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場末日(1)
這天,我接到奶奶打來的電話。
「小雪,你什麼時候忙完啊?」
「大概下周就能殺青了。怎麼了?」
「等你這次回家,我們回國一趟吧。」
回國?我好像……很久憶不起自己竟還有個母國了。
幾次末日輪過,人們生活重建得迅速又忙亂,我對時間線都模糊了。有時覺得自己的社會在倒退,有時感覺像穿越去了幾十年後甚至去了一個新世界。
技術的發展是相對一個時代而言的,而非相對於哪個國家。層出不窮的新科技更使我如置身雲霧裡,到哪都是馬不停蹄的作息使我對民族感情變得淡薄。
大雪災難最先降臨在我的國家,所以想當然的,我以為這個國家變成一堆廢墟了。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雪災侵襲下,國家和階級的存在是不允許人類團結地生存下去的。
不抱有共同一體的心態,人類如何應對隨時可能降臨的打擊呢?
只是我們都在大融合中忘記了自我,忘記了本民族的文化和立場了。
求同存異,本該是如此的。
到世界重啟,我們這些因大雪流離失所輾轉分散到不同國家的人,或被冠以難民,或冠以移民,或冠以遊客,大家都被重構出了順理成章的新記憶,順理成章的繼續在新環境生活,或迷迷糊糊地回國。
算算日子,第五場末日是該結束了。
對抗病毒的疫苗和藥物都已研製出,青色的人越來越少,歧視的現象也越來越少社會逐漸安定。
末日結束,世界將再被刷洗得比大雪后重建的地球更嶄新,更前衛。
到時想是連卡梅隆由青色病毒改編的劇本都只成為人們對他驚人想象的嘖嘖稱奇,更不必說我的母國重建兩輪,定不同先前了。
一切都會大變樣吧。
「好。」我回答說。
我被這花花世界勾引住了,我是該清醒一點的。我這麼想著,想了一會兒又忘記了。
「那麼回國前我們一家出去旅遊一次吧。」我補充說。
奶奶同意了。
我們準備了一段時間,報了個旅行社,決定去一個新開發的景區。
據聞那裡現在還都是山路,有許多天然洞穴。
我們算是志願者,參加這項免費活動,作為第一批來登山的體驗者。活動沒有年齡限制,我們一家除了爸爸都報了名。
爸爸最不喜走山路,堅持不去,也勸媽媽不要去,但媽媽想去。
於是,我、米格、奶奶,還有媽媽,我們四個就穿上團服,帶上團帽,徽著團旗,向那座深遠神秘的大山去了。
盛夏的陽光很烈,在上山路上大家都大汗淋漓。
不過進山以後,樹木增多,兩邊石壁高,緊壓縮著,路雖窄,但遮蔽了太陽,兩壁間有山水流出,便是讓人神清氣爽了。
我沒有溫感的雙臂上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終於到了頂了。
我看見山上那些山洞,洞里被開發過,還設了燈,壁上已打磨過,洞口有處小賣部。
看起來都是分散的洞穴,進去一處后才發現裡面都已經打通了;洞口平整的地上擺著許多張石凳、石桌,頭頂架著棚。
我們將在這裡享用午飯。
這時出了點小插曲。
吃完飯,我們隨意聊著天,坐在我們附近的一桌三個人,都不穿團服,兩個男的,一個稍敦實,光的腦袋,一副油膩樣子;一個挺高,
也瘦,尖嘴,抽著煙,身上滿是名牌。
還有一個女人,混血長相,梳著及腰的高馬尾,藍色、紫色、紅色的幾撮挑染,化著很濃的妝,尤其是眼部。她吐著煙圈,穿著V領黑背心,皮短褲,脖子上又大又誇張的項鏈。
我打量著這三個人,就覺著他們故意想引人關注,也不是很好的人。
他們怪異地笑著,笑那些穿了團服的人。
我很討厭煙味,那個高個男人將煙蒂隨手丟在我腳邊,我反射性先踢回去了。
男人注意到了我。
「嘿,這不是那個小明星嘛,希貝·米歇爾?」他故意拉高了調子,調戲地說。
他身旁那兩個人也都朝我看來,我們桌上幾個緊張地盯著我,其他幾桌聽到的人也好奇地向我身上投來幾束目光。
我壓低了帽子,回盯著那個男人沒說話。
濃妝女人回頭打量我一番,似乎想表示友好,笑著說:「我知道你,我看過你的電影。卡梅隆導演真是很厲害——」
然後她又露出一排白牙,陰陽怪氣地補充了一句:「什麼樣的人都能捧起來。」
我瞬間對她失去所有正方向的感覺了。
「你們認錯人了。」我邊回答邊別過了頭,把臉埋在帽子的陰影里。
他們三個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怪異地笑起來。
在圈裡,我一直被我的經紀人訓脾氣,要收斂一點,多笑,開放一點,我總不聽話,也惹過很多麻煩。
黑粉是難以避免的,但是我並不討厭黑粉,那於我是無所謂的。
但是我討厭陰陽怪氣的人,無論那個人是否是我的黑粉,又是否是為了我和別的演員罵戰,再或是生活里的熟人。我總是討厭這種人。
我很不自在,就獨自走出棚子,站在平坦的平台上眺望風景。
一座座凸起的山峰,像想伸出手去刺破天空的孩子的手,卻被打了回去,畏畏縮縮地立著。
斑駁的綠色,像翡翠一樣,有亮亮的,點綴著嶙峋的群山和光禿禿的峽谷。
一團又一團的灌木,是野蠻的生長,盎然的翻滾,眼前景在雲的前面飄過去了。
我的心情在將自我融入大自然的過程中得以調劑。
媽媽跟出來,站在我身後,想要說什麼。
我等待著她開口。
等到的是一粒從天上滾落的發出絢麗光彩的塵埃,放大成一塊巨石,落在山腳的那座村莊。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整個大地晃動起來,好像搭好的高高的積木正從上向下崩塌。
我終於等到媽媽開口,她說——「快跑!」
有一顆拖著火光的石頭墜落,就有無數雨點般的火螢向大地飛來,變身醜陋的落石,不算太大,像古時候的戰爭,有人置於高地,點了火石,向快樂行進的隊伍擲來。
一切那麼突如其來,敵人的隊伍來不及反應,已傷亡慘重了。
彷彿我等了這麼久,不過是等這最後一刻而已。
掃射過來的火石,使大地鋪上紅艷艷的狂舞的毯,世界被隆重的吼叫包圍了,響聲之大幾乎是刺入我的耳朵,從聽覺神經又刺痛了視覺神經,連著整個腦袋都嗡嗡疼痛。
我目瞪口呆地立著。
媽媽抓了我的手,在巨響里,本地領我向山洞裡躲去。
人們四下逃竄,在山洞裡,山頂落石滾動的碰撞聲被放大得沉重壓抑,洞壁的火光猛烈竄動,然後熄滅,燈口被巨石堵住,山洞似乎也將撐不住了。
人們忽略導遊的勸規勸——最後導遊自己也加入了——他們向著洞穴深處跑。
那裡面還未開發,也許是死路,也許通向懸崖,也許能助我們活下來。
但我們來不及猶豫了,所有人都向裡面沖。
前路分為了兩條,於是慌不擇路的人們不帶思索地也分兩路。
媽媽一直抓著我的手,我們去了右邊的路,我還回頭努力尋找奶奶和米格,看見他們去了左路,我就大聲呼喊他們,可是我的聲音完全被大地的呻吟和人們的尖叫淹沒了。
後面的人擠兌著前面的人往前走,我睜睜看著我們被迫分開。
希望出去后能匯合吧。
如果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