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開
鎮上新修繕的石子路反射著清澈的晨光,為來往的行人們增添了一份朝氣。
豐收節的歡樂依舊瀰漫在空氣中,不論是當地的鎮民還是外來的商人均是一臉喜氣,就好像一周前的那場災難沒有發生過一樣。
克雷爾快步穿過一條條街道,來到了鎮上唯一的教堂外面。兩個身穿神袍的勤奮孩子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清掃著教堂門前的地面。
見到克雷爾後,兩人齊齊打招呼道:
「克雷爾先生,早上好。」
克雷爾微笑著回道:
「你們早上好。」
但心中的牽挂減去了他聊天的心思,他沒有去欣賞新修繕過的聖光教堂,而是徑直走到了教堂盡頭的小房間中。
小房間內的擺設極為簡單,裡面靠牆的位置擺著一張床,床頭旁有一套桌椅,在門邊的牆上則亮著一盞油燈。
推門進入,此時漢默爾已經站在了房內,於是他溫聲招呼道:
「師傅,早上好。」
漢默爾輕輕點了點頭,算是作出了回應。
克雷爾注意到了漢默爾眉宇間的擔憂,輕輕嘆了口氣。
「都十天了,師傅還是這個樣子……」
可雖然這麼說,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直在擔心呢?
這時,艾文牧師走了進來,他在胸口畫了個六芒星,低頭問候道:
「克雷爾,早上好。」
克雷爾溫聲作出了回應。
但還沒等艾文牧師在床邊站定,克雷爾便開口問道:
「艾文牧師,菲利絲她醒了沒有?」
艾文牧師輕輕嘆了口氣,緩緩搖了搖頭。
見狀,克雷爾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失落,他轉頭看向正躺在床上的菲利絲,平靜的藍色瞳孔中隱藏著微不可見的悲傷。
過了許久,艾文牧師才開口說道:
「克雷爾,按照你所說的情況,我猜測那時菲利絲的靈魂應該遭受了劇烈的衝擊。她戴著的紅寶石項鏈為她免除了一部分影響,否則她此刻或許就不只是沉睡不醒這麼簡單了。」
「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當時在場的鎮民們現在都已經沒事了,只是完全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我認為當時菲利絲小姐極有可能在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狀況下將在場鎮民們受到的影響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說到這裡,艾文牧師頓了頓,思考片刻后再次說道:
「至於菲利絲小姐現在的狀況……我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治療手段,但都沒有任何效果。我肯定一定存在某種辦法能夠讓菲利絲小姐恢復過來,但具體該如何去做我就不知道了。」
說完,艾文牧師再次嘆了口氣。
這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漢默爾突然說道:
「克雷爾,我有個思路。」
克雷爾立刻回道:
「您請說。」
「雖然我不擅長治療,但我的經驗告訴我,菲利絲受到的創傷一定是靈魂方面的。但只是在班洛的話,你毫無疑問找不到救治的辦法,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先去克羅鎮找加西亞子爵,即使他不太可能解決菲利絲的問題,但加西亞家族歷史悠久,說不定他能給你提供一些建議或者幫助。」
「之後你繼續沿著雷得·力克山脈向南走,然後穿過隘口去找托雷斯伯爵。若是還找不到解決的辦法,那你就沿著王國大道前往桑塔斯的王城貝爾克。桑塔斯的王室手中保存著『聖鹿之心』,那是靈魂方面的神器,若是能夠得到她的幫助你絕對可以令菲利絲蘇醒。
」
「但這個過程具體如何實現,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了。」
克雷爾重重點了點頭。
……
……
推開家門,克雷爾緩步向內走去,偌大的家在少了菲利絲后顯得無比冷清,也失去了幾分生氣。
克雷爾走到庭院門口,因為他缺乏如何養護草藥的知識,所以在沒了菲利絲的打理之後庭院里的奇怪植物們有的開始瘋狂生長,有的則迅速枯萎下去。不過一周的時間,整個庭院便已經變得極為荒蕪。
輕輕嘆息一聲,克雷爾終究還是沒有邁步走進去。
來到菲利絲的卧室,往日里被主人精心照料的房間現在仍然顯得十分精緻,只是積累了少許灰塵。
克雷爾打開放在床頭柜上面的小箱子,裡面裝著他這幾天在家中搜集來的能為他的旅途提供作用的東西。
一整包金幣自不用說,雖然因為各地伯爵隨意印刷私幣的原因它們的樣式千奇百怪,但重量卻是實打實的,這是這些年來克雷爾與菲利絲兩人的積蓄——當然,主要還是菲利絲的。
在錢幣之外,箱子里還放著一枚鑲有紅寶石的銀戒指、一本已經被翻爛了的書以及一個淡青色的皮革小袋。
銀戒指本身十分尋常,但其所鑲嵌的那枚紅寶石與菲利絲項鏈上的那一枚幾乎一模一樣,雖然從外表看上去它除了漂亮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特點,但若是貼近去感受的話則能夠感覺到一股微弱的熱量從中傳來。克雷爾仍然記得那一天就是那條項鏈救了菲利絲的命,若是沒有那一道刺目的紅光的話菲利絲現在能否活著都是個未知數。
那本「破書」是兩人母親所留下來的東西,略顯破舊的泛黃紙張上記載著菲利絲與他母親在德魯伊學問上的獨特見解以及長期積累下來的經驗。若是遇到識貨的人,這本書的價值絕對不是金幣所能夠衡量的。當然,克雷爾怎麼說也不會把它給賣出去。
至於淡青色的小袋子則是菲利絲的草藥袋,裡面裝著菲利絲多年辛苦勞作保存下來的草藥。令克雷爾感到驚奇的是,不論用或不用騎士的力量,打開這個袋子之後什麼都看不到;但若是動用那一顆黑色珠子,則能夠發現這個小袋子裡面存放著數量驚人的草藥,數量多到哪怕幾十個這種小袋子都放不下。克雷爾毫不懷疑這個袋子本身便是一件等階驚人的法器,至於裡面放著的草藥……縱使這幾天克雷爾已經很努力的在閱讀那本書,但他也還是只能夠認出裡面的一小部分而已。
克雷爾坐在床邊靜靜發了會兒呆,直到正午時分他才拍拍身上的灰塵收好這四樣物品離開了菲利絲的房間。
之後他便在家中四處走動,像是在回憶過去的時光。
重新走到家門口,克雷爾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所需要攜帶的東西有沒有遺漏:
錢袋和草藥袋都掛在他的腰帶左邊,親手鍛造的佩劍則被掛在身子右側,銀戒指戴在他的右手中指上。
那本珍貴的書籍被他放在所背背包的最裡層,早早購買下來的乾糧則同樣被他塞在背包中。
除此之外,背包里還放著一本漢默爾送給他的小冊子,裡面記載著漢默爾早年遊歷大陸時的所見所聞以及他遇見過的各種怪物的詳細信息。當然,雖然說是小冊子,但厚度同樣驚人。
「東西都帶齊了……」
克雷爾最後扭頭看了一眼居住了十七年的家,隨後毅然開門離開。
走在街道上,周圍來來往往的鎮民們在看到他后皆是一種疑惑與茫然並存的目光,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艾文牧師在對所有存活下來的鎮民進行治療時順帶著淡化了他們對那一天的記憶,並讓他們潛意識地認為克雷爾與菲利絲兩人已經離開了小鎮。雖然在見到克雷爾或者菲利絲后他們會有所疑惑並陷入一種奇怪的回憶狀態,但問題並不大,因為菲利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出來活動,而克雷爾也即將離開。
克雷爾無視了他們的奇怪目光,徑直走向立在小鎮入口處。
今天本來是他和菲利絲約定的離開小鎮的日子,可惜現在少了一個人。
等他抵達時,漢默爾早早地就已經站在了那裡。
他冷哼一聲:
「克雷爾,你遲到了。」
克雷爾愣了愣,他沒想到臨別時師傅會整這麼一出,他只能無奈的笑道:
「畢竟今天就要走了,總還是有點不舍的。」
聽到這話,漢默爾定定地看著他,並沒有出言回應。
直到看得克雷爾有些不自在時,他方才嘆息道:
「作為你的師傅,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了。」
說著,他的表情頓時一肅:
「雖然我知道你心中急切,但我還是需要告訴你,你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退一步來講,如果你也出了事,不光是我會自責,菲利絲也就只能一直沉睡下去。只有你自己安全,菲利絲才有蘇醒的希望。」
「明白嗎?」
克雷爾同樣鄭重起來,行禮回應了師傅的交代。
目送克雷爾坐上馬車后,漢默爾仍然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馬車的氣息在風中徹底消散。
馬車上,克雷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車廂內的一角,偶爾會掀開車簾看看窗外,但大部分時間都靜默無言。
從班洛到克羅鎮的路程並不遙遠,按照克雷爾出發的時間來算黃昏便可抵達。
短短一下午的旅程並沒有出什麼意外,在轉過最後一個小彎后克羅鎮便出現在了視線盡頭。
與臨近礦山的班洛不同,克羅鎮以農業為主,鎮上大多數的居民都在附近以種地為生。
馬車駛入克羅鎮時正好黃昏時分,小鎮入口處正有著成群的農民向里走去。除了在家中尚有事情等待處理或者手頭不寬裕的那部分人,剩下的一般都會到酒館中去打發時光。
馬車在酒館外停下,付過車費后克雷爾徑直走向酒館。今日天色已晚,趁夜去拜訪加西亞子爵並不合適,所以在酒館中先過一夜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走進門的瞬間,一股由汗液和變質食物混合而成的臭味便鑽入了克雷爾的鼻孔,令他頓時心生反感眉頭一皺。
光著膀子的小鎮居民們在酒館中大聲談論著各自的趣事,一杯杯劣質麥酒在他們的歡笑聲中被一飲而盡。酒館女僕忙碌地穿行在一張張滿是污漬的桌子間,為客人們加滿兌過水的麥酒。
克雷爾儘力舒展皺起的眉毛,快步向吧台處走去,他並不想在這裡多待。不管怎麼說,酒館招待借宿旅客的環境總是要比這裡好上一點。
忽然,一陣椅子被推倒的聲音吸引了克雷爾的注意力:
「亞爾維斯,你剛才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克雷爾回頭望去,只見一位明顯喝醉酒了的男子正推搡著另外一人,在他身邊還站著兩個十分強壯的男人。從酒館頓時安靜了不少的狀況不難看出,這人應該在鎮上頗有名聲。當然,更可能是惡名。
被他稱作亞爾維斯的男子看上去十分清醒,他在被狠狠地推了一下之後並沒有還手的跡象,只是冷聲道:
「艾維斯,你做了什麼事情你心裡清楚。」
但艾維斯並沒有因為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他人知曉而感到驚詫或者羞惱,反而叉著手臂哈哈大笑道:
「呵,真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亞爾維斯,你應該清楚,那不是你一個小小平民能夠擁有的東西!」
亞爾維斯的眼神愈發冰冷,但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推皺的衣服,然後付錢離開了酒館。
通過觀察克雷爾可以肯定,那人表面平靜的眼神底下絕對醞釀著深刻的恨意。
但他並沒有介入的想法,畢竟自己的任務可不輕鬆。
在吧台前站定,克雷爾喊來老闆問道:
「在這裡住一晚上要多少錢?」
聽到這話,原本正在「調酒」的老闆頓時轉過身來,他瞥到了克雷爾中指上戴著的紅寶石戒指,正在他打算報個高價狠狠地宰上一宰時,他眼尖地發現了被斗篷藏起來的佩劍,於是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道:
「這位先生,這幾天不是豐收節嘛,所以酒館里空餘的房間並不是太多,價格也就要比平時貴上不少。現在一晚上差不多是三枚托雷斯伯爵發行的銀幣。」
克雷爾無意去與他掰扯價格,他只想早點休息。但哪怕如此,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老闆話語中的不對勁:
「什麼叫差不多?」
見面前這人不好糊弄,老闆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重新說道:
「額,準確來講兩個銀幣就行,畢竟現在確實房間有點緊張……」
克雷爾搖了搖頭,隨即拿出兩枚銀幣遞給老闆。
接過銀幣后,老闆頓時眯著眼笑了起來。這兩枚銀幣抵得上多少杯摻水麥酒的利潤啊!
錢拿到手,連帶著心情也好了不少。於是老闆將頭湊向克雷爾小聲道:
「這位先生,不知道您注意到剛才起鬨的兩個人沒?」
克雷爾輕輕點了點頭,他對那位叫做亞爾維斯的男子印象深刻。
「剛才懸著佩劍、主動出手的人叫艾維斯,是鎮上的惡霸。而和他起矛盾的人叫亞爾維斯,原本是礦山的一位礦工。」
「原本?現在不是了?」
克雷爾清楚這個時代換一份工作的成本有多高,這令他微微起了點興趣。
「您說的沒錯。」
老闆重重地點了點頭,用八卦的語氣繼續道:
「幾個月前亞爾維斯挖礦的時候挖出來一塊棕褐色純度極高的渾玉結晶,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寶石。但是他背著監工把它藏了起來,自己帶了回去。」
「但是啊,他這件事被其他的礦工看到了,然後上報給了監工,最後驚動了子爵大人。但心善的子爵大人並沒有處罰他,只是讓他把那塊渾玉上交。」
「他拒絕了?」
克雷爾皺了皺眉,加西亞子爵不論是在班洛還是在克羅鎮都深受鎮民們愛戴,所以他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並不令克雷爾感到驚訝。
但一個平民竟然拒絕了子爵大人的請求!
「沒錯,他拒絕了。」
老闆攤了攤手,搖了搖頭道:
「不過子爵大人還是沒有為此懲罰他,但也沒有再找上門來。」
「那剛才那兩個人為什麼會起衝突?」
見克雷爾被自己所說的故事吸引,老闆微微得意,接著說道:
「就在那之後,某一天亞爾維斯上礦結束回到家后,突然發現自己的姐姐不見了,可把他給急的。後來呀,他在自家水井裡發現了他姐姐的屍體,而他送給她姐姐的那枚渾玉也不見了。」
「後來有領居告訴他,那天有人看見艾維斯帶著幾個人闖進了他的家,然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亞爾維斯的姐姐同樣遭遇了不幸,克雷爾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絲同情,但也僅此而已。
老闆自然注意不到克雷爾的心裡變化,他一邊嘆氣一邊惋惜道:
「就是可惜了他姐姐,那可是鎮子里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啊……」
雖然他人的經歷同樣悲慘,但克雷爾只是抱著聽故事的心態。在老闆說完后,他便準備前往老闆給他留出來的房間。
就在這時,老闆再次叫住了他。
「怎麼了?」
克雷爾壓下心中的不耐煩,用儘可能平靜的口吻說道。
先前一臉八卦的老闆突然正經了起來,用低沉卻嚴肅的聲音道:
「這位先生,還有一件事情得和您說清楚。等到了晚上,一定要早點睡,在太陽出來之前盡量不要醒,就算是真的醒了也千萬不要離開房間!」
「最近這段時間啊,鎮子里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