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重逢
三月暮,小園幾許,收盡春光。
隔一日清晨,日頭自雲層探出,俗雲說今兒適宜外出。
宋析純這個人,一向不是個好熱鬧的人,自然是不肯去城中湊這個熱鬧。
三個把月,宋析純一直呆在廂房中。
起初還有興緻,去和宜公主府上搗鼓幾日,但不久便發現,總窩在靜園是個十分無趣的事兒。
後來,每年春光大好,和風拂來,桃香怡人。
作陪的俗雲便會與宋析純進言,說那兒的桃花很是稀罕,眼下正開花了,是否一同去看看。
宋析純只得略略地答了句不去。
須知這個東西,同人所謂的情是一樣的,這一處的桃色再宜人,多看幾眼未免乏味,便也想著,外頭的野花也招人愛。
其實她這般感嘆,並非虛情假意。
當真是想不到,於凡人,情這個東西,有時候是這麼個不值錢的玩意兒。
回過神來,宋析純便想起,今兒王城裡頭,說書先生似乎要講的是英雄與美人的故事。
本不大想踏出這個門,然,這個故事,宋析純與俗雲,倆人都抱著十二分興緻。
她無可奈何,只得任由著俗雲,將她拽著進城。
宋析純捧著茶杯,邊溜達著邊聽書,溜達了一會,想起來幾月前,與她有半面之緣的溫公子。
和宜的婢女說,這個溫公子,乃是個紅粉知己遍地的花花公子,今兒同這個姑娘歡娛,明兒又同那個美人說笑,這樣的男人要不得。
那時,宋析純雖面上點了點頭,卻是一耳進一耳出。但,她自是不會同凡人有何糾葛的,只不過,那次白白讓他揩了油去,這筆帳,定是要與他算的。
「主兒,你瞧瞧,那個似乎是唐先生。」俗雲適時地遞過來一杯濃茶。
唐先生是尚書令,其名喚作唐懷行,據說是其父母為了要他心懷天下,而取的此名,倒是有幾分美意。
然,唐懷行卻也另有身份。
「月娘,別來無恙。」
他站在桌旁,袖起手,笑眯眯地對宋析純盡了禮數。
若換作旁的神仙,周身的仙氣還須辨一辨,才方能知曉是哪位,但若說是他,自然是不需要辨的。
「你今兒怎的得空來了?皇帝老兒大發慈悲,不將你留在宮中了?」宋析純捧著臉調侃道。
唐懷行故作迷惘:「你在凡間呆了數年,說是來參悟當凡人的苦,怎的見你的紅鸞星,數年也不動上一動?」
「誰說到凡間,就定要有段緣才成,我們神仙,自然是不肯與凡人有糾葛的。」
宋析純依舊無動於衷。
「若你想試上一試,三個月前,你遇到的那位溫小公子就不錯。」
此話一出,她含在嘴裡的一口濃茶,訝然地「呲」一聲噴出來。這這這…這竟是從唐懷行的口中道出來的話?
忒不像話。
且不說這是個凡人公子,即便並非是個凡人,按著輩分,溫潤玉年紀輕輕,也應當稱本上神一句姐姐。
宋析純慢吞吞擦著茶水,心中橫豎琢磨著。
唐懷行見她面色不善,袖起雙手擺出尷尬模樣:「自然是說笑,月娘,你可莫要把這句話放心上了。」
放心上?這幾萬年你同本上神說的混賬話可不少。
但,既唐懷行已道出了此話,幾萬年交情的份上,自然是要給個台階下的。宋析純朝他親切一笑,以示歉意,同他盡了禮數,便匆匆告辭了。
唐懷行今日識趣兒,同本上神寒暄幾句,便早早地告辭了。
自然,宋析純獨自一人,在此處聽書也是無趣的,不如再去酒泉子坐坐,喝口好酒去。
……
到得酒泉子,見著門外的嬤嬤,正挨著石柱打盹兒,幾位紈絝子弟,邊喝著酒邊看姑娘。
說起來,這人間有上三流下九流的行當。
但是在這梨花巷一條街,最招人待見的,還是這兒的酒肆。
宋析純以一把綢扇掩面:「咱雖說是來吃酒看公子的,但也萬萬錯不得天上的禮數,還是遮上一遮得好。」
自然,怕的是碰著個熟人。
俗雲跟在後頭,宋析純佯裝矜持,一手搖著綢扇,一手碰碰鼻子對小二道:「上兩壺三味酒,再來兩個小菜,哦,今兒還有幾位姑娘?」
小二捋了捋菜單,見著她的神色,咧嘴一笑道:「客官是第一回來罷?我們這兒,最美的姑娘喚作若桃。」
「哦…呃是么?那,便讓若姑娘上來作陪罷。」她尷尬一笑。
小二爽快地應了宋析純。
「主兒,您來不是為了看公子的么?怎的點起姑娘來了。」俗雲不解地倒上一盞酒。
俗話說得好,酒肆這個地兒,若是尋常姑娘進來,定要遭調戲的。
本上神打扮成這般公子哥的模樣,再喊個姑娘作陪,又有哪個紈絝能瞧出來,本上神乃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聽宋析純姍姍道來,俗雲終於明白了所以然來。
俗雲宋析純倆人,自下午申時三刻便一同坐在酒泉子,至亥時末刻才有了回府的想法。
戲台上,幾位戲子半遮面,撥弦三兩聲,琵琶聲聲入耳。
方才站起身,一聲嬌聲入耳。
「小公子,您當真不留下來陪陪妾身么?」戲子撲進青年懷裡,一方絲帕掩面,見青年絲毫不動,又花容失色嬌聲道:「小公子,留下來陪陪妾身如何?」
循聲望去,是一對男女,如同鴛鴦般交纏在一處。
此戲子,便是方才作陪的若桃。
宋析純她雖是風流倜儻,但基本上卻也只是輕薄便作罷,真正的男女之間,在房中如何快活,活了數十萬年,她從未體驗過,但腦子卻是一陣發熱,眼睛盯在那一處挪不開。
酒泉子幾步開外,便是一處客棧,在此處尋歡作樂的紈絝子弟,哪個不是將姑娘帶了去?
日日有逛酒肆的公子哥們,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她自個兒有時,也瞞著俗雲與白芨小仙跑來喝幾杯小酒。只是,這眼前的青年,未免太眼熟了些。
外頭吹進來一陣涼風。
青年似乎察覺一陣不對勁兒,慢悠悠地轉過頭來。
那雙眸子淡漠如水,多情又溫柔。
盯了青年半晌,宋析純才怔怔回過神來,此時的眼前人,正是與她僅有半面之緣的溫小公子。
望著此景,她嘴角扯出一個笑來。
溫小公子,讓本上神在這處遇到你,那便是老天的旨意,命我來棒打這對苦命鴛鴦了。
本上神這個人,卻也講究一個道理,便是有仇必報也。
溫公子,莫要怪罪了。
於是,宋析純想都沒想就先湊上去了。
「溫小公子也在此處?竟要背著我,同其他妹妹一夜春宵么?」宋析純盯著青年,扮作戀戀不捨的模樣,一把將他拉住。
「橫豎你也有了其他姑娘,大抵是不需要我了罷。」
話罷,她狠狠地掐了把大腿,擠出兩滴眼淚來。
須知本上神在四海八荒,風流倜儻這四個字,可不是白擔的,若要擠出兩滴眼淚,再博個同情,屬實是個容易的事兒。
「雖是我拎不清這些,但溫小公子,你這個人,如何說也是我的,不如你同我一夜春宵如何?」
宋析純一把摟過他,二人倒是走的自然且瀟洒,俗雲則添油加火了句,道已在客棧那處有了個客房。
仨人走到酒泉子的二十步開外。
一心擔憂出破綻的宋析純鬆了口氣,半晌,自然地鬆開他。
「你不是說,要同我一夜春宵么?」青年神色有些慵懶。
宋析純接過俗雲遞來的水,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靜了片刻,悶悶道:「你想的挺不錯,自小這天上地下,還沒有敢揩我油的,你是頭一個,今兒,這油,我算是揩回來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可別當真了,早點睡啊。」
待二人走遠些,溫潤玉才慢條斯理地摟了摟袍子,嘴角彎了一個弧度。
這兒至子夜才閉門,公子哥們三兩結伴離開酒泉子。
回到廂房時,宋析純有些找不著北,沒撐住自己,順著床沿滑到地上,就這麼在地上,哆嗦地睡了個囫圇覺。
破曉之時,俗雲前來洗瓷杯,才悠悠然見到躺在地上的宋析純,心中十二分愧疚地將她扶了起來。
堆了個篝火堆,她狠狠地打了幾個寒戰。
「主兒,喝口水吧。」俗雲趕緊迎上去。
宋析純捧起俗雲手中的茶杯,喝了口潤潤嗓子,俗雲又趕緊癲癲地跑出去熬湯。
可見,俗雲是個忠僕,對她巴心巴肝的忠僕。
但,今個兒,絕對是忒倒霉。
雖說將他揩去的油,又大張旗鼓地揩了回來,卻落了個風寒,這筆交易,實在是虧損得緊。
俗雲再端著湯進來時,本上神已快奄奄一息,絕非假話。
宋析純心中感嘆道。
好在白芨小仙得空,拎了府上的葯,便匆匆趕來凡間。
若此時,白芨再晚來幾日,估摸著,本上神命早已去了半條了。
「這幾日聽說,崑崙那位的娘娘,這幾日又遇喜了?」
「上回老鳳凰,非喚我去診脈,那娘娘確實是有喜了,已經懷了第四胎了呢。」白芨善解人意地答道。
俗雲是身邊的貼身仙娥,白芨小仙則是陪同一道下凡的藥師。
近年來,他醫術修得不錯,同本上神又一向交好,老鳳凰特地喚他,卻也是情理之中的。
宋析純本著身體不大舒適的借口,稀里糊塗地就同白芨寒暄了兩句,便匆匆將他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