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晝兒

第189章 晝兒

明萱趕至白雲庵時,天色驀然沉了下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百書齋baishuzhai.]

圓惠聽到動靜出來查看,見是明萱,便忙將遮雨的大傘遞了過去迎她進來,臉上卻是掛著嘆服的表情,連連說道,「師太原說了你這幾日要來,我還不信,你這快要七個月的身子了,這裡山路顛簸,待在王府里養胎多好。誰料到你卻當真來了,果然還是師太料事如神。」

明萱正要隨著圓惠往裡頭走,又回了回頭,見嚴嬤嬤和丹紅杵在門口不動,駕著馬車的長戎更是一臉訥然地望著他,便輕輕一笑,「嬤嬤和丹紅都跟我進來吧,這非常時期,不得已帶了你們兩個進來,師太寬和,定不會見怪。不過庵堂自有庵堂的規矩,你們兩位要跟我一道穿緇衣,食素齋。」

她轉頭又對著長戎說道,「你將馬車停到西側門,我記得靠近西側門處有一間矮房空置著,等會我去求了師太讓你歇那處,既靠著庵堂能夠保護咱們,卻又不從院子里進。」

玉真師太規矩嚴苛,除了裴靜宸之外,莫說陌生的男子,這白雲庵便是尋常的婆子丫頭都不讓進的。

圓惠聽了忙道,「師太吩咐過,若是尚有男客,便去西側門處的矮房裡住,已經讓小沙彌尼收拾過了。」

明萱眸光微動,心中想著師太雖然遠在化外,但紅塵之內的這些事卻皆都瞞不過她去,自己和裴靜宸能夠想得到的,師太早就已經勘破,甚至要比他們想得更深,看得更遠,這是身在皇室必有的政治敏感,抑或,也是師太心有鴻塹……

其實,當得知師太最終還是願意庇護那個地宮裡出生的孩子。她便就知道,師太這大半生吃齋念佛不過是逼不得已之下的自保。

師太的輩分太高,聲望太厚,倘若不逼得自己離開周朝皇室的權力中心,這些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恐怕一個都不會安心。而這個地宮出生的孩子,卻給了她別樣的希望,她在他生命岌岌可危的時候伸出援手。救治他,庇護他,撫育他,他也必然會信任她,依靠她,倚仗她。而他現在還不過三歲,等到十幾年後他也有了對她顧忌的想法,那時,她也許已經駕鶴西去。

那,還有什麼可忌諱的?

在盛世皇宮之中捧在被手掌心上出生的女子。曾經擁有過帝王父君最深切的寵愛,嘗到過權利頂峰的滋味。若非為了自保,又豈會願意在大好的青春妙齡青燈古佛緇衣素餐?哪怕身在紅塵之外數十年,可到底還是不甘心的。

玉真師太的心情,其實明萱能夠理解,而她也認為,在目前狀況之下,那個孩子能夠得到師太的庇護。其實也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那孩子的生母月荷,只是元妃身邊的一個陪嫁丫頭,出身太低。見識有限,倘若他將來有機會認祖歸宗,她決然不能有保護他教導他的能力,她甚至都留不住他。月荷出自永寧侯府,恐怕她的老子娘或者兄弟叔伯還在永寧侯府上當差,所以這孩子想來多數會記在顧貴妃的名下,將來便是顧貴妃的兒子,到時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便是永寧侯顧長啟了。

可若是養在師太身邊,經由師太教養,那麼便不一樣了。師太是周朝皇室的大長公主,有威信,得到宗族的尊敬,她對政治又有獨特而敏感的見解,由著她保駕護航,這孩子在宮中便有一席之地,足堪與俞惠妃所出的皇子抗衡,若是要一爭,勝算很大。

假若那孩子登基稱帝,雖然稚齡,但宗室之中,卻必然對他維護至極。師太年事已高,她不會霸權太久,等到他羽翼豐滿,能夠大展宏圖時,師太便已行將暮年。她終生未嫁,亦沒有子嗣,自然不會存了不該有的私心,將來他親政時,便能夠得到一個完整而平靜的大周。

而顯而易見得,於周朝宗室和朝臣而言,他們想來更願意支持月荷的兒子,而非俞惠妃所出的大皇子。俞惠妃的身後是整個定國公府,若是大皇子登基,那將來勢必要重用俞家的,人人心中都懷著權勢,誰都不想替他人做嫁衣裳,唯獨沒有外戚的皇子登基,他們才會有更多的機會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權勢。

當然,這一切構想的前提是,臨南王出奇制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了周宮,而後,裴靜宸的北軍和韓修從安州搬來的救兵可以及時地趕回勤王,將謀逆的反賊臨南王一舉殲滅,這看起來雖然有些過於理想,但按照目前的形勢來看,達成的概率約莫會有七八分。從臨南王宣告謀逆之後,東平王英郡王清平郡王和諸公侯伯爵的沉默以及韓修前所未有落於人后的表現中可見一斑。

上躥下跳的,唯獨承恩侯府和定國公府罷了。

都是存了自己的私心,那麼明萱承認,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是皇帝,天地君親師,俯仰天地,帝王擺在人倫之,便是她心中對他有再多的不滿,頭頂上壓著禮制律法,她也不能有任何對皇帝不敬的舉動,除了服從,仍舊是服從。

明萱承認自己不是滿腔熱血一腔豪情的「烈女」,做不到不管不顧地對皇帝下殺招,且不管她做得到做不到,便是完全有能力殺死皇帝為死去的父母長姐報仇,她也不會那樣去做,因為弒君並不是一件小事,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九族」。她如今有家庭有丈夫,孩子也即將在九月出生,她不會為了過去的仇恨危害到現在的幸福,也不會令鐵心跟隨著她的那些忠僕受無妄之災。

所以,倘若能以這樣的方式報仇,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明萱跟著圓惠進到師太的禪院,未及進門,就聽到一陣童兒的哭聲,隨即便是師太軟語安慰,隔著潺潺的雨聲,她聽不清楚師太在說些什麼,但過不多久,又聽到童兒破涕為笑的聲音,及到進屋,便看到師太滿面慈愛地摟著一個清瘦的男孩悄聲說話,淚痕尚還掛在孩子眼角,但他臉上卻綻放著燦爛笑顏。

她心裡便覺得有些心酸。

師太的年紀和自己的祖母差不多大,但祖母兒孫繞膝,師太卻是冷清清的一個人,她青燈古佛斬情絕愛,可是心底卻一定也曾渴望過家庭的溫暖吧?看她此刻柔和的神色裡帶著隱隱的幸福和滿足,想來她是真疼這個孩子的。

而那個在地宮裡長大的孩子,自出生起便就身處黑暗之中,他才三歲,月荷瞞著眾人養下他,要逃人耳目已經是一件艱難至極的事了,恐怕也沒有時間陪伴他玩耍,如今師太願意這樣待他,真心對他好,他便自然願意靠近她,也信任她。

師太抬起頭,笑著沖明萱招了招手,又低頭對著那孩子說道,「晝兒,那是你嫂嫂。」

論輩分,這個叫晝兒的孩子,與裴靜宸是一般大的,所以師太讓他管明萱叫嫂嫂。

那孩子怯生生地望著明萱,過了良久忽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小聲地說,「不是嫂嫂,是母親,是畫像上的母親。」

明萱微愣,她不知道晝兒在說什麼,他的母親不是月荷嗎?她和月荷長得半分相似也無,他怎麼會覺得她像他的母親?畫像上的母親又是怎麼回事,三歲孩子的童言童語,她一時有些搞不太明白,所以便愣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太卻嘆了口氣說道,「晝兒的母親,是你的姐姐元妃,月荷是個懂事的……」

她並沒有多說,但明萱卻聽明白了那話中的意思。

月荷是元妃的陪嫁丫頭,她所出的孩子便自當記在元妃的名下。她很懂事,也很聰明,知道自己出身卑微,毫無依仗,便自孩子出生起,就指著永和宮裡元妃生前的畫像讓晝兒喚母親,而自己則甘心以一個奴婢的身份在他身邊照顧他。

時間久了,晝兒便只認那畫像上的人作母親,明萱和明蓉是嫡親的姐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他便以為明萱便是那畫像上的人。

明萱心裡一酸,想到了元妃肚子里那個孩子,倘若元妃沒有死,那孩子要比晝兒還要大一些吧?

分明是想要兌現和裴相的承諾,卻不想讓天下人指責他始亂終棄鄙棄妻,便想到這欲蓋彌彰的法子,好成就他英明帝王的名聲,後果卻全由顧家三房來背,雖說是有人故意弄潮,可說到底皇帝難辭其咎。倘若他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元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會死了……

想到這裡,之前腦海中不斷閃現的念頭,越堅定了。

師太柔聲對著晝兒說道,「畫像上的是母親,這位是嫂嫂,她們長得像,可不是同一個人,晝兒最聰明了,一定不會弄錯的,對嗎?」

晝兒仔仔細細地望了明萱許久,終於肯點頭說,「這是嫂嫂,不是母親。母親的眼角有一顆痣,嫂嫂沒有,晝兒看清楚了,以後不會再弄錯了。」

他頓了頓,忽然上前拉住明萱的衣襟,仰著頭悄聲問道,「嫂嫂,晝兒……晝兒可以摸一摸你的臉嗎?晝兒從來都沒有見過母親,嫂嫂跟母親長得真像,晝兒想知道母親的臉摸起來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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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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