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改道計劃

李衛蜷縮在沾滿油漬污垢的被子里，強忍著潮濕腐朽氣味，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油漆斑駁的四方桌，兩把歪歪扭扭的椅子，一個鐵焊盆架，還有一個外殼已銹穿的煤球爐，這些就是全部家當。

木製窗戶破了一個洞，糊窗戶的報紙在寒風中『梭梭』做響，給屋內增添幾分寒峭。

李衛裹緊褥子，目光最終著落在一副掛歷上。

鮮紅的『農曆庚子年』，讓他瞳孔猛地縮小。

1960年...

我終於回到了葉文潔回應三體廣播信號前。

此時。

因瀕臨死亡而近乎凝固的腦神經元也逐漸激活，原主混亂記憶一點一點的清晰起來。

原主姓名李衛，這倒是避免了改名帶來的不便。

年齡十八歲。

初中文化水平。

三代僱農出身。

父母皆亡。

文化水平低了一些，不過這樣的出身，對李衛實施改道計劃，極為有利。

想起改道計劃，他心中一陣悸動，藏在被窩裡的手掌攥起拳頭，悄然放在左胸前，默默呼喊：消滅三體暴政，世界屬於人類，從實施改道計劃開始！

當然，在正式實施計劃前，應該先把坐在床邊，端著一碗湯藥的女人打發走。

齊耳短髮，藍黑棉襖。

打扮得挺土，身材也過於臃腫，不過眉眼間卻透露出親切。

這種在藍色空間號上，很少感受到的感覺，讓李衛心中暖烘烘的。

擠出一個笑臉。

「曉娥姐，多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感覺好多了。」

婁曉娥揉了一下有些發酸的眼睛，沉默地將柔和的目光落到李衛臉上——濃眉挺直，雙眸明亮，臉龐線條猶如刀刻的一般。

真是一個俊小伙。

雖喜歡招花惹草，跟狐朋狗友亂混，人還算不錯。

可惜，就是命有些苦。

幼年時母親就已經去世，父親前一陣子又因公犧牲。

好容易盼到接班的機會，一場大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積蓄。

為了看病，不得不把招工名額，廉價賣給易中海。

就算是病好了，沒有正式工作，空有一副好皮囊，也難找到媳婦。

「李衛兄弟，身體剛好，外面冷，你可千萬不要出去亂跑。」

「想吃什麼，儘管跟姐說。你父親在世的時候，沒少照顧我，姐都記在心裡呢！」

「這碗里還有半碗葯，同春堂的大夫說了，都是大補的葯，你等下記著喝。」

心中唏噓一陣，婁曉娥一邊用略微沙啞的柔軟嗓音說著，一邊把搪瓷碗放在精鋼鍋中。

急匆匆的離開了屋。

等會許大茂就該下班了，見到她跑來照顧李衛，又該大吵大鬧了。

...

看到屋門逐漸合攏。李衛側耳傾聽。

鬆軟的腳步聲逐漸消失，而後是門軸摩擦青石的『吱寧』聲。

『友善』的雌性鄰居已經回屋了。

李衛掀開被子，穿著一條秋褲趴在窗戶上向外看去。

天寒地凍，工人們還沒下班，小娃子老媽子都窩在屋裡烤火，院子里一片寂靜。

只有隔壁偶爾傳來兩聲老母雞的鳴叫。

看來『穿越』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衛鬆口氣。

此次穿越使用的儀器，是藍色空間號在四維空間中偶爾尋到的廢棄蟲洞門。

蟲洞門應該是某個神級文明的遺物。

結構複雜，銀灰色未知金屬表面，鐫刻有密密麻麻的古怪符號。

那個腦袋上沒有幾根毛的時空學家，篤信已經修復了蟲洞門，讓它足以承擔起一次完美的『穿越』。

考慮到在蟲洞中匪夷所思的遭遇，李衛覺得『完美』二字，就像時空學家的發量一般，要打很大的折扣。

好在，這次他倒是沒有吹牛。

可惜的是，永遠無法當面感謝他了。

...

改道計劃完成了最艱難的一步，即將進入暗殺階段。

李衛開始審視這具新的身體。

身高一米八三，體重只有一百三十斤，身材明顯偏瘦。

肌纖維數量，神經募集能力也不足。

揮動拳頭，猛地擊打出去，感受到一絲拳風。

徒手的話...似乎只能擊打七八十公斤。

並不是一個完美軀體。

不過，對付一個孱弱的大學女生，應該不成問題。

只是，讓李衛感到彆扭的是這具身體的體毛格外多。

胳膊上，腿上，胸前，上方，下方...

摸上去毛茸茸的。

在藍色空間號上，為了減少體內水分消耗和保持乾淨衛生，所有船員都經過脫毛處理。

汗毛觸碰衣服帶來的怪異感，讓李衛感到有些不適應。

尤其是下巴上扎人的鬍子茬，密密麻麻的，難以想象裡面藏了多少細菌。

環顧四周，沒有找到刮鬍子刀片。

李衛根據原主的記憶，從柜子里翻出一把剪刀。

剪刀銹跡斑斑，還豁了口子，上面應該也有很多細菌。

放在煤爐上，烏黑的剪刀很快變得通紅，冒出一縷白色煙霧。

嗯，細菌已經被全部消滅。

李衛站在鏡子前，眯起眼，拿起剪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下巴。

鬍子在接觸到剪刀的瞬間，「滋滋滋」作響，蛋白質燒焦的味道瀰漫整個房間。

反覆幾次后，下巴變得光滑許多。

如果不是考慮到稍後就要展開行動，面部受傷可能會引起別人注意，李衛一定會忍著疼把鬍子全部燒掉。

清潔完之後便是準備行動裝備。

按照改道計劃，李衛通過蟲洞門來回到六十年代，將隨機替代一個瀕死之人。

隨後，從鴿市上買一把狗牌櫓子，悄然潛入青華大學，對葉文潔執行暗殺。

當槍聲響起時，三體世界將永遠無法得到地球的回應。

人類可以避免被智子鎖死科技，獲得充足的發展時間，為迎戰三體人做好準備。

計劃是藍色空間號上的兩百位高級參謀共同擬定的，滴水不漏、天衣無縫，嚴絲合縫。

絕對不可能...出現紕漏。

不可能...出現紕漏。

...出現紕漏。

李衛眉頭擰成了疙瘩。

隨著神經元細胞的陸續復甦，原主越來越多的記憶，呈現在他眼前。

根據原主的記憶，他很確定在鴿市上，不可能買到狗牌擼子這種制式槍支。

為什麼會出現如此重大的紕漏呢？

思索了一陣，李衛也就釋然了。

紕漏很可能由資料不足引起的。

藍色空間號正在向外太空航行，早已切斷了和地球之間的聯絡。

飛船上儲存的關於六十年代的信息並不多，其中大多數是用來消遣的影視劇和小說。

影視劇和小說嘛，大多超越現實。

嗯，沒有狗牌擼子，也不影響執行任務。

作為唯一適合穿越的人，李衛經歷了嚴格的訓練。

八極拳，少林長拳，詠春拳無一不精。

——災難之後，人類成功破解了古武術的奧秘，尋找到了隱藏了五千多年的激活筋脈的方法。

華夏傳武重新登上無限制格鬥賽場，並勇奪兩百連冠。

一個孱弱的女大學生，不足為懼！

用遠古點讀機女郎的話說，就是搜易賊。

盤算清楚后，李衛從柜子里翻出兩片手指寬的干饅頭，掰碎了泡在開水裡。

稀得稠的，一陣狼吞虎咽，吃得一乾二淨。

最後，還用手指抿起粘在碗邊的細碎，填進嘴巴里。

嘖嘖，味道比飛船上人造的營養液好多了。

肚子里有飯打底，身子暖和起來，也逐漸有了力氣。

拉開窗子向外看去。

外面，灰濛濛的一片，天上的烏雲遮蓋太陽，搖搖欲墜。

也許晚上就會有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考慮到正好可以藉助大雪掩蓋現場，李衛決定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就潛入青華大學，完成暗殺任務。

一陣寒風刮來，身上的汗毛豎立起來，關好窗子后，李衛環視四周，看到床尾的凳子上放著一個朱漆斑駁的破箱子。

包裹木箱子六個角的三角鐵，已然銹跡斑駁，呈現出褐紅色。

這鮮血般的顏色，讓李衛腦海里浮現出過往慘烈的一幕。

2214年，三體探測器「水滴」提前到達太陽系，向由兩千艘太空戰艦組成的地球聯合艦隊發動攻擊。

地球聯合艦隊潰不成軍，戰艦一艘一艘的水滴擊穿。

鮮紅的血液在漆黑的宇宙中炸裂開來，擴撒到了方圓數千公里，形成了一條血河，點點緋紅幾乎改變了宇宙的底色。

當時身處藍色空間號上的李衛從大屏幕上目睹了一切。

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同學，都在聯合艦隊中……

過後，他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戰艦爆炸的場面。

唯一的記憶就是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緋紅。

看著褐紅色的三角鐵，李衛瞳孔猛地收縮，嗓子里擠出一絲聲音：「推翻三體暴政，地球屬於人類！」

許久，情緒平復下來。

他掀開箱子，從裡面翻出了一條破棉襖，一頂舊氈帽。

棉襖上補丁落著補丁，袖口位置的破洞尚未來得及縫補，露出裡面灰色的棉花。

棕色舊氈帽，帽子上的鬃毛已經磨禿了。

又在抽屜里取出一塊泛黃的棉布口罩。

衣物雖破舊，卻洗滌得很乾凈，沒有一點異味。

一番打扮后，李衛站在了鏡子前。

那塊巴掌大小的鏡子里，浮現出他狗熊般的身影。

這樣，即使暗殺失敗，也能掩蓋身份，從而獲得第二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