個月里,那隻微笑貓一直陪伴著我,和普通貓沒太大差別,就是格外懂事。

那時社會基本安定了,人們照例不會記得曾經的大雪帶來的災難。國家、城市和設施像是自動復原的,人類文明恢復之快使我害怕。

流浪期間,我時常感覺有人在跟蹤我。

那是一個染著紫頭髮的非主流少年,看著和我差不多大。我經常在身邊看到他,可我們目光對視時,他馬上移開視線,並遁得無影無蹤。

有一天晚上,兩個流浪者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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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計時: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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