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頭兒
江右名的走向極其奇怪，他從城南繞到城東，一直到一個小巷子里。
砰！
火銃閃出漂亮的火光，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三境男子措不及防，直接給翻滾的子彈打中腦殼，子彈在他腦殼裡做豆腐腦，鮮血在小巷裡灑了一地。
江右名知道他是哪邊的人，但他把他打死了，因為他知道，很快會有人來清理這一切的，那個人並不想讓官府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很可惜，江右名知道。當然，用的不是什麼常規渠道，這年頭靠常規渠道的，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江右名對這個的認識不比這個世界的人少。
他淡定地走出小巷子，重新繞到城南。
安寧府外七里地，有一小山嶺，名定山，上有一山洞，坐北朝南，周圍有青樹翠蔓覆蓋其上，風景宜人，晚霞之景奇佳。
很多人都知道，至少是很多過往的山民們都知道，這山洞裡住了一位怪老頭。
這是個十分奇怪的老頭，面色紅潤，身體微微發福，白髮用一隻樹枝兒插著，白鬍須剛好垂到胸前，笑起來很和藹。來往的人總是能夠看到，一個三歲小兒在山洞裡，老頭在教他習武修氣。那山洞雖說在一座不甚大的山嶺上，但也有數百米高，常人都上不去，何況一個老頭兒呢。於是山民們說，這老頭是個強大的習武之人，歸隱在了這而已。
只有江右名知道這不是傳聞。
今天老頭兒有預感，小傢伙會來找他的。
天邊晚霞正好，將老頭兒的鬚髮照得金黃。老頭知道這是天色已晚的預兆，很奇怪的，他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他今晚好像不打算吃飯了，只想喝杯茶水清清腸胃，不過沒什麼，對他們來說，吃東西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即使幾年不吃，擁有辟穀之術的他們也不會因此死去，自然也沒有了正常人的飢餓感。老頭覺得自己很好笑。
這世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在一個神靈恐怖的棋局中，被造物主當做一顆棋子使用而不自知，在一瞬間看破一切的時候方能看到這世間變態的冰山一角。這個世間真是太可笑了
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不是在戰場上那一個先鋒，也不是朝廷那個位子上的人，甚至不會是他。
這個世間的主宰，應該是散發人間煙火氣息的千家萬戶，應該是幾十年如一日寒窗苦讀的學子，應該是那些看上去是社會底層的那些人，那些農民、商人甚至是讀書人。這世間主宰應該是他們，應該是那些老百姓們，他們作為一個整體出現的時候，就成了這個世界最恐怖的國家機器！
老頭兒正想著，像一座鍍金的雕塑一樣坐著，面朝最後的太陽。直到他聽到了有人爬山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站起來，下一秒，江右名從山洞下方一躍而起，站在老頭兒面前。
「臭小子，怎麼想到要到你師父這兒來坐坐啊？之前請你來你都不來的。」老頭兒看見他還是挺高興，雖然他看得出江右名是有事求於他。
江右名走到洞裡面，嗓子乾的不得了，像是被急速烘乾一樣快要冒出煙來。他自來熟地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幾口喝下，抹了抹嘴巴說：「別說了，我剛在城裡遇到了一夥王八蛋。崩了一個人。」
「你殺人了？！」老頭兒有點驚訝，在他印象里，像他這樣的小孩別說殺人，連見血可能都沒見過，江右名說這話的時候竟然還能手不抖心不顫，這心理素質屬實有點早熟了。
「他們要行動了，」江右名回想起來還是有點后怕，像他那樣繞到小巷子里，人家可是連刀都拔出來了，就差砍出去了，剛才他的命，那是相當的懸在一條線上了。要不是那個人心有雜念，只是一個剛入流的三境，所以拔刀慢了點，不然他家早就給他開遺體告別儀式了。
「什麼？那麼快？！」老頭兒知道江右名指的是什麼，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有點出乎意料，按他的想法，他們應該還要等上一會兒才動手的，「這麼快就迫不及待了？有點兒意思啊。」
「所以我要借你的化簪樓一用。」江右名看他扯遠了，忙把話題又拉回來。
老頭兒好像早就知道他要這麼說，沒有表現出任何錶情：「現在？」
「不然呢？」
「我以為你會說明天去。」
明天？！明天都不知道會不會去地底下見無常吧？！您老還想著明天啊？！參加遺體告別儀式嗎？！
「不行，等不了，現在馬上走。」江右名開始不要臉地耍無賴。
老頭兒也不說啥了，帶著江右名從洞中跳了下去！！！
「啊！！！」江右名重心不穩，直接跟著老頭一起摔下去，慘叫聲在寂靜的山中回蕩、回蕩……
安寧府，鎮王府，江右名之母，江氏。
她看著遠方的百順塔，那是安寧府全城的至高點，傳聞中的九層神塔。
腳下踩著的木地板，懸在她所站陽台頂上的紅色紙花燈，無一不在宣告這個地方的節日氣息，江母有一瞬間是出神的。
一時間竟想到了過去的無盡歲月，花好月圓——
全然沒有發覺到文和的出現。
直到她從自己的內心世界出來，文和都在安靜的等待著，沒有發出一點點的聲響。
一般人會覺得恐怖，江母卻很淡定。如果有一天這個人不是悄無聲息的出現，那才是怪事。
「什麼事？」她問，因為她知道，文和不是那種喜歡說廢話的人，他來找她，一般都是大事情。
文和面無表情地說：「江右名出城了，去找了庄右河。」他頓了一下，又說：「要跟著他們嗎？」
「不用。他今天幹了什麼他姐已經幫他轉達給我了，至於他接下來要幹什麼，你我都清楚。」江母轉過身來，看著北邊的一處高樓，接著說：「江右名是一個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他對親情的看法很重。但，他對這世間的公正看得更重。所以，他要用的，就一定會是與這世間大道相衝的化簪樓。只有化簪樓可以幫他，這一點，守御派的人很聰明，他們意識到了，所以要來搶化簪樓。」
「那要盯著他們嗎？」
「不用，庄右河既然決定收他為徒，就是在為他的末日做準備——那個老瘋子，當初神寺那幫瘋子害死我師姐的時候，他就一直想著去跟攻堅派打一架。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現在他都還活著。你去監視他，等於是在跟神對峙。」
「……十境？！」文和有點兒驚訝，一個人跟神寺裡面攻堅派的那幫人打架，竟然都沒死，這是什麼妖孽啊？！「寂滅時代之後，不是說天下再不出十境嗎？」
「不是十境。」她沉穩地說，「是鑄二體。重鑄一個九境的身體，可以讓自己強行爆發出近乎十境的力量。」
「原來如此……怪不得打不過他，但這不是自損招嗎，強行爆發會死的。」文和有點不理解。
「他就要行將就木了，怎麼可能想這個呢？對他而言，活著都不重要了，他還有什麼牽挂呢？一月欠我師姐的那一條命，他可是要他還回來的。」江母一直看著北邊的那處高樓，指給文和看：「你知道那是哪嗎？」
「十三居，醉花落。」文和淡淡地說，轉而問她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庄老去神寺，你會去嗎？」
「神寺我會去，但不會是和他一起去的。文和，江右名他們起碼現在還是快樂的，我離去，他們怎麼辦？或許等到江右名真的可以立足於這世間的時候，我才會去吧……」
「好。」文和說，「剛好我也有事情，要去北邊一趟。」
「是不是……」
她還未說完，文和就打斷了她：「放心吧姐，江右名總會遇到之後的一切的，那時我在他身邊會好一些。」
說完，他便消失在夜幕之中，江母只覺他白袍一閃，下一秒就不見了。
「那麼快的嗎……」她喃喃地說，視眼前一切萬家燈火為世間之點綴。
安寧府，醉花落，十三居。
江右名覺得老頭兒是在拿他開心。
十三居位於安寧府滿堂弄的最繁華之地醉花落。滿堂弄的地界寸土寸金，有所謂「滿堂幾里地，處處有黃金」之稱，開在這裡的店家都是安寧府頂富貴的世家名流。至於醉花落……這裡的開銷都是以白銀多少萬兩來計算的，身份低了人還不讓你進去。據說在京城的十三居分號甚至是皇子帝姬的常去場所，彷彿只有這裡才能與繁榮搭邊。這樣的地方被用來當作化簪樓的聯絡場所，是個鬼都能看出來了吧？！哪個天才會把聯絡點放這兒啊？！！
老頭兒看著江右名那個不信任的表情，根本不把眼前這座金碧輝華的大樓看在眼裡，「怎麼？不進去傻愣在這幹嘛呢？不就是個樓嘛？你該不會也像這世人一般，認為這十三居是仙人所建吧……」
江右名承認自己很驚訝，理由卻是——
「師父，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老頭兒後退幾步，看著那隻金黃色的牌匾，「十三居。沒錯啊！」
「這……」
事實證明，老頭兒真是個天才。江右名嚴重懷疑這裡面的人是不是腦子都有點啥問題，他們是不是大腦發育不完全，小腦完全不發育？
這種地方用來做化簪樓的聯絡點，竟然從來沒人看見或者聽見什麼？！
好像幽靈片啊……巨寒。
江右名不禁嚇得打哆嗦，這化簪樓的隱藏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強，要不是自己有這麼個師父，大半夜給人偷偷幹掉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啊。
老頭兒不再跟他廢話，徑直往十三居內走去。
「師父，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