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假借籍口下山尋人
三人此行的目的,名為高崗山,距離並不遠。
但因馬羽身受重傷而無法長時間奔走,而文剛二人卻又要隱蔽行蹤,無法走官路,只得選擇林間夜裡穿行。
因此三人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五天,方才看到高崗山那群峰跌宕,鬱鬱蔥蔥的山頭。
在同行的這五日時間裡,馬羽對於文剛二人的身份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一來,二人的武功實在高超,在馬羽生而為人的十六年間,就從未見過有人的武功能與此二人相提並論,那怕是自己向來崇拜的父親馬躍,只怕在二人手中,也堅持不了幾個回合。
二來,他們二人,即便是從始至終都自稱為下人的左超,平日里的一舉一動,都顯得氣度不凡,和馬羽所接觸到的那些鄉野之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看起來應該是身份非常。
馬羽還清楚記得那群殺手說過,文剛乃是王仁浦的幕僚,可惜馬羽涉世未深,在被迫加入探馬赤軍以前,都是在外眼見耳聞,壓根就不知道王仁浦是個何許人也,自然也不清楚文剛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終日亡命奔波、避風潛逃,終是有驚無險,如今抵達高崗山,只是不知道葛溫、成武是否成功突圍,又能否平安與你我匯合。」
文剛隱於密林之間,望著近處陡峭險峻的高崗山影,嘆氣呢喃。
文剛與葛溫、成武素來交好,三人在王仁浦府中時便意氣相投,引為同道,當初宗王府事變,王仁浦身敗,他二人與葛溫、成武分頭突圍,相約在高崗山上匯合,投靠山上一支義軍,也不知他們逃出來了沒有,文剛心中著實是有些百感交集。
左超知其心中所憂,出言寬慰:
「文剛大人勿憂,葛溫大人、成武護衛的武功皆在我之上,料理些許小不過易如反掌,且他們二位昔日往南突圍,趕來高崗山的路程較之我們還要近上不少,說不定他們已經在高崗山上等候大人了。」
「但願如此……」馬羽蹲伏在二人身後,有一茬沒一茬地聽著二人交談,目光環視左右,有些神情不屑。
高崗山常常耳聞,但此前未曾來過,卻也在父親的口中有所得知,這裡是「山勢雖險,然山靈水秀之地」,如今親自踏足父親所描述過的地方,腦海中回憶起父親的音容,不由得有些黯然神傷。
沙沙沙......忽聞山道上傳來陣陣腳步聲,有三人從山上聯袂而來,馬羽認不出來者何人,可左超一看來人的模樣,卻是滿臉驚喜:
「文剛大人,來人正是葛溫大人與成武護衛!他們果真是已經成功突圍了!」
文剛的眼力遠超左超,早已提前一步認出兩人,臉上的陰霾也是一掃而空,自突圍之後多日來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意。
三人走出密林,迎了上來,生死別離之後再次相見,自有寒暄一番。
馬羽無所事事地墊在眾人身後,細細打量。
那兩位名喚葛溫、成武的人,皆為壯年,相貌並無出奇之處,但都是身強體壯,龍行虎步,一看就是實力超群的高手,且二人皆是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自有風範,想來是與文剛差不多,身居高位久矣。
另有一人相比起葛溫、成武二人,則是要普通得多,雖然身材高大,但身形崚嶒,看上去是一副莊稼漢的打扮,丟到人堆里也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聽他們交談所知,此人正是高崗山上自稱義軍分支的暫代首領陶老四。
陶老四此時正滿臉堆笑,在文剛幾人之間周旋。
文剛幾人能前來投奔他,可是求之不得。這些人的實力超群,能為義軍的實力帶來很大的提升,而且這些人此前都是宗王府中的幕僚,知道不少朝廷上的秘密,若是能讓他們分享情報,對義軍今後的幫助定是大有裨益!
當他的眼角餘光掃到在側等候的馬羽,陶老四心中很是疑惑。
文剛四人他都認識,偏偏這個馬羽卻是個生面孔,正準備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馬羽的身份,可一看清馬羽身上的衣物之後,他卻是勃然變色:
「探馬赤的制服!你是元邦國軍隊的人?」
話剛脫口,陶老四已然掏出了腰間的朴刀,一步踏出,直撲馬羽而來,竟是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暴起突襲。
這可怪不得他大驚小怪,高崗山人數雖少,但也是義軍的分支,與元邦國軍隊自然是水火不容,欲除之而後快。
而且高崗山上的義軍,一直都隱藏在暗處,竊取元邦國內部的情報,傳遞給義軍主力部隊,因此也被元邦國視為眼中釘。
若是被元邦國朝廷得道自己一行人躲在高崗山,那隻怕要不了多久,弟兄們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想到這些,陶老四緊盯著馬羽,目光愈發冰冷,他誓要將馬羽就地滅口,免得被元邦朝廷的人發現行蹤。
馬羽哪裡想到一行人正在寒暄之時,與自己素不相識的陶老四竟會突然發難,一時不察,等反應過來時,陶老四高大的身形已近在眼前。
萬幸的是,這名陶老四看起來似乎並非武藝高強,實力不僅比文剛,左超他們要差得多,只怕是連自己都不如。
因此,在短暫的驚愕之後,馬羽迅速地冷靜了下來,見已經避無可避,他也是乾脆,居然不退卻反進,瞬間壓低身形,整個人竄進陶老四懷中。
正如馬羽所猜測那般,陶老四雖為義軍,但高崗山是當地一個小分支,職在收集情報,並非有多麼高深的功夫,一刀劈出也是毫無章法,再加上他身高臂長,被馬羽拉近了距離,反倒是一刀劈了個空,沒能傷到馬羽絲毫。
馬羽一腳穿進陶老四雙足之間站穩腳跟,左肘上挑擊打在陶老四握刀的手腕。
陶老四吃痛,手臂酸麻,竟是無力握住手中的刀,馬羽得勢而不饒人,兩腳發力帶動上身,舍力一肩撞在陶老四的胸膛。
陶老四頓時痛呼出聲,連連後退,可腳下卻被馬羽一絆,頓時仰面朝天、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頗為狼狽。
一旁的文剛四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陶老四發起進攻時,文剛本有意阻攔,但為時已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陶老四吃了個大虧,而一旁的葛溫、成武皆是看著馬羽暗暗稱讚:
「以退為進、化劣為優;雖身上帶傷,卻能一擊退敵;雖腳步粗糙,卻不是靈性;是個不可多得的練武好苗子,大人,這是何許人也?」
雖作為高崗山上的義軍暫代首領,但陶老四向來是自有威嚴不得。如今卻在深受重傷的敵軍小卒手上吃了大虧,他自覺顏面受辱,惱怒交加,馬上翻身而立,撿起朴刀,就要找回顏面。
馬羽也是臉色肅然,在趕來高崗山前,文剛雖然也給了他些膏藥治療外傷,但一直在林中奔走,傷勢卻始終沒回復得那麼快,此時依舊是個帶傷之身,但面對陶老四,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因此也是強忍傷痛,嚴陣以待。
就在二人劍拔弩張之時,卻突然眼前一晃,文剛已然攔在二人之間:
「代首且慢!此人雖身穿探馬赤制服,然而卻是身世不幸被人販子強抓入軍中,實非他本意!如今一仗大敗殆亡,他也倖免於一死,從而逃脫了出來,不再與軍中有任何瓜葛!」
見陶老四依然是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文剛也是正色拱手,朝陶老四微微鞠躬:
「方才我只顧著與兄弟們寒暄,忘了提前將此事告知代首,鬧了誤會,此事全都因我,若是代首要怪罪,那便怪罪於我!」
陶老四也心知,自己並非是馬羽的對手,真戰起來可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且文剛也已經將原因解釋清楚,把過錯攬於身,他也不是不識抬舉之人,當即做出大度的姿態,表示一切都是鬧了個誤會,但即客套一番,領著眾人上了山。
高崗山層巒疊嶂且山勢險峻,樹林茂密,又有河澗繞山而過,在兵家戰略角度來看,實屬是易守難攻之地,山上義軍為了隱藏蹤跡,將寨部建於山林密集之中,把怪石嶙峋當作天然的防禦工事。
隱居山林之中,儘管首領對眾人多有照顧,但環境依舊算不上太好,文剛等人久居幕府之中,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不過他們都是性格堅韌之人,也深知自己是戴罪逃亡之身,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道理,竟是沒有絲毫嫌棄。
而馬羽出身於鄉野,這種居住環境他卻是再熟悉不過,反倒是怡然自得,沒有絲毫不妥。如今他已然是放平了心態,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也是有意尋找一處安身之所,為養好傷勢,而這個地方是不是高崗山又有關何處是?
唯一讓他感到無奈的是,文剛為了提防馬羽偷溜下山,竟是將左超派來與馬羽同居一室,以便隨時監視馬羽。
馬羽對此只覺得好笑,認為文剛多此一舉,他如今滿心只有報仇之事,對義軍和元邦國之間的紛爭沒有任何興趣,即便是他真的偷溜下山,除了報仇的事宜,他不想再與軍中有任何瓜葛,更不想為戰爭的事賣命。
戰爭,早已成為了他心中最厭惡的事情。
時間一晃而過,眾人來到高崗山已有旬月之久,在此期間,由於不用舟馬勞頓,又有高崗山的兄弟照顧,馬羽的一身傷勢,終於是好了七七八八。
在此期間,文剛等人總會時不時地消失在高崗山上,神龍見首不見尾,頗為神秘,馬羽不想摻和進此事之中,雖然心中好奇,但也很識趣地從不過問。
這些日子左超倒是時刻謹遵文剛的囑咐,與馬羽寸步不離。
左超為人慎重且耿直,與人相處從不拐彎抹角,沒什麼花花腸子,馬羽雖然見識尚淺,但腦子活泛、一點就通,二人也算得上是秉性相投。
這段時間二人竟還相處得不錯,馬羽也從左超口中了解到不少事情:
「聽說你是文剛大人的護衛?一起效忠王府,而王仁浦是何許人也?文剛大人的武藝如此高強,為何會甘願效忠於他?」
「王仁浦大人可是元邦國為數不多的異姓王,是宗王府的親信幕僚,擁有很高的地位。元邦朝廷倒行逆施,天下蒼生苦不堪言,仁浦大人實在不忍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決心要擁護新王實行衛稷革新,解朝廷之憂!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文剛、葛溫兩位大人壯其大志,心甘情願投身於他,為其奔走,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可惜......」說到這裡,左超遲疑了一下,眼中卻顯露微微憤慨。
「可惜,新王奪位失敗,仁浦將軍被同黨派出賣,身敗名裂,其麾下幕僚,盡數遭到清算,衛稷革新的勢頭也變得一蹶不振。」
「文剛大人對朝廷徹底失望,與葛溫、成武二位大人相約,決定逃出王府,為日後再謀出路,以自己的方式接過革新精神,用自己的微薄之力,點燃黑暗的火光!」
期間,而文剛大人多次為仁浦將軍報仇,曾經挫傷出賣仁浦將軍的同黨寇貼木,因朝廷勢力龐大,守衛深嚴均以失敗告終。
說起「衛稷革新」云云,左超總是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滿臉慷慨激昂,馬羽卻聽得是雲里霧裡、一知半解。
「解民之倒懸」聽起來似乎是個了不起的偉大志向,但此事對於馬羽來說卻很是遙遠,馬羽並不感興趣,只是興緻了了地轉開話題:
「文剛大人看起來都已年過半百,可他的家眷呢?我遇見他至今,並沒曾聽他提及過,可始終孑然一身?」
說起文剛的家眷,左超激昂到漲紅的臉色卻是隨之一黯。
他搖著頭長嘆:「文剛大人也曾有過妻子和女兒,他唯一的女兒名為佃雲,只是在文剛大人加入仁浦將軍麾下之前,怕遭仇家算計,連累家人,故將妻女隱匿起來。後來,因戰事頻繁失散了,至今仍不知所蹤,文剛大人雖時刻都在想方設法去尋找她們,但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如今也不知生死。」
馬羽默然,他很清楚失去親人是一種何等心碎的滋味,因此對文剛也興起了同病相憐之感。
他不由地回想起那一夜,親眼看著父母、鄉里、同伴一個個死在自己眼前,馬羽心中的恨意更甚,暗自思忖:如今我傷勢已恢復過半,也該將復仇之事提上日程了!高崗城將軍府,元邦朝廷的狗犬,拓跋戍!讓你多活了這麼些日子,待我傷勢痊癒之日,就是以你血肉祭奠我父母亡靈之時!
又過了半月,已入深秋,山頂寒涼,馬羽靜靜立於山頭,感受著身上傷勢已然恢復如初,舉手投足間沒有半分滯礙,正欣喜間。
偶然見到山上的義軍聚在一處,交頭接耳,馬羽並非是梁上君子,不齒去做一些偷聽之舉,本想離開,怎料卻耳尖地聽到了「拓跋戍」云云。
仇人的名字,馬羽就算是死也不會聽錯!只是為何義軍會突然談論起他?馬羽故作雲淡風輕,但脫離了幾人的視線之後,卻立馬潛入於隱處,悄無聲息地摸到二人身旁,屏息聆聽。
「我前日下山入市,聽說拓跋戍將軍府會在三天後舉辦壽宴,眾多豪強貴族雲集慶賀。也不知這消息,對義軍行動是否有用?」
一名義軍有些猶豫不定地說道,又有一人狐疑接茬:
「只是擺壽宴,應該對義軍行動並無幫助,不過首領常說,情報應當有錯無漏,還是上報上去,交給上頭的人定奪吧!」
「正當如此!」倆人小聲交談著,漸漸走遠,留下躲在一旁的馬羽怒目圓睜、滿面冰寒。
那一夜,只因被小人舉報,拓跋戍一條命令,菊澤村便血流成河,無辜的靈魂至今尚且無人告慰,可罪魁禍首卻大擺宴席,逍遙快活!這強烈的反差讓馬羽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將拓跋戍斬於劍下!
也好!既然如此,那邊讓你紅事變白事,用你的頭顱,告慰冤魂!
只是他若是想下山,先得過左超那一關,自己該如何糊弄過去呢?馬羽思忖良久,突然靈光一閃,心生一計。
他故作驚喜萬分地模樣,風風火火地一路跑回居所,還沒等滿是疑惑的左超發問,便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左超!有個好消息!我剛才聽到義軍所言,他們前些日子在附近的城中看到有一女子氣質非凡,我聽他們的描述,似乎好像是文剛大人的女兒佃雲!」
左超原本正瞄著樹杈打熬武藝,聽到此言,他先是滿臉錯愕,繼而將手中的飛鏢甩飛老遠,一個箭步衝到馬羽身前,也顧不上失態,抓起馬羽的衣襟就問:
「此話當真?」
他在文剛身邊多年,知道文剛心裡始終惦記著自己的妻女,如今時隔多年突然聽聞佃雲的消息,自然是激動萬分。
「當真!」
馬羽神色自然,連連點頭,左超聞言愈發欣喜,當即就要衝出居所:
「此事事關重要!定要第一時間告知文剛大人!」
馬羽卻是將其攔下,勸解道:
「文剛大人今日並不在寨中,你如何告知他?等他回來,說不定佃雲已經前往下一個城市,不在此地,那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那該如何是好?」左超的神情轉而變為擔憂,眉頭緊鎖。
馬羽提了個點子:「不如我等候於此,你下山尋找佃雲,文剛大人回來后我第一時間通知他?如何?」
左超先是欣喜,繼而又有些猶豫:
「文剛、葛溫、成武三位大人現在都不在寨中,義軍首領也下山收集情報,我奉文剛大人之命守候於此,謹防元邦的人來襲,你實力不足,無法守護高崗山,我若是離開此地,高崗山上將形同虛設,這怎能行?」
馬羽心中暗道:就等你這一句!他故作沉思片刻,又試探著問道:
「那不如……你繼續守候於此,我代你下山尋找佃雲,如何?」
左超依舊是猶豫不決,馬羽趁熱打鐵:
「不可久慮啊!距離義軍發現佃雲至今,已經過去了有些時日,隨時有可能離開此地,若是再錯過機會,文剛大人心中定是萬分遺憾的!」
這話正中左超的內心,他不再猶豫,一臉鄭重地拍了拍馬羽的肩膀,沉聲道:
「就依你所言!馬羽,請你務必要尋得佃雲!」
沒想到居然如此容易!馬羽聞言狂喜,也是做出一副鄭重地模樣:
「勿憂!文剛大人一直對我不薄,我當盡我所能!」
他轉身回居所里裝備了兩把匕首,拾掇了些乾糧,便在左超殷切的目光中,順著山道往山下狂奔而去!
拓跋戍!菊澤村的血海深仇,我就來取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