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人不在了
舒千珩拖著病懨懨的身子,正坐著馬車往校場方向去。車內隨行的,有方小沐。
「公子,您為什麼不先歇著,等身體好些了,再過去呢?」
方小沐滿臉擔憂的說道。
「時間不等人。」
馬車緩緩駛入校場內,正在訓練的新兵們,也看到了那輛馬車。
舒千珩在方小沐的攙扶之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一旁訓練的新兵也並未停下來。
吳謙走了過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少主。」
「我不在的這幾天,訓練得怎麼樣了?」舒千珩看著面前正在訓練的新兵問道。
「稟少主,該練的一個都沒有落下,相比第一天,已經進步很多了。」吳謙笑著說道。
「還不夠。」舒千珩回頭看著吳謙說道。
吳謙的笑容立馬收斂了回去。
舒千珩接著說道:「從現在起,訓練內容必須加倍完成。」
這下,吳謙臉上露出了一絲難色,但這對於他來說並不算難題。也就答應下了。
「是,屬下這就去辦。」
吳謙隨之也退了下去。
「咳咳……」
「公子,您休息下吧。」
見到舒千珩虛弱的模樣,方小沐不忍心便想勸他休息。
「你扶我到上面去吧。」
說完,方小沐便尋著他說的方向望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
誰知,舒千珩移開了他的手,自己往那高台上走去。
儘管身體不適,舒千珩還是強撐著,保持一副威嚴端莊的架勢。
方小沐陪同著舒千珩一同站在高台上閱覽眾兵,只見底下士兵氣勢如虹,比剛來見到那會,要更厲害得多。
方小沐在心裡不禁地感嘆連連,果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一顆小小的種子,悄悄地在他心底里發芽。
正當他看得入神,旁邊一個聲音叫醒了他。
「你想上戰場衝鋒殺敵嗎?」
方小沐先是愣了幾秒,隨後回答道:「我……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
只見方小沐臉上露出膽怯的表情,嘴裡支支吾吾的。
「可我什麼都不會,人還特別膽小,我怕……」
「怕什麼!」舒千珩聲音高昂的說道,「你第一天來的時候不是做得挺好的,男子漢大丈夫,畏首畏尾的,將來有何作為?年輕的時候有些事情不做,到老了就再也做不了了。到那時候,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
方小沐心裡被他這句話說的直打鼓。
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忽然心生崇拜。
他試探的開口:「公子,你上戰場是為了什麼?」
舒千珩看著天空眯起了眼,「為了所謂的正義。」
舒千珩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的答案,他試著尋找記憶里最開始的模樣。
景新十三年,冬月。
年僅五歲的舒千珩正抱著母親的牌位,躺在雪地里嗷嗷大哭。只因為大哥帶著二哥他們,搶了小千珩最喜歡的玩具。
小小的他打不過,還被關到了柴房裡,一天一夜后才被下人們發現。於是乎,他便哭著鼻子回來,只能抱著母親的牌位躺在雪地里撒氣。
次年,三月。
小千珩渾身濕噠噠的獨自走了回來,把自己關在佛堂里,對著牌位又是一頓嚎啕大哭。
起因是大公子合夥二公子,將小千珩騙到了偏院,差點被淹死。本想向父親告狀,誰知父親根本就不管,只當這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鬧。
四月,三個哥哥當著小千珩的面,將他母親養的狸花貓塞進麻袋裡,活活打死了。
而當時的小千珩,只能默默地留著眼淚,站在一旁看著,他不敢上前,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童年的陰影深深地烙在了心裡。
隔年,四月。父親給他們每個人都請來了一位老師。
教授學藝之餘,還授武藝。
父親讓他們每個人都挑一樣,自己喜歡,想學的武藝。
大哥挑了劍術,二哥挑了刀法,三哥挑了射藝,輪到小千珩這裡,他選擇了槍法。
小千珩練功比誰都要刻苦,所以他的武藝也是裡面最出眾的。但是這樣還是避免不了被人欺負和捉弄。
有一次,三個哥哥又聯起手來,欺負小千珩。一行人圍著他,說是要將他痛揍一番,但這次是小千珩贏了。
於是三個孩子便哭著回去找娘。
這事就被捅到了將軍的耳里。他二話不說,便罰了小千珩跪了一個下午,還打了五十下手心。以示懲戒。
被罰完的小千珩又灰溜溜的跑到了佛堂,他在那裡對著母親的牌位,又是哭了一夜,哭累了,就直接躺在地上睡。
以至於習武的那幾年時間裡,小千珩都沒有到床上去睡過。受了委屈,就來到母親面前哭訴,哭累了,直接倒地就睡。
長大了,也還是偶爾會這樣。
最難熬的那段時間,一個小丫鬟的出現,給了他片刻的溫暖。
在被罰不許吃飯時,汐兒會偷偷地將食物帶給他吃。
在被罰鞭子的時候,汐兒會偷偷地,提前幫他在衣服裡面縫上一層棉花。遇上哪天被罰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汐兒會跟他講笑話,逗他開心,陪他玩耍。
可是好景不長。
十歲時,父親為了兩國之間的談判,將年少的舒千珩送去了兮國,充當兩國和平交好的人質。
兩年後,舒千珩被贖回。
輾轉一年又過去了,在父親的安排下,十三歲的舒千珩,第一次踏上了戰場。
小小的年紀,便經歷了許多。就在哥哥們還坐在家裡,玩著蟋蟀,這頭的舒千珩已經披甲上陣殺敵。
這也導致了,本該長子順位的少主之位,落到了舒千珩頭上。
這也讓那些見不得他好的人,越發憎恨他了。
才有了後面那出,丫鬟的死。
在大公子教唆下,下人通風報信,說五公子與一個小丫鬟私定終身,這話傳到了將軍耳朵里,使其勃然震怒……
最後丫鬟被一劍刺死,少年的舒千珩也被鞭責。
回憶到這裡,舒千珩沉默了,他望著頭頂的天空,臉上看不出一絲笑容。
忽然,他回過頭,對著方小沐說道:「你有答案了嗎?」
方小沐嚴肅的看向他,隨即跪在地上,說道:「我願意追隨少主!」
「想好了嗎?上了戰場,就不能夠做逃兵,不然,我會殺了你!」舒千珩極為嚴肅的說道。
「想好了,我不要再做軟弱無能的人,我願意用生命來追隨少主!望少主成全!」方小沐懇切的說道。
「好。我答應你的請求。」舒千珩伸手將方小沐扶了起來。
「多謝少主。」
「你還是叫我公子把,你想學騎馬嗎?改天我教你。」
方小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感激,竟笑著流出了眼淚。
兩人一起看著士兵們的訓練,到了天黑。
士兵們都解散了,舒千珩這才肯回府。
他吩咐道:「小沐,我們回去吧。」
「是,公子。」
看得出來,方小沐臉上洋溢著笑容,一改之前的各種唯唯諾諾。
兩人坐在馬車上,聊著閑話,打道回府。
就在馬車剛駛出不遠,瞧見遠處大街上坐著一個女人,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只見那女人坐在馬路上嚎啕大哭,並未看見遠處有馬車駛來。
車夫在離女人不遠處,停了下來。方小沐瞧見車外有動靜,便下車到前面瞧一瞧發生了什麼狀況。
方小沐拉開帘子,走了下來。他徑直的往女人走去。
來到跟前,蹲了下來,言語友好地問道:「這位姐姐,請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何深夜獨自一人坐在大街上哭泣?」
女人聞聲,便停了哭泣,她拿開手帕,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站了起來,邊跑邊喊道:「非禮啊,非禮啊……」
接著,從半空中跳出來了幾個黑衣人。
他們二話不說,直接將麻袋套到了方小沐頭上。
聞聲,舒千珩撥開帘子查看,誰知一把刀刃,直直的向自己砍來。
車夫被一刀砍死,幾人將舒千珩困在了車裡。
鋒利的刀鋒從外面刺入車內,舒千珩瞬間破頂而出。
眼看著方小沐被他們裝進了麻袋裡,這下急了。
舒千珩忍著傷痛強行運功,將圍繞著自己一圈的歹徒震開。
他趕緊來到方小沐身邊,但還是晚了一步。
麻袋被砍得破破爛爛的,上面還有鮮紅的血液滲出。
舒千珩趕緊把套在方小沐身上的麻袋摘掉,只見方小沐已經奄奄一息,說不出話來了。
血液不停地從他脖子上的傷口流出,舒千珩摁住他的傷口,從身上扯下一角乾淨的布料,替他包紮住傷口,不讓血液流出來,可是根本就不管用!
他一把抱起方小沐,嘴裡念叨著:「方小沐,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回去……」
話還沒說完,方小沐便斷氣了。
舒千珩愣在了原地,抱著方小沐心裡突然難過了起來,方才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就死了呢?
舒千珩意難平。
這時,身後的黑衣人又一窩蜂的沖了過來。他們手裡紛紛亮出鋒利的刀刃,齊刷刷的向著他襲來。
舒千珩把方小沐的遺體安置在地上,轉身便沖向了那幫歹徒。
只見他一把奪過刀,三而兩下的就把那些人,統統抹了脖子。
他丟掉手中的刀,回首望著躺在冰冷地板上的遺體,旁邊還有那隻沾滿血的麻袋。那一刻,他終於忍不住的吼了出來!
「啊!——」
此時,長街里,躲在巷子暗處的一個人影,見了這景象,撒開了腿就跑。
撞倒物件發出的聲音,剛好被舒千珩聽見,他尋著聲音方向跟了過去。
夜深,將軍府里上下都進入了夢鄉。只有部分巡邏的人,還在外面巡視著。
忽然,大門開了。
下人們打著燈籠照了過去。
不照不打緊,一照嚇死一群人。
只見舒千珩手裡提著一個人頭,走了進來。他的身後,大門口外面,馬背上還馱著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
下人們見了,紛紛閃到一邊去,驚慌失措的看著這位五公子怪異的行為。
舒千珩提著頭,闖進了二院,一眾家僕舉著火把,縮到了邊上。生怕自己下一刻,人頭不保。
舒千珩來到二公子卧房門前,一跤將門踹開,徑直的走了進去。
一眾家僕只能圍在門外看著,不敢出聲。
踹門聲將二公子吵醒了,他驚坐起來,剛想破口大罵,便看到了屏風後面,一個身影承著身後點點火光,朝自己迎面走來。
舒千珩一跤將屏風踹倒。突如其來的一幕,將舒玉恆嚇了一哆嗦。
他定了定,看著眼前這身影,火光晃了半會,他才看清楚了,原來是自己的弟弟舒千珩。
他咽了咽口水,看著這帶著壓迫的身影,剛想開口,就被那人手裡扔過來的一個東西,嚇飛了半個魂!
一個面目猙獰的人頭,突然落在了自己手裡,舒玉恆直接從床上蹦了下來。
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緩過神來,想質問舒千珩為何如此作弄他。
「五弟,你瘋了嗎!」
話音剛落,一個拳頭砸在了臉上。
舒玉恆沒反應過來,撲倒在了床上。舒千珩追著上去,把他二哥摁在床上打。
打得他連喊救命,也沒有一個下人敢上去幫忙。
隨著一聲慘叫收場。
舒玉恆的另一隻手也被卸了。
打完人的舒千珩,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二院。
他回到四海苑裡,把自己一個人鎖在了佛堂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暈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二院賈夫人便親自到將軍那裡,替自己的兒子告狀。
「老爺,你可要替我們的玉恆主持公道啊。」賈夫人又開始她的拿手哭戲。
舒父,聽完默不作聲。賈夫人便又加重了幾分哭腔。
「老爺,你可憐的兒子還躺在病床上呢,你怎麼能坐視不管,任憑別人來傷害你的兒子呢……」
舒父聽完,眉頭緊鎖,依舊不語。
隨後便從架子上拿過鞭子,出了門。
跪在地上痛苦的賈夫人見狀收起了哭聲,臉上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
舒父來到四海苑內,直奔佛堂。他站在門外,伸手去開門,卻發現門從裡面鎖上了。
他一股勁的將門撞開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人。
舒父忍不住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臉龐,手指尖的溫度像燒開的水。他將鞭子扔在一旁,拉起舒千珩,將他放到背上,把背著他回了房間里。
舒父輕輕地將他放置在床榻上,緩緩幫他褪去身上的外衣,只見後背上斑駁的血跡早經滲透了衣衫。
他幫他褪去其餘的衣衫,一片血肉模糊呈現在眼前。
他將血跡輕輕擦拭乾凈,拿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葯,細心的給他上藥。
上完葯后,他幫他蓋好被子,此刻的舒父才更像是個父親。
舒父悄然離去,他來到靈牌面前,上了一炷香。
坐在蒲團上,安靜了許久。
而後才緩緩說道:「不知不覺,咱們的珩兒都長這麼大了。」隨後,舒父便感嘆了一下,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