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借有還
東照市,取自最早迎接太陽光照之意,是整個國家最東邊的城市,也是沿海最發達的城市之一。
坐在輪椅上的王千拉開窗帘,望著樓下學生打扮的同齡人,正打著哈欠,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騎上屬於自己的電動車,前往校園。
阿千只能投去羨慕的眼光,羨慕這些和自己同齡的人可以享受正常人該有的一天。
「阿千,吃早飯了!」
隨著溫和的喊聲,房門被緩緩打開,一位滿臉慈祥的老人走了進來,熟練地推著阿千的輪椅共同去往飯桌。
一碗熱騰騰的稀粥,幾碟醬瓜、鹹菜,便是阿千眼中的溫暖。
「你先吃著,阿千,奶奶我去散散步。」
望著今年已有六十八的奶奶,顫顫巍巍地蹲下身子穿鞋,阿千笑著讓奶奶出門注意安全。
待奶奶關上家裡的大門后,微笑從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憂傷,他知道自己的奶奶,本該享福的年紀,卻得在小區中每日拖著尼龍袋,尋些瓶子、硬紙板賣了,補貼家用。
是誰讓本該幸福平淡的家庭變成這樣?是誰?是我自己!阿千的內心充斥著不甘與憤恨,以及無與倫比的自責。
阿千將輪椅推到家中唯一的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缺了一隻左眼,一條右手臂,半條左腿,原本清秀的臉龐因為左眼框中的空洞,顯得有些瘮人,身板更是因為肢體的殘缺顯得畸形。
一拳打在鏡子上的自己,接著又補上一拳,不斷地擊打著鏡面。
「是你這個混蛋,都是你!」
直到打碎鏡面的手流出血,刺痛感才讓阿千回過神,他第一時間擔心的不是自己傷的是否過重,而是到時候奶奶回來會因此傷心。
念及此的他,趕忙轉動輪椅,去尋找抹布清理現場的玻璃碎片,一個轉身,因為用力過猛,脫離輪椅跌倒在地,想爬起來,卻根本使不上勁。
「廢物,我就是個廢物。」
眼淚不爭氣的從臉頰滑落。
八歲那年,在公園玩耍的阿千,離開了小夥伴,獨自鑽過草叢,推開一扇生鏽的鐵門。
當時小阿千的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在尋求他的幫助,希望他能一個人前去。
善良的小阿千遵循著自己的好奇心,一路跟著聲音的指引來到一片草地上,這是從未見過的地方,一半的草枯萎,花凋零,一半的草茂密,花盛開,兩者交匯的線上,一位高大的男子熱情的抱起小阿千。
他說:「阿千,你是特別的人,所以能聽到我的呼喚,現在我有一個小小的忙需要你的幫助,可以嗎?」
小阿千並沒有注意,眼前大叔為何會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單純的回答:
「可以啊,叔叔,從小父母和老師都告訴我,要樂於助人。」
「那就說定了,小阿千,我會借你幾樣東西,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還給你,或許不會,會後悔嗎?」
「說話算話,說幫你就幫你,你要的我都借給你。」
說完,小阿千伸出手,比了個六的手勢。
高大男子一愣,伸出手與小阿千比了同樣的姿勢。
兩人一齊說到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隨著兩個拇指間的觸碰,契約達成!
當苦苦搜尋一夜的阿千父母再見到阿千時,他安睡在公園的噴泉中央,只是所有在場的人都極度震驚,包括刑偵經驗豐富的辦案人員,誰能想象到是何等殘酷的劫匪,會偷去一個八歲兒童的左眼,右臂和左小腿!
緊急送往醫院的阿千,在檢查中,醫生直呼奇迹,截肢的面光滑平整,阿千的生命特徵穩定,並無生命危險,根本判斷不出嫌疑人是用何種工具和手法做到的。
這件事後,一時間也是全市的熱門頭條,可是犯人遲遲未被抓住,阿千的父親因為接受不了自己的兒子變成廢物,很早就留下一筆錢后不知所蹤,而母親為了撐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為了賺錢,應聘了一個高危職業,前幾年遇難撒手人寰,只留下阿千與奶奶靠著退休金勉強度日。
如果世界真的有神,那他一定是有偏愛的,有的人一生幸福,有的人一生悲慘,命中注定。
趴在地上的阿千就是這樣想的,自己是一個不應該得到愛的人。
「著火啦,著火啦!」
一股嗆人的煙味順著門縫鑽了進來,門外同時傳來尖叫聲,阿千一驚,樓里著火了?
一隻手臂承擔起了拖動全身的重責,艱難地一寸寸爬向門口,生存的本能促使著他向著唯一的生路靠近。
可現實是殘酷的,就算阿千用盡全力爬到了門口,一隻手和一隻腿,根本支撐不起阿千爬起身夠到門把,他只能不停地用頭撞擊著門,高聲喊著救命!
"外面有人嗎?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
嘶啞的求救聲,在屋外慌亂的吵鬧聲中激不起一絲浪花,阿千絕望地將頭靠在門上,額頭上的鮮血,一滴滴滑落。
算了吧,像我這樣的人,十八年來,早該習慣了,習慣自己的倒霉,習慣面對孤獨,反正活著也沒有盼頭,不如就這樣死了吧,好累,活著真的好累,也不知道,死後能不能見到母親,真想跟她說一聲抱歉。
阿千閉上了眼,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阿千!阿千,你在哪?」
一聲聲呼喊將阿千從絕望中驚醒,是奶奶的聲音!
門被打開了,奶奶一眼望到倒在門口的阿千,當那雙粗糙的雙手握住阿千的手時,這一刻,阿千不想死。
誰人能想到,在絕境中的一位老人,是如何直起腰板撐起自己孫子的半邊天,一老一少就這樣在相互扶持中爬起身,走向緊急通道。
煙很濃,在上方飄,兩人只能彎著腰走,這無疑更加消耗體力,但是這一老一少就是這樣,無論生活給予他們多少苦難,只要有一口氣,都會活下去。
為了奶奶自己也不能死,阿千心裡默念。
就在兩人快走到樓梯口時,一位馬尾少女突兀的從天而降,狠狠跌落在他們面前,一個巨大的火人順著少女的軌跡,碎開天花板,一腳踩踏在少女的肚子上,少女吃痛發出悶哼。
火人的手掐著少女脖子,將她拎在半空中,嘴中不停說著什麼,是聽不懂的語言,晦澀難懂,有點像拉丁語,但是音更低,更像是惡魔的低語。
此時它注意到了被嚇傻的一老一少,張開了嘴巴,燃燒著的火焰的嘴不斷裂開,直到擴張至能一口吞下一顆頭顱的地步,向著阿千咬來。
阿千又一次直面死亡,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火人口中不斷跳躍的小火苗,這次應該真的要死了吧。
「快走!」
明明看上去已經瀕死的少女,一刀斬斷了火人的手,閃身至阿千面前,淡淡的冷氣飄出,一層冰霜護臂凝聚在雙臂上,交叉著擋下了火人的咬擊,代價是一片血肉被一同撕咬下來。
「帶著你奶奶快走,我撐不住多久了,它太強了,已經擁有智慧,要不是存著戲謔的心情,我們早死了。」
少女的雙手血淋淋,依然護在二人身前。
阿千說不出道謝的話,他知道只要這一刻他轉身逃離,這輩子也不能稱之為男人了,但是他真的怕,害怕未知,害怕奶奶會死在這。
對不起,他心中想著。
一把去扯奶奶,示意她快跑。
阿千已經轉過了一半的身子,奶奶卻立在那一動不動,她總是渾濁的雙眼,此刻卻無比清澈,阿千甚至不敢直視。
「阿千,人總是怕死的,但是有些事,不能虧心,奶奶一輩子沒有做過虧心事。」
「奶奶!不同的,那是怪物,那個女孩子也不是一般人,她不會有事的,再說我們又能做什麼?我們插不上手的,留下來只會是累贅!」
奶奶聽聞,拍了拍阿千顫抖的手,柔聲道:
「在奶奶那個年代,男人都是要扛起整個家的,奶奶小的時候很苦,因為家裡沒男人了,你的外祖父,你的舅爺,他們明知道會死,明知道要面對的是比鬼怪還可怕的侵略者,還是提著鐮刀去了,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可我只是個廢人,連個正常人都不如。"
「你不是有我嗎?我撐著你的另一半,咱祖孫兩的命,值錢嗎?」
阿千笑了,就像兒時懵懂中摔倒,哭鬧著,在奶奶凌厲的目光下自己爬起來拍去褲上塵土,原來也不是很痛。
「一個殘廢,一個半步踏進棺材,確實比那女孩的花樣年華不值錢些。」
火人的手被斬斷後迅速生長出來,無數的火球從自身的身體中彈出,轟向少女,少女手中凝聚成一把冰劍,吃力的格擋,快速地出劍,在前方畫出一朵雪蓮花,阻擋著一切火球越過她。
在少**力與精神雙雙到達極限時,一個恍惚,很短,就算少女努力重新恢復注意力,火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近前,撲面的炙熱敢告訴她,距離真的很近!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一股濃烈的噴霧從她後方噴來,貼著她的臉,毫無保留的湧向火人,火人身上的火焰在一瞬間熄滅,少女抓住機會,一劍刺向他的內核,只聽清脆的碎裂聲,火人向後倒退,身上的火再也燃燒不起來,露出焦黑的本體。
少女的背後,一老一少互相攙扶著,阿千手中拿著紅色的滅火器,正是他從嵌在牆裡的櫃中拿到的。
「不要怕,我們一起戰勝它!」
阿千的言語直擊馬尾少女的心靈,她知道後方的人是應該被保護的普通人,是沒有任何戰鬥力的平民,只需要戰場上一丁點波及,就能讓他們死亡!
但是,但是啊!孤軍奮戰的人不怕強大不可戰勝的敵人,只怕毫無援助的孤獨感,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們想傳達給少女的心意只有這一點而已!
「謝謝。」
聲音很低,因為她不習慣,很不習慣!
暖暖的心似乎又給自己傳送了力量,我不能輸,馬尾少女的表情越發堅定。
焦黑的火人爬起身,一層層焦黑的皮脫落,露出被少女刺碎的紅色核心,他盯著自己的胸膛有些發愣,用自己的族語說道:
「你們人類當真有趣,渺小又...團結?就像大自然中的弱小生物,總是抱團存活,我不理解,但人類很值得研究。」
他緩緩抬頭,胸膛處不斷蠕動,十顆紅色核心在黑色焦皮處凸起,更強大的火焰在身上燃燒,紅色火焰慢慢轉變為青色,腳下的地板甚至開始熔化。
他開口了,吐出了人類的語言:
「但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又有什麼用呢?」
僅僅是一個抬手,少女就如同炮彈一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走廊最深處的牆上,她的正面一片焦黑,生死未卜。
他在進化!不斷進化變強!
阿千望著慢慢朝他走來的火人,將奶奶護在身後,至少讓自己先死吧!
火人居高臨下的望著阿千,開口道:
「你很有趣,弱小,蟲子一樣,但是有趣,因為你,那個會用冰的蟲子戰力提升了,這是為什麼?我很感興趣你們人類的秘密。」
回答他的是奶奶扔出的一塊碎玻璃片。
玻璃片飛到半途,就被熔化成玻璃液。
「你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不感興趣。」
火人指尖的一點火苗飄向奶奶。
阿千盯著那團火,想用身體去接,卻發現根本動不了,他死死盯住,只覺得那是掐滅他所有希望的子彈。
為什麼?為什麼!心中瘋狂的吶喊,為什麼我身邊的親人要一個個離開我,為什麼我連一點愛都是奢望,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的不公平,如果世間真的有神在注視著一切,那我要詛咒你,詛咒你會被我一起拉去地獄,永世不得再見天日!
這一刻的時間彷彿停止了,唯一在動的只有阿千的心臟,撲通,撲通,耳邊傳來阿千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聲音。
「對不起,阿千,我來還給你原本的東西了。」
原來時間真的停止了,幼時的大叔隨手打開了一個房間的門,從裡面走出,他的每一步腳印里,都生出一朵花。
他像多年未見兒子的慈父一般,揉了揉阿千的頭,悲傷的說道:
「我本以為我會死在那場戰鬥中,因為你當年的饋贈,是我活下來了,其實你的一生我都在關注,每一個和我締結契約的人都會一輩子生活在苦難中,幸好,你活成了一個真正的人,這都得感謝這位美麗的女士,對吧?」
他回頭看了看阿千的奶奶。
阿千抬起了頭,淚水奪眶而出,他抽泣著說道:
「我恨你!」
「我知道。」
「我無數次想在心裡殺了你!」
「我知道。」
「但是...」
「但是?」
「但是,我不能將身上的所有不幸都怪罪在一個人身上,我不能!」
他沉默了,然後釋然一笑,一揮手,阿千身體不能動彈,平躺在半空中。
他將自己的左眼挖下,放入阿千空洞的眼眶中,又將右手臂折斷,放在阿千的斷臂處,右臂遇到阿千的身體,生出無數經脈,深深扎入阿千的缺臂處,微笑著,又將左腿折斷,放置在阿千的斷腿處。
金色的血灑滿大地,他俯身悄悄地對阿千耳語。
「現在,你擁有了神的眼睛,神的手臂,神的腿,我庇護著你,世間的一切災難都將避著你走,也算是我唯一能補償的,謝謝你,勇敢的小阿千。」
他的拇指蓋在了阿千的拇指上,亦如當年的約定。
時間重新轉動,他化為點點星光消散在天地中。
一隻手,阿千的手,抓住了代表著死亡的火苗。
阿千的左眼中閃耀著無人能直視的光芒,就算強如火人,也只能低下他高貴的頭顱。
一拳揮出,毫無力量可言,未打到火人身,他身上的火卻瞬間熄滅,十顆紅色紅色核心碎裂!
火人嘴中呢喃:
「區區蟲子,如何敢,如何能?」
即使看不到火人的表情,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震驚和不解!
一股無比恐怖的氣息,自阿千瘦弱的身軀中爆發開來,漣漪衝擊四方,整層的窗戶被震碎。
方圓萬米內,所有燃燒的火焰。
在少年握拳的一瞬間,無聲的熄滅。
第二拳至,在火人的眼中,天大地大,世間唯有面前一拳!
無法阻擋,不能阻擋,給火人的感覺便是這一拳打在自己身上是理所當然的,就算逃到宇宙的盡頭,也會被規則拉過來承受這一拳。
這世界竟有這等強大的存在,毫無道理可言。
這便是主人口中的我無法接觸到的層面嗎?藍星居然也有此等存在,真令我一輩子也不可企及,帶著此念,火人化為漫天灰燼。
一股子氣浪噴薄而出,衝出窗戶,震得整棟樓一顫,餘威讓人覺著腳下大地一顫。
阿千安頓好受過多驚嚇昏迷的奶奶后,一把抱起馬尾少女,低頭看去卻發現她的大眼睛撲騰撲騰地眨著,四目相對,阿千卻是有些尷尬。
阿千無奈抬頭望天花板,柔聲道: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
少女乖巧地回答道:
「好的,我一定不會說出去。」
「那真是謝謝了。」
「是我謝謝才對,還有,你臉很紅,是因為能力用的過度嗎?」
感受著手中的柔軟,阿千臉卻是更紅了。
後續的事情很快得到處理,消防隊員,醫護人員,治安署的人相繼趕到,同時到來的還有一個特殊組織,接走了少女。
阿千重新坐回了輪椅,恢復成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