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雞腿怎麼一股草藥味?
「我......我也被山匪打劫了。」李尤惜硬著頭皮回答道。
「什麼?!你竟然也是?」男子臉上現出愕然之色,聲調亦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沒想到現如今的山匪竟然猖獗到了如此地步。」
而後他一臉的憤憤不平,「我真不該聽那混賬東西的話走這鄉間野路。沒想到一路上不僅顛簸曲折,竟還被一群窮凶極惡的慣匪打劫,現如今落得個如此地步!」
隨後又咬牙切齒道:「財物那些身外物沒了倒也罷了,最可恨的則是那個我自以為忠心護主的家僕。我自詡待他最為不薄,平日里的大小瑣碎細事俱交由他一手打理,連此次上京趕考也只帶了他一人,出行之事皆憑他安排。沒成想他不僅把我推向了火坑,還丟下我逃了!」
男子悲嘆一聲:「大難之際卻才終得以看清這狗奴才的面目。」
他話語如飛似的說起自身遭遇,一臉的煩躁之色,俊美的五官也因氣憤而變得有些扭曲,完全沒有了再欲打聽李尤惜的意思。
如此倒正合他意。
男子滔滔不絕地對著歹人痛斥一番,那些話語連同窗外的落雨聲一同湧入李尤惜耳內。因著長時間淋雨跋涉,李尤惜感到身體疲憊不堪,不多時一陣困意襲來,他無力地附和著男子的隻言片語,而後再也沒頂住,緩緩合上了眼。
這是夢嗎?李尤惜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小溪中央。
澄澈見底的溪水沒過小腿肚,不時有魚兒擦著腿游過,又癢又滑。
他忍不住掬起一捧水嘗了嘗,水質清甜可口。
就在他沉醉於清風朗日、潺潺溪水之時,忽然發現肩頭傳來一股涼意,原來是被水給打濕了。他急忙向四周查看,赫然發現幾尺之隔外正站著一個人,笑呵呵地看著他。
父親仍是離別前那番模樣。
魁梧健碩的身軀,因常年頂著烈陽出工而被曬得黝黑的皮膚。兩鬢雖有些斑白,但精神則一如既往地的抖擻煥發。
「小子,吃我一招!」李父見李尤惜征在原地,大笑著用手掃起一汪水向他潑去。
冰涼的溪水打在李尤惜的臉上,打濕了他的頭髮,他卻一咧嘴笑了,遂嬉笑著將雙手插進水中,朝著父親所在的位置掀起一道水簾。
李父躲閃不及,全身皆被打濕了。「好呀,你小子!跟你老子來真的是吧?看我的!」李父語氣看似不滿,實則滿是寵溺。
兩人像孩子似的在溪水中你來我往地打水仗,掀水浪,李尤惜笑得嘴角都快扯到了耳根。
「惜兒,相公,你們別玩啦,快來吃飯了。」兩人還在樂此不疲地玩水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從岸邊傳來。
李尤惜停下正欲拍水的手,循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體形纖瘦的女子站在岸邊,朝著他招手。
燦爛的金光披在女子身上,遮住了她的面容。
李尤惜激動地急忙從水中向岸邊跑,結果由於腳下不慎踩到溪石打滑,一個趔趄仰摔在了水裡。旁邊二人見他這副模樣,均樂得捧腹大笑。
李父笑著上前從水中將他拉了起來,無奈道:「你呀,還是這樣笨手笨腳的。」
李尤惜撓了撓頭,憨笑著說:「嘿嘿,孩兒這不是沒事嘛!」
等在一邊的李母見他們父子二人上來后,三兩步走到李尤惜面前蹲下身去,輕輕揉著他的小腿,疼惜地問道:「怎麼樣?還疼嗎?娘親給你揉揉。」
見母親如此溫柔地揉搓著他摔傷的地方,本來不覺得疼的李尤惜頓時委屈地癟起嘴,眼角湧出了淚。
他也只是個孩子,是個許久未曾感受到爹疼娘愛的孩子而已。
「沒事的娘親,惜兒一點也不疼!」李尤惜一把擦掉眼淚,裝作不在意似的回答。
李母聽到這話站起身,愛憐地揉了揉李尤惜的腦袋。
見到眉眼漸展、溫和慈祥的母親如此看著自己,李尤惜再也沒忍住,撲到了母親懷裡。
「哎喲,我的惜兒。雖說已十八了,卻還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李母樂呵呵地拍打著李尤惜的後背,打趣道。
一家三口邁著輕快地步伐回到了茅草屋。此時桌子上擺滿了香氣襲人、還冒著絲絲熱氣的飯菜。
李母招呼父子二人坐下,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放到李尤惜面前,又往他的碗里夾了一大塊香噴噴、紅彤彤的紅燒肉。李父則從燒雞上扯下一塊金燦燦的雞腿放到自家兒子碗里。
李尤惜看著父母一個勁兒地往自己碗里夾菜,不一會兒碗上已堆起了小山般高的菜肴。
「爹,娘,孩兒真希望咱們一家三口就這樣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他感動地眼淚又涌了上來。如果能一直沉睡在這夢境里該有多好。
李母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柔聲安慰道:「我的好惜兒,不哭了,快吃飯吧,來嘗嘗娘親做的菜如何?」
李尤惜乖巧地點了點頭,抽噎著用胳膊擦去眼淚、鼻涕,夾起那塊雞腿啃了起來。
咦?這雞腿,入口為何卻是一股草藥味?
面前父母慈愛的面容越來越模糊,漸漸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那名男子擔憂的眼神。
「你醒了!怎麼樣,好些了么?」正單膝跪用竹節往李尤惜嘴裡一點一點喂葯的男人見他終於睜開了眼,忙驚喜地問道。
李尤惜頭腦雖仍有些昏沉,但相較之前,神智多多少少已恢復了些。
他吃力地點了一下頭,無力地打量了四周一眼,「兄台,我昏睡了多久?為何我們會在這荒郊野外?」
「我姓蘇,名今晏。你不用再"兄台"、"兄台"的稱呼我。」蘇今晏將斜倚在樹下的李尤惜扶正。
「我們現在在赴京的路上。你一直昏迷不醒,我亦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等死,故而拖著你一起上路了。」
「咳咳,多、多謝蘇兄。」李尤惜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重情重義之人,心中湧出一陣感動。
蘇今晏將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少開口說話。而後拿起一旁剩餘的葯汁遞到李尤惜嘴邊:「把這些都喝了,你的病方可好得快些。」
好苦!藥方一入口,一股濃濃的苦味立刻在口腔散開,滲入舌苔。
李尤惜皺緊眉頭,齜著牙把葯全喝了下去。
「蘇兄,這是什麼葯,為何這麼苦?」
蘇今晏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這是荊芥,可散去你體內寒氣,治療頭疼,亦可止咳。我尋了許久才找到的。」
「正所謂良藥苦口利於病,若沒了它,恐怕你還醒不過來呢。」
李尤惜連連點頭稱是。
忽然蘇今晏微眯起雙眼,盯著他的眼角,片刻后試探性地開口詢問:「究竟是葯苦,還是藏著的心事苦?」
李尤惜瞳孔猛然收縮。「蘇兄此言何意?」
蘇今晏嘴角一挑,指著他太陽穴那行還未完全乾透的淚漬,悠悠開口道:「你眼角流的,總不是汗吧?」
李尤惜聞言臉色漲紅,眼神不安地左右飄動,支支吾吾地開口:「我、我......」
「無妨,我只是隨口一問,你無需在意。現下要做的,是先調養好你的身子。」蘇今晏不再追問。
「嗯。」
蘇今晏抬頭望了一眼天色,「時候已不早了,今晚你我就在此過夜吧。白天的時候我在這附近查探了一番,倒是有些生果可食用,我現在去采些回來」。
「勞煩......咳咳,勞煩蘇兄了。」
「你在這裡歇著,莫要隨意起身,當心加重病情。」蘇今晏不放心地叮囑道。
李尤惜聽話地點了點頭。
望著蘇今晏漸行漸遠的背影,李尤惜只覺胸口更加堵得慌。
不只是對方對作為陌生人的他給予的無微不至的關懷,更多的則是自己無法對其坦誠相待。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該有多好......是否可以坦然地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如此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紅日漸漸向西邊沉去,將最後一絲霞光吞噬。
李尤惜百無聊賴地待在原地,聽著晚風拍打著枝葉,颯颯作響。
忽然,他感覺到身後似乎有一絲輕微的異響,有什麼東西正小心翼翼地朝他慢慢走來。
難不成是野獸?李尤惜緊張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動聲色地摸索著身邊的那段竹節,牢牢地護在身前,準備給「那個東西」來個措手不及。
近了,更近了。
當距耳邊咫尺之遙的那片落葉應聲碎裂開來的時候,李尤惜猛然轉身揮舞起手中竹節朝聲響處打去!
一聲悶哼隨之慘然響起,蘇今晏抱在懷裡的部分果子也抖落掉地。
待看清來人後,李尤惜趕忙收起竹節,一臉不知所措地仰視著對方。
他有些結巴道:「蘇、蘇兄,怎麼是你......」
蘇今晏立刻上前捂住李尤惜的嘴巴,附在他耳邊低語道:「別出聲,跟我走。」
李尤惜明了,當即點了下頭,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
蘇今晏將裝著果子的外袍打了個結,斜挎在背上。而後攙扶著李尤惜躡手躡腳地離開,期間他總是時不時回頭朝後望去。
一路上兩人皆一言不發,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待看到前方一大片的蘆葦地后,兩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蘇兄,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李尤惜方一挨著河岸坐定,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