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老白剛回家時還好,自己去廁所,自己吃飯都沒問題。
回家沒幾天,白亦洲因為沒人照顧和按摩,半邊身體又開始僵硬起來。
他想起來又起不來,一直喊著「天一,天一」
天一在卧室玩遊戲正歡呢,聽見了應了聲並不出來。
老白忍不住又尿床了。
正好小希回家看父親,看著父親那副虛弱的樣子心疼得眼淚直流。
老白因為想起一直在和自己的病軀掙扎,弄得一身都是汗,臉上的汗把頭髮都弄濕了。
小希給父親擦汗時才發現尿床了,她過去把天一卧室門打開,喊道:「天一,去給爸爸把褲子換了。」
看著小希嚴肅的臉,天一沒吱聲。天一沒錢時會向小希要錢,看在錢的份上,天一還不敢違背小希的意思。
等換好了衣服,她道:「爸,還是請個護工吧,不然你想上衛生間啊,想喝水什麼的,都有個人幫你了。」
白亦洲慈祥道:「不用了,現在我還可以的。今天是特殊情況。」
白亦洲的心裡不再是以前的那種想法了,他以前特別害怕董芳不高興,一昧地無原則地慣著她。現在他看清楚某些事實后,他想著他不能好了董芳。
天一給老白換好了衣服,忙電話給董芳:「喂,老白又尿床了,你趕緊回來吧。我照顧不了他。」
董芳接完電話,對老馬忿忿道:「這個死老者,就像是來折磨我的。三頭兩頭尿床,洗他的衣服都洗不過來。」
老馬嬉笑道:「還是我好哈,只有你折磨我的……」
小希給老白按摩了一會兒,又明顯感覺到他的肌肉鬆弛下來,她道:「爸,我覺得還是要個護工來家,你看按摩以後都好了很多。」
老白道:「不用的。我說了不用就不。」
小希聽了老白的話,也不再堅持。臨走時又叮囑著天一:「你耳朵注意聽著爸喊你,別總是玩遊戲。」
董芳回家的時間開始多起來,主要是她一走,老白就尿褲子,天一就會打電話喊她回來。
董芳有時氣得給老白屁股上幾巴掌:「你就不會忍著點啊?我剛走開一會兒,你又尿了。你是故意來折磨我的哦。」
老白默默忍受著董芳的辱罵甚至毆打,並不言語。他一般都半睜半閉著眼,彷彿要把這一切通通記在腦海里一樣。
董芳看著老白這樣就來氣,她怒道:「你乖乖聽話還可以多活段時間,不然我可不照顧你。這個後果你知道的。哼。」
老白以沉默以對。但是眼神已經透出他內心。他心裡清楚自己大限將至,對於董芳的恐嚇已經無所謂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董芳不得不照顧自己,看著董芳在忙碌,他心裡產生了一絲報復后的快感。
如果小希回來碰見,老白就讓小希讓開,他說:「你過去點,等你媽幫我換。你在我不換。」
董芳想甩也甩不了這樁換褲子的差事。
這樣過了一個半月。
這天老白半邊腿強拖著無力的另外半邊腿慢步往衛生間去,剛一到門口,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的平衡摔倒了,他喊著:「天一、天一。」
天一在卧室里彷彿聽見白亦洲在呼喚,他心煩道:「喊魂呢!一天天的一會兒喊一會兒喊」便裝著沒聽見似的繼續玩著遊戲。
白亦洲在衛生間又冰又涼的地上躺了兩個多小時,天一終於因為要上衛生間出來了。這時的白亦洲已經完全是中風的癥狀,臉部抽搐說不出話來。
天一看著父親好像還是有點嚴重的樣,他把白亦洲抱上床去,然後給董芳打電話彙報。
董芳正在和老馬濃情蜜意呢,聽著天一的電話,沒好氣道:「你先照顧著,我馬上回來。」掛了電話,對老馬柔聲道:「不好意思,我又要回去一趟。」
老馬吃醋道:「又要回去陪那個老不死的?」
董芳輕佻地說了聲:「他可不是老不死的,他是我的財神爺。」
回到家裡董芳才發現白亦洲的情況不妙,她把天一拉到卧室小聲問道:「你爸怎麼會突然這麼嚴重的?」
天一猶豫了下還是把白亦洲喊他,他沒及時出來的事情說了。
董芳怒道:「你是不是傻了?你把他照顧好,我們每個月多了好多錢,萬一他走了,我看你去找鬼要這錢去。」
天一咬了咬牙道:「走了好,走了我就把這房子賣了。他在礙事。」
董芳聽了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天一說的,她怒道:「賣房子?賣屋不富。你把房子賣了你住哪?」
天一無所謂道:「不是新買了房子嗎?這個房子賣了我就可以換新電腦和新車了。」
董芳好想一耳光扇死他。
聽著外面白亦洲好像又在發出「嚯嚯」聲,董芳狠了兒子一眼,轉身出去。她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要保住白亦洲的性命,讓這顆搖錢樹繼續為自己生錢。
董芳打了120,救護車很快將白亦洲送到醫院,醫院檢查後下了病危通知書。
小希得到通知后趕緊趕到醫院,她著急地問董芳:「媽,我爸怎麼突然病危了?」
董芳翻了翻白眼,「我怎麼知道,我回家去你爸就就樣了,我才打的120。」
等到可以探視的時間,董芳和天一都沒在,小希獨自去到父親病床前,她握著父親的手,喊了聲:「爸。」
白亦洲微微睜開了眼,他看了看董芳沒在。便小聲道:「小希,小仔呢?你帶他來,我想看他。」
小希點點頭:「星期五下午我帶他來。這個探視時間醫院有規定的,平時來不讓進的。」
或許是因為迴光返照,這時的白亦洲心裡無比清明。他過去的一幕幕在他腦海里劃過,特別是回想著他摔倒在衛生間時天一看他時的眼神,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眼神是如此的冷漠。望著倒在地上父親,天一不耐煩道:「你不曉得好好上衛生間啊!」說完用力將他拎起扔到床上,倒在床上時那「咚」的一聲徹底將他內心的希望熄滅。身上沒有被子,他的手腳因為躺在地上時間過長,已經全身僵硬著,而天一路過時再次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為他蓋上被子,反而轉身離去。等到董芳回來,他聽見門響,還指望著董芳立馬緊張自己,來安慰和照顧自己,可是卻聽見董芳說自己只是銀行,還聽見天一要賣房。他心裡慶幸沒有過戶給天一是自己人生里做得唯一正確的事情。等自己死以後,天一想要得到自己的房子,一大堆繁瑣的證明等著他。想著自己能給天一製造麻煩,好像身上疼痛也減輕不少。
真象如此的血淋淋。這一刻他的心如死灰,他檢視自己以前的所做所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他把所有的愛給了天一,把所有的苦難給了女兒。他沒有給自己親生女兒最好的教育,早早將她推到社會,任由她自生自滅。可是她頑強地活了下來,照顧著自己。並沒有憎恨自己這個失職的、生病的父親。現在最想見的是小希和小仔。他有太多話想對小希說。
白亦洲微微嘆息聲:「小希,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到了今天,才明白一些事情,以前是我太執著了。你不要怪我。」
小希忍住眼淚點頭:「不會,不會。」
白亦洲又道:「我不能看見小仔讀大學了。」
小希忙道:「能的能的,我問了醫院,你只要及時治療,配合醫生沒問題的。」
白亦洲已經沒有了生的慾望,就等著小希來。他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剛才的話說完,他便睜著眼睛不再言語。他在心裡默默想到: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找了董芳當老婆,撿了天一當兒子。我有何臉面去見白家祖宗?
小希望著父親的眼睛一直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覺得奇怪,正想喊父親閉眼休息下。這時旁邊的儀器開始響起來,小希覺得有點不對勁,忙喊道:醫生,醫生。
其實醫生聽見儀器響已經在往這邊過來了。他摸了下白亦洲的脈搏,搖了搖頭。
等董芳和天一回來一見白亦洲瞪著一雙大眼,彷彿在勾他們魂一樣,立馬嚇得喊了一聲。
有位護工嘆息一聲走過來,從白亦洲額頭往下抹,想把眼睛給閉上。把手拿開幾秒鐘,眼睛又自然睜開。接著幾次也無法讓老白的眼睛閉上。
看著這一幕,董芳被嚇得不輕,她當機立斷,趕緊把遺體運到殯儀館火化。
幾時火化這事由不得董芳決定,畢竟白亦洲有單位。做為曾經的領導,單位工會還是要組織一下簡單的追悼儀式。
靈堂上白亦洲的徒弟小魏哭得最傷心,他心裡說:「師傅,我知道師娘在外偷人,不是我不想告訴您,是怕加重您的病情。現在我覺得可以對您說了。您這些年為了師娘和天一,您背負了太多閑言閑語,甚至前途也沒有了。但是你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師娘對你不忠,天一對你不孝。您在天有靈,一定要懲罰背叛你的人。不能讓惡人繼續享受您的錢,您的房子。」
這期間所有來見最後一面的人都竊竊私語:「這老白是放心不下什麼?為什麼眼睛不閉上?是不是老董有什麼對不起他?」
董芳聽著這話心裡急得慌,她趁著沒人時走到白亦洲遺體前,怒道:「把你的眼睛閉上。你聽見沒有。」躺在冰棺內的老白用冷冷的睛神回望著她。董芳頓時不敢再看。只在心裡不停咒罵著:「死老者,你死了就死了,還睜著眼睛來害我被人說?」想著房子的事,董芳又在心裡詛咒道:「死老者,房子明明可以先過戶給天一,現在好了,你家那個死丫頭肯定要來爭房子了。不過你死了倒好,我可以得一大筆喪葬費,這錢你家死丫頭一分都不要想。」想著馬上可以和老馬公開在一起,心裡又一陣高興。
想著想著突然全身很冷,有點噁心反胃,她瞟了一眼冰棺里的老白,心想這地方太陰,我得離遠的。
白亦洲的事一了,天一開始逼著董芳賣房子了。
董芳怒不可遏:「你以為你爸一走,你就要開始做主了?這房子是老娘的,你想都不要想。」
天一玩弄著手機道:「我一直忍著沒給白老頭說你的事,難道你不應該感謝下我嗎?」
董芳聽著白老頭幾個字,怒道:「你說什麼?白老頭?沒白老頭你都餓死了。還想買車?」
天一挪喻道:「那在馬老頭面前白老頭算什麼?」
董芳聽著這話頓時說不出話來。她心裡開始明白自己低估了天一,以為自己可以死死捏住天一,卻沒有想到反過來被天一捏死。
董芳這次知道和天一硬著來沒好結果,她想了想,便道:「房子賣不賣你我說了不算,因為小希也有繼承權,如果她不簽字這房也賣不成。但是你要想清楚哦,如果賣了房子這錢小希是有一份的。不賣你可以繼續住在這,小希又不能趕你出去,你就算租出去,她也沒辦法。」
天一急著賣房,是因為每天晚上,就會感覺到老白陰冷的目光在瞅著自己,而且這目光彷彿是無所不在,讓自己經常做噩夢。
董芳也一樣,只要呆在這家裡,她也總覺得老白在朝她冷笑。她也時不時夢見老白找他要錢,說錢不夠用。
兩個心懷鬼胎之人都不敢住在這家裡了,董芳說到把房子租出去,租金給天一,天一立馬同意了。這樣既可以每月小嫌一筆當生活費,還可以離開這個有老白影子的地方。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