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殺手的天空
更多的時候,謝吻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殺手,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個攝影師,一個專拍景物的攝影師。許多美好的景物在他的鏡頭下變為永恆,午後灑下一地零星陽光的屋檐,雨後濕潤的樹下草坪,獨自站在窗台上任憑窗帘拂過的蘋果,陽台上魚缸中靜靜看著下方熙熙攘攘人群的金魚,偶爾站在對面電線上休息的小鳥……
總之任何東西都是謝吻照片中的主角,只有人,並不那麼顯眼,就算出現了,也不過是畫面中的點綴而已。
攝影師一般都會幹什麼呢?到處晃蕩著去找素材嗎?可是謝吻很懶,要是沒有別的事情他基本不會走出附近的三個街區,所以他的素材並不多,還好,也不少,對他來說生活無處不散發著美的影子。
攝影師總得有個工作室吧?謝吻想,所以他就開了家攝影館,在街角最不起眼的地方,為什麼選在這呢?大概是因為租金便宜吧。叫什麼名字好呢?炫影時代?真彩影像?流年印象還是風中倩影?這些名字都太有藝術性了,不適合自己,或者說謝吻根本就不覺得拍照片是件多有藝術感的事情,很多照片上的人都不穿衣服呢,也看不到什麼藝術,所以還是叫個簡單的名字吧。
就叫「拍好看的照片」吧,嗯,好看的照片。
於是謝吻就在旁邊的巷子里撿來一塊一人多高的破畫布,把裝修時剩下的大半桶淺綠色油漆全部倒了上去,然後用白色的筆在上面斜斜的寫下「拍好看的照片,謝吻」幾個字,寫完連他自己都笑了,這幾個字實在不能算好看,甚至有點像小學生的隨手塗鴉,不過他很喜歡,就這樣吧。謝吻把簡陋的門牌掛到了門口上邊,看看有點斜,調了調,再看看,又歪向另一邊,算了,就這樣吧。
於是一片小小的綠色天空就這樣默默的升上了這個不起眼的街角,上面歪歪斜斜的字,是這片青空下淡淡的雲。
雲……
謝吻很多時候會一個人獃獃地仰望天上,默默地看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這麼一直看著,一直看著。偶爾也會拍下一兩張雲朵的照片,然後又發現不太滿意,於是就不拍了,但還是一個人獃獃地看著,一直看一直看也不覺得累。
只是脖子酸掉了要很久才能恢復得過來而已。
今天謝吻倒是沒有時間去看雲了,他要看的是光碟,那個男人給他的光碟,值五百萬的光碟。說道五百萬,還真不是個小數目,謝吻從業到現在加起來的生意都沒這次拿到的預付款多,得到這麼一大筆錢真是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於是謝吻回來的時候順路逛了逛攝影耗材的店,琳琅滿目的相機真是不知道買哪個好。謝吻感慨了半天現在攝影技術的發達之後,還是決定不買了,還是手中的老古董比較順手,不好意思的是浪費了導購小姐紛飛的口水,作為補償還是買幾卷膠捲吧,話說數碼相機橫行的年代,謝吻用的還是上一代需要膠捲的相機。誰讓老朋友拿著順手,而且謝吻覺得膠捲拍出來的東西總比硬碟里印出來的東西漂亮。
好吧,相機可以不買,可是光碟還是要看啊,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誠信,雖然殺人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喪葬費既然收了,那麼目標總是一定要火化的。
不過之前謝吻收到的委託書什麼的資料都是紙質的,看完就直接燒了,這次倒好,低碳時代連殺手委託書就環保了,弄個光碟來。這可難為了謝吻,他的小屋裡連個電視都沒有,更別說什麼電腦啊dvd之類的電器了,要他看光碟,他就只有到對面老酒鬼那邊去借筆記本了,說來那老傢伙借了謝吻這麼多錢沒還,借他的筆記本應該不成問題吧。
街角對面那間廉租房的門和往常一樣沒有關,裡面的東西凌亂而骯髒,連小偷都嫌寒磣,謝吻走了進去,就看到老酒鬼躺在那張棉花都爆出來的沙發上。
謝吻走過去,提出要借老酒鬼的筆記本,沒想到老酒鬼居然還不願意,因為他當時正在看東洋形體藝術片,畫面上叫波什麼衣的演員穿著學生裝,擺出各種奇異的造型,同時口中不停發出美妙的聲音,讓人魂牽夢繞。
「借我筆記本。」謝吻直入主題。
「不行……」老酒鬼倒也乾脆,手中不停的做活塞運動。
「那麼還錢。」
「……你等等」
等啊等,沒完沒了的等。
「等到什麼時候。」謝吻看著漸入佳境的老酒鬼。
「等到她換完ol裝我就借你……」
謝吻不等他說完,走過去蓋起筆記本拿著就往外走。
「等等還有十二分鐘就完了」謝吻已經到門口的時候,老酒鬼連褲子都還沒提起來,於是只好沖著謝吻的背影喊「本子別合得太緊,會粘住的……」
謝吻扛著黏糊糊的筆記本,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準備去看這份奇特的委託書。
一般情況下一份委託資料中會出現的,是目標的樣貌,體態特徵,作息規律,活動範圍,生活喜好之類的東西不一而足,少則幾十數百字,多的時候洋洋洒洒幾十萬字。謝吻接到過一本委託書有整整一百二十頁。亂七八糟的敘述著委託人與目標之間難以啟齒卻不可不提,纏纏綿綿卻又要分離的感情故事,而委託人之所以要給目標寄信(殺手界稱委託殺人為寄信,稱自己為郵差,向目標傳遞天堂寄來的明信片)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分手了,對方有了別的女人,僅此而已。
而更神奇的是謝吻居然平心靜氣的把這本幾十萬字類似於愛情小說一樣的委託書一字不落的看完了,還差點寫篇讀後感什麼的。所以那次謝吻在給目標寄信的時候,居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話。
「你後悔離開她嗎?」
「……」
「不後悔?」
「……」
「看來是個無言的結局」謝吻自言自語道,把手放到對方的頸動脈上。
「我操她……」目標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再也說不出話了,永遠!
現實並不像小說那麼唯美,不是嗎?至少對白不是的。
所以謝吻永遠不知道目標要操的,是她,還是她媽,也許,都操過吧……
好吧,謝吻承認自己是個容易走神的人,他常常陷入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中雲里霧裡。這個習慣當然是可怕的,甚至是致命的。在刀口舔血的買賣中哪怕是萬分之一秒的分神就有可能永遠和這個世界說拜拜,何況這種不著邊際的天馬行空呢。不過謝吻並不在乎,因為他喜歡這樣,別人管不著,更因為就算怎麼樣了他也不在乎,死就死吧,經常奪人生命的人豈非也隨時會被別人奪去生命?他是殺手,所以他有這樣的覺悟。也正因為他有這樣的覺悟,所以他是最可怕的殺手。
一個不把自己生命當一回事的人,還有什麼是他害怕的?
答案是:孤獨。
謝吻也是人,也一樣害怕孤獨,特別是他這樣的職業,這樣的人,不得不面對孤獨的人。
不得不面對自己害怕的東西豈不是更可怕?
所以謝吻時常自己找些樂子,拍照就是其中之一,安靜的把孤獨的景物拍下來,掛在牆上,和自己一起滄海一粟的靜默,冥想……
委託書是另一種很好的尋找快樂的方式,因為不同的人委託人會給出不同的委託書,或寥寥數字,或洋洋洒洒,有時候你甚至可以在委託書的字裡行間看到這個人的心情,他的憤怒,不滿,怨恨,恐懼和——人生。
怨恨別人的人生通常也是怨恨自己的人生。
謝吻不知道普通人的一生是怎樣的,他們會在潔白的產房裡好奇的看著這個世界嗎?會在幼兒園的門口淚眼婆娑的看著媽媽離開的背影嗎?
會背起沉甸甸的書包飛快的跑向學校不等身後步履蹣跚的奶奶嗎?會偷偷的握住女孩子的手兩個人躲在球場旁邊那棵小樹后不讓別人看到嗎?
會緊張走進考場不停地對自己喊加油嗎?然後工作,結婚,生子,慢慢變老吧?
謝吻不知道,他不知道一人會怎樣度過他的一生。因為謝吻有著不一樣的人生,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哇哇哭著要奶嘴,而是做一道選擇題:殺或被殺。他的成長也沒有那麼多青春的煩惱,依然是選擇題:死或痛苦的活著。
他天生就是個殺手,不管他願不願意。
他生來就要殺人,就算他並不喜歡。
這就是生活,如此而已。
那麼來看看光碟中這個人有著怎樣的人生吧。謝吻把光碟機推進去,在厚厚的沙發上擺出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點下開始。
沒有以往委託書中關於目標的資料,至少一開始沒有,光碟的一開始居然是個宣傳片,講的是不知道第幾任的米國總統正在慷慨激昂的講話,然後鏡頭一變,白鴿齊飛國富民強,人們滿臉笑容的走向鏡頭,紐約街頭的時尚氣息撲面而來,曼哈頓區得繁榮,五大湖工業區的匆忙,牧場里的恬靜,老人臉上的安詳……
然後鏡頭一轉,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英文單詞:lier。
隨即出現的,是某個國際大會的情景,身穿筆挺西服的金髮碧眼的中年人不停的指責對面中東國家的外長這不是那不好,米國海外軍事基地遠處的照片,米國大兵qj當地少女的報紙,天空飛過的猛禽,街頭饑寒交迫的難民,殘破的屋檐,無助的眼神和米國大兵扛著槍走過萬籟寂靜的中心市場,他們的身後是隆隆的坦克聲。
「we-want-to-create-a-new-world。」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站在星條旗前沖著鏡頭慷慨激昂。
they-want-to-create-a-world-only-belongs-to-the-americans!!!視頻短片的後面屏幕中央出現了這樣一句話,這句話由遠而近,不停的放大,放大,最後佔據了整個屏幕。
謝吻歪著腦袋看著屏幕,不知道這個短片要表達的是什麼。他不是米國人,所以很顯然這個世界是不屬於他的。
we-cry-for-the-people-of-the-world,屏幕上重新出現了這樣的字樣,然後是米國總統的全身照,他英姿颯爽的走下飛機,風撩動他動他風衣的衣角,他凌亂的金髮下是一雙迷人的深藍色眼睛,此時他的,正在向人群招手。可笑的是總統先生放在身後的另一隻手上居然被ps上去一支ak47,這不禁讓著整個畫面變得滑稽可笑起來。
照片下的備註是:killer。
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帥氣這麼大牌的同行,謝吻莫名的想。
隨後就是總統先生最近的行程,來訪的具體時間,出現在各個場合的精確到分鐘的時間表,隨從的保鏢安排,所乘載具的品牌,防彈玻璃的質地,出現在公共場合時附近狙擊點的設置,甚至有被選出與總統先生握手友好代表的詳細資料,國宴上準備的菜色和廚師的家庭背景情況,配料的產地,一應俱全。謝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事無巨細的委託書,更讓他鬱悶的,是這次的目標居然是米國總統!
難怪值五百萬美元。謝吻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目標是總統這種事真的不是什麼好事,弄不好會出名的。只在殺手界出名那還好說,但是要是上了電視,那就玩大了。
作為一名殺手要是被曝光在聚光燈下,那無異於正在競選的立法委員被曝出和選美小姐發生性醜聞之類的新聞,可能還要更慘,也許要關聯到性醜聞還涉及選美小姐老娘和她們家母狗……
咳咳,總之是差不多嚴重的事情,唯一的區別是立法委可能只是個臨時工,大不了到監獄里度度假,而殺手,任何形式的暴露都無異於死亡。
謝吻雖然不在乎死不死的,不過也總不會傻乎乎的去找死,所以對於這次的案子,謝吻除了表示鴨梨有點大之外,就是要非常非常的小心,
特別小心。
謝吻想起了那個帶著過時樣式墨鏡的男人,看他的樣子還真有點像錢太多樂於做公益事業的財閥,又或者是什麼倍受打擊的中東石油富豪的代言人,墨西哥快混不下去的毒梟之類的,總之你說他像什麼他就像什麼。
雖然殺手準則里有明文規定不準探明委託人身份,不過想想總是沒罪的吧。
接這樣的生意還真是辣手,謝吻想起一個叫刃的同行也接過類似的生意,最後好像總統是死了,不過刃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把旦野烈的警察局都攪得雞飛狗跳,還驚動了三隻鳥的人,真的是排場有夠大,拍部好萊塢大片都有剩的。
殺手們接到的案子當然是極度保密的,一般情況下只有殺手本人,中間人(一般是經紀人)和委託人知道。不過在殺手界又有什麼是秘密呢。難保某些殺手經紀在一起喝酒吹牛的時候就當做炫耀的說出來我手下的某某干過哪幾單驚世駭俗的買賣之類的。不過就算說出來,一般也是僅流傳於殺手界,除了這個圈子裡的人,外人想知道,那難度無異於探訪領導人私生活一樣困難。
說到底民哥和英姐到底是啥關係呢?
算了,不去管它。
沒想到的是這次的委託人居然還幫謝吻安排了下手的時間地點,真是貼心的委託人。
「我們在國宴大廳有內線,可以幫你混進去。」屏幕上出現這樣的字樣。
洪偉明,男,27歲,鳳陽人,從小在首都長大,畢業於……
謝吻想這就是他的新身份吧,一個在國賓館端盤子的服務生,年齡不太大,已經有三年的服務經驗了,家庭背景很乾凈,沒有什麼寬廣的交際圈,非常不顯眼。這樣的人無疑是最好的身份掩飾,那個人本人估計已經被處理掉了吧?
「我們的人是國賓館的領班,叫劉英,到時候他會給你一張洪偉明的身份卡和一切你需要的東西,其他的一切他也會替你安排。到時候你只要熟悉國宴大廳的環境情況和具體的排班時間就可以了。」
「行動當天我們的人會在輪到你端酒上場的時候切斷電源,隨即備用電源會啟動,不過中間你有5秒中的時間。等電力恢復,總統早已經是個死人了。那個時候你只要遠遠的離開總統就夠了。之後我們的人會在東南角引發一場小型的爆炸,製造恐怖襲擊的假象,會場的大部分警力會去追蹤。而剩下的人無外乎救治總統和維護現場而已,你可以輕鬆離開,不過我們建議你不要馬上離開,因為他們很容易會發現少了一個人。所以你只要乖乖的原地呆著,等待他們的逐人盤查就夠了。盤查的時間可能會延續數小時,之後的陸續回訪工作可能會持續一兩周甚至數月,不過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威脅,因為你只是一名普通的餐廳服務員洪偉明,不是嗎?」
「事成之後到我們見面的來,你坐過的位置上你會發現餘款。」
「就這麼簡單。」
當「it-s-that-simple.」的字樣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謝吻才真的相信就這麼簡單,這個計劃不但詳細,周密,而且精確,甚至為謝吻設計好了動手的時間地點方式和最終逃脫的辦法。真是從業以來見所未見。
這個計劃謝吻只要負責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殺人就好了。其他的一切都有人為他安排好,而對於一位殺手來說,殺人無疑是最簡單的,簡直和吃飯睡覺上廁所打dota一樣稀鬆平常。這就是五百萬的工作?賺五百萬隻需要做這些事?這也太簡單了吧?他們在各個位子上都有自己的人了,為什麼不幹脆自己動手得了,還要花這五百萬的冤枉錢?
好像是知道謝吻有這樣顧慮,視頻還有解釋「我們的人擅長做這樣的滲透和安排,但是說到殺人,我們想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做比較好,畢竟對的人做對的事才會有對的結果,你說呢,謝先生?」
好吧,對方連自己的最後的顧慮都想到了,也著實厲害。
他們不但算好了謝吻會經過那條路,還算到接到電話的謝吻會進入咖啡廳,最後會接受這筆買賣。而這張光碟,是他們早就錄製好的。他們就好像一部電影的總導演,整部劇的走向都在他的安排當中,每個人都像是劇中的演員,只要演好自己的戲份就好了。
這群人實在可怕!
謝吻實在不能算個好演員,至少他連劇本都沒看過就接戲了,甚至都不知道導演是誰。
可惜不知道女豬腳是誰,要不傳傳緋聞說不定能提高點收視率什麼的。謝吻胡思亂想著站起身來,準備去關筆記本。這時候他猛地發覺屏幕下方還有一排小字:光碟將在播放完畢五秒后自動銷毀……
靠!謝吻掄起一腳把整個筆記本踢出窗外,隨即一聲巨響,窗子上的玻璃全部震碎跌落下來。
什麼情況什麼情況?街坊鄰居各個窗口門口馬上伸出無數個探查事實真相追尋未解之謎的腦袋,一時間真是「人頭」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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測試自己五秒鐘的判斷能力嗎?謝吻鼓起了腮幫子,真可惜了老酒鬼1t硬碟的行為美學教育電影,看來明天得和他一起去下崗街逛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