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接地氣的北京姑娘
五十四
第二天,飛飛把孩子留在家裡托於嬸和盈盈看著,跟小玉去參觀她的診室。
小玉的中醫診所在城北一條僻靜的小街上。門臉兒不大。走進診所,但見一片雪白,纖塵不染。一位身著潔凈護士服的姑娘微笑著說,小玉大夫,已經等了十幾位病人了。
小玉點點頭。飛飛跟著小玉穿過一條走廊,只見兩邊已經坐滿了患者。小玉去更衣間換上白大褂,飛飛眼前便出現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女大夫。小玉拿出一件白大褂對飛飛說,你也穿上醫生服,就坐在對桌吧,正好今天助手有事請假了。
飛飛穿上大褂,向鏡子中一照,不由啞然失笑。
護士開始叫號。
進來了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太太。她佝僂著腰,走到小玉面前坐下,大夫,我這腰疼十來年啦,看了好些大醫院,又是吃藥又是打針又是輸液又是理療,就是不見好,您給我瞧瞧,還有治沒?
小玉細問了病情,便讓老人去白帘布後邊的針灸室床上躺下,飛飛跟過來,見室中齊整地排著六張診床。小玉洗了手,便端了個針盒來到老人身邊,先給老人按摩了一會兒,又快速地在腰部穴位上行針,大媽您歇息一會兒,到時候我來給您起針。
接下來,小玉又看了幾位病人,一一按摩行針。
飛飛索性也洗了手,穿上白大褂,幫小玉端了針盒,招呼病人。
一會兒診室中就躺滿了病人。
小玉給第一位老太太起了針,老人慢慢地下了診床,試著直起了腰,大夫,您這針可真神了,我這老腰現在就不疼啦!
小玉微笑著開藥方,大媽,您這是積年腰肌勞損,針灸按摩都是有效的,回去吃點兒葯。隔三天再來一次,治上一個月可能就見效。我教給您一套鍛煉腰的操。腰三分在治,七分在鍛煉和養護。
老太太整好衣服,看了藥方,這葯才20多塊錢一盒,能治病嗎?我在大醫院,每次都開幾百塊錢的葯呢!
葯不是越貴越好,大媽。
小玉說。
一撥病人走了,又換上一撥。
一上午小玉忙得沒工夫喝一口水,中午12點最後一位病人走了,小玉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摘下了口罩,端起保溫杯喝了一氣。
飛飛不由說,小玉,你天天如此,真是夠累!
我像一隻上足了勁兒的弓,開弓沒有迴路。小玉伸了伸腰。
兩人洗了手,小玉說,中午我請你吃面,門口有家鋪子的面特別地道。
五十五
兩人來到醫院邊的小面鋪。
你一個南方人,到喜歡北京的麵條兒。飛飛說。
我在衚衕住著,看北京大媽能把一團面揉成各種模樣,吃出各種滋味,不需要什麼菜,面本身就散發了大地的香氣。那時我和媽為了省,常就是早上揉一團面擀麵條吃一天。面是有靈性的,有時間慢慢醒,就特別好撖,我們用糊紙盒的手,把那面變成又細又長又筋道的麵條,再撒上蔥花放上白菜,就是上好的美食。白菜和蔥都是北京最便宜的東西,花上20塊錢,就能吃一個冬天。靠了會做麵食,我覺得自己特別富有。每個月存上20元錢,心裡就特別知足。麵條這東西解餓,溫暖,接地氣兒。我能不愛嗎?
飛飛不認識一樣地看著小玉,沒想到,你一個書香門第的閨秀,竟會接地氣兒得像個衚衕土妞兒。
我從來也沒覺得,自己比衚衕姑娘高明,我那些鄰居的衚衕姑娘,都是又麻利又爽快,從小就知道一分錢怎麼掰成兩瓣兒花,知道用極便宜的一塊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現在我有了一點兒錢,可依然願意過得簡簡單單。
面端了上來,又上了油亮的炸醬,細細黃瓜絲、胡蘿蔔絲,兩大碗麵湯。她們把面用菜碼一拌,香氣撲鼻。飛飛忙了一上午,飢腸轆轆,食慾大開。一會兒就吃了多半碗面。喝了口湯,她說,小玉你可真是壯勞力!
體力累,精神上輕鬆,良心安寧。今天那個老太,我若是在公立醫院,如果不給她開上幾百塊錢檢查費,幾千塊錢的輸液,是過不了關的,不違背良心,就有可能丟掉飯碗。既然有一條路通向心靈自由,我為何不走?
很小的時候,我爸就給我講過西方醫學之父古代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的誓言,醫生不能凌駕於患者之上,不可以泄露病人隱私,不能毒害病患。歸納一條,就是絕不能傷害患者。可如果留在公立醫院,各種創收考核逼迫著人,難免讓我不違背這個行醫戒律。
如果你將為此永遠忍受清貧呢?
富有和貧窮,和收入有關,和用錢的方式也有關。若是我追求名牌服飾,豪華車房,奢侈大餐,那我靠這個診所和我的行醫原則,肯定是永遠錢不夠用,如果我滿足於炸醬麵、普通衣著、小房子,那麼我就能贏得自由,我就是最富有的人。如果你不嫌我清貧,又有誰會在意我的生活方式呢?
小玉笑著看飛飛,低頭把面吃凈。
飛飛想起自己在美國的大宅,寶馬車,一柜子的名牌衣服,不覺有些羞愧。
她默默望著小玉,那美玉般的眼神,超然的態度,誰知道她體內有多大的潛力。
下午很晚,飛飛才回到家,於嬸說,丹丹一直哭著要媽媽呢,還哭著要爸爸,我剛哄得她睡了
媽受累了。飛飛說,心裡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