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盒
六月初一,風和日麗。
昨日一場暴雨,城裡多了一個死人。
劉常是城中捕快,天剛擦亮,他就被人從床上拽起來,帶著一肚子抱怨來到了城東北角燕鳴巷的一間普通小院。
雖然他從小就立志要掃清天下惡人惡事,然時間流轉懷才不遇,在衙門混到三十多歲也還是個捕快,和他同時上任的江大龍已經調到臨城做捕頭。
「呸,擾老子清夢。」劉常一邊在小院里轉悠,一邊斜眼看著仵作驗屍,現在的他只想回去繼續睡個回籠覺,至於別人死不死,與他又有何干。
仵作驗完了屍,劉常走過來,道:「這是什麼人,怎麼死的?」
仵作道:「死者是個二十齣頭的男性,身上新傷舊傷繁多,是個以打架鬥毆為生的人。」
「可有身份憑證?」
「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憑證,但脖頸處被人挖去了一大片皮膚……」
劉常皺眉:「他身上難道有藏寶圖不成?」
「小人不知。」
「可有其他線索?」
「死者慣用右手,手上有陳年老繭,四肢發達,是個練家子。」
「此人緣何而死?」
「左側胸口被利器貫穿,一招斃命。」
「是何利器?」
「應該是把刀,」仵作想了想說:「是把特別的刀。」
「哦?有何特別?」
「從傷口看是單刃利器,所以小人猜測是刀,但傷口卻不整齊,」仵作用刀尖挑開屍體傷口處的皮肉:「這傷口裡血肉皆化為細小碎肉,就像是魚肉改了花刀……」
「嗯,我知道了。」劉常打斷了仵作的話:「此人好勇鬥狠,和人鬥毆致死,你的驗屍單就如此寫吧。」
「可是……」
「一會還有一具屍體要驗,」劉常拍了拍仵作的肩膀:「小董啊,你還年輕,在衙門做事,你還有的學。」
小董一臉茫然,劉常卻喊人拿了草席把屍體裹起來準備抬走。
「劉哥,」捕快連路快步走進來:「又發現一具屍體,在觀水巷。」
「得嘞,兄弟們,去觀水巷。」劉常招呼,大家很快便從這小院里撤走,小董暗道劉哥簡直神了,居然可以預知命案。
觀水巷肖家,一具無頭男屍直挺挺的躺在院子中間,劉常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讓人卷了草席拉走。
「劉哥,這個不驗?」小董湊上前。
「不驗。」
「那這驗屍單怎麼寫……」
劉常指了指停在院子外面的屍體,道「此二人鬥毆而死,剩下的隨你去寫。」
小董還想說什麼,劉常已經帶人拉著屍體回了衙門。
此時已是辰時,縣丞老爺已經換好衣服開始處理公文。見到劉常拿著一頁紙走進來,便放下手中的筆。
「劉常,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大人。」
「可查清楚了?」
「大人,兩人鬥毆而死。」說著劉常將手裡的紙張呈上去。
縣丞看了紙上的記錄,嘴角抽了抽:「你真的好好查了?」
「回大人,千真萬確。」
「劉常啊,你在衙門做了這麼久還是個捕快,你可知道原因?」
「回大人,小人雖無法升遷,卻能保住性命。您可知道原因?」
縣丞不解。
「大人,」劉常壓低了聲音:「城裡有個煞星……」
縣丞面上一僵,揮了揮手讓劉常退下。
將那頁紙印了自己的印簽,歸入辦案卷宗里。
暴雨洗刷了所有罪惡,清晨的命案鮮有人知。艷陽初升,又是一個好天氣。越城外繁花似錦,城內依舊車水馬龍。
「王兄,你看那人。」茶館二樓,兩個書生打扮的青年正從窗口往下眺望。
一個白衣男子慵懶地走在大街上,他衣襟半敞,露出胸口,腰上的禁步叮噹作響,手裡提著一個碩大的木盒。
「呵,學讀書人掛個禁步,卻不知修正其身,緩步慢行。毫無風度可言。」王生搖頭嘆氣。
「珠玉作響如此聒噪,本就不是個風雅之人,為何硬要掛這禁步,真是有辱斯文。」孫生附議。
「孫兄此言差矣,我看這人衣衫,想來家境頗為殷實,許是商賈之人。」
「哦,」孫生笑了笑:「那就怪得不了,士農工商,原是個賤級,怪不得做這附庸風雅,東施效顰之事。」
「附庸風雅倒是貼切,這東施效顰嘛……」王生手中摺扇一合,輕輕在身邊賣唱姑娘的手帕上點了點,笑道:「孫兄,此處用詞不當啊。」
賣唱姑娘臉一紅低下頭來,兩人相視,齊齊笑了起來。
婉轉的歌聲如出谷黃鶯,卻掩不住兩人的笑聲。那笑聲從樓上傳下,樓下的老乞丐皺了皺眉。
白衣男子自然也聽到了,他卻沒有抬頭看那說笑之人,反而看了看皺眉的乞丐。
「老乞丐為何皺眉?」白衣男子開口道。
「他們在嘲笑你,你聽不到么?」老乞丐看著白衣男子,這人長得白白凈凈,看上去二十七八,雖然穿著乾淨整齊,老乞丐卻覺得有股怪味兒直往鼻子里鑽。那種腐敗的味道他最熟悉不過。
「自然是聽到了。但聽到了又待如何?」白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著老乞丐。
握緊了拳頭,看向白衣男子「男子漢大丈夫,士可殺。」老乞丐頓了頓:「不可辱。」
白衣男子聽了哈哈大笑,道:「怎可為此小事逞匹夫之勇?」隨手從袖裡拿出兩錠銀子放在老乞丐的破碗里:「老人家,請你喝酒。」
「爺爺,那個人就這麼走了?」小乞丐從茶館後面走出來,蹲在老乞丐身邊,好奇地看著白衣男子離去的背影。
老乞丐也看著那人的背影,道:「他不願上去找那二人理論,不走又待如何?」
「他真窩囊,要換做是誰敢羞辱我,我就去打爆他的頭。」小乞丐揮動瘦弱的小手比劃著。
「哈哈哈,我的孫子有骨氣。」老乞丐摸了摸小乞丐的頭,眼珠一轉,隨即站起身來,小乞丐問:「爺爺,您去哪兒?」
老乞丐抬頭看了眼茶館,掂了掂手裡的銀子,道:「爺爺帶你去喝酒。」
「哪裡來的臭乞丐!這裡是風雅之地,豈是你們這種人可以進來的!衝撞了客人,看我不打死你們!」店小二看到倆人進茶館,叫罵著快步跑來驅趕。
老乞丐將一錠銀子托起,在小二眼前晃了晃,道:「可有酒?」
店小二一見銀子立刻諂媚道:「小店雖是茶館,確有陳年好酒。」
老乞丐毫不留戀地把銀子丟給店小二,抬腳就往二樓走。
店小二急忙上前引路,口中喊著:「二樓貴客兩位——陳年花雕一壺——」
孫生聽著這聲吆喝直皺眉,對王生說道:「怎麼會有人大白天來茶館喝酒?」
王生嘆氣:「俗人還是太多,擾人雅興。」
接著,看到一老一小兩個乞丐坐在自己鄰桌的孫生十分生氣,他捂著鼻子長身而起:「乞丐怎能進這種地方!?快滾出去!噁心死了!」
小乞丐有些害怕,躲在老乞丐身後,老乞丐安撫地拍拍小乞丐的肩膀,對小二說:「一疊花生米,兩隻燒雞。」
店小二得令要走,被王生一把拉住。
王生道:「店小二,你怎能讓這種人上二樓來?」
店小二賠笑道:「二位公子,這兩位付了銀子,自然是可以上二樓的。小的這茶樓做生意,只認銀子,不挑客人。」
隨後店小二下了樓,王生和孫生被乞丐熏得直皺眉頭。
孫生道:「你這乞丐,臭氣熏天,快滾出去。」
老乞丐頭也不抬,道:「老子願意,關你屁事。」
隨後無論兩人怎麼怒不可遏,老乞丐也泰然自若地喝酒吃雞。而王生和孫生這邊,小姑娘趕緊唱完了曲兒,拿了賞錢就跑了,兩個人聞著乞丐身上的酸臭味,竟是一口茶也喝不下,一句詩也吟不出。
直到老乞丐酒足飯飽,拉著小乞丐站起來,對著兩個讀書人笑道:「任你如何風雅,還不是與我這乞丐在一個地方吃喝?」
小乞丐道:「風雅什麼,半天憋不出一句詞兒,和我這小乞丐有啥不同?」
兩人聽到后氣的鼻子都歪了,孫生更是揮起拳頭要打爺孫兩人,但又見二人髒兮兮的,揮起的拳頭便怎麼都打不下去。
老乞丐拍了拍肚皮,對二人道:「讀聖賢書卻愛嚼舌根,與那街口惡婦何異?」
小乞丐笑嘻嘻道:「怕不是東施效顰。」
老乞丐哈哈大笑:「孫子,用詞不當了。」
聽到這裡,兩人豈能不知這兩個乞丐是為何而來的,現在被人用自己的話懟了回來,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著老乞丐牽著小乞丐,慢慢悠悠地離開了茶館。
茶館里的事告一段落,這邊白衣男子給了老乞丐銀子後繼續向前走。他彷彿是沒有睡醒,邊走邊打著哈欠,徑直走到了光威鏢局裡。一大早鏢局沒什麼生意,只有一個小夥計站在櫃檯後面,小夥計看到客人上門,連忙走出櫃檯迎了上來。
白衣青年從袖中拿出二十兩白銀放在櫃檯,道:「我欲將此物送到京城東街的金玉坊,光威鏢局可否幫我跑一趟?」
「自然自然,我們做鏢局的,這送貨的生意也是做的。」夥計走回櫃檯里,攤開冊子,端端正正寫下「京城東街金玉坊」幾個大字,抬頭問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白衣青年道:「我不留姓名,你送到便罷,送不到也無所謂。」
「好,小的明白。」小夥計好奇地看了眼白衣青年,很快在冊子上寫下「白衣客人」,之後他收下銀子,接過木盒,看著這木盒上畫著一條魚,這魚滿是斑點,渾身長刺,小夥計覺得奇怪,便開口道:「公子,這是什麼魚?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奇怪的魚。」
「這是外來種,自然見過的人不多。」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這叫清道夫,專門清理垃圾。」
「您真是見多識廣。」小夥計恭維道。白衣青年似乎有著不凡的魅力,小夥計聽著他的聲音更是如沐春風,只是聽完他的話,再看這條魚,後背不知為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小兄弟,借下紙筆。」白衣青年想了想,拿過紙筆寫了幾個字,放進信封里交給小夥計,道:「麻煩送到。」
小夥計連聲應是,不等他相送,白衣青年轉身走出鏢局,走了兩步,從后腰摸出一個酒葫蘆,邊走邊喝。
小夥計看人看的痴了,回過神來,人已經走了一會兒,他連忙將木盒和信放在一處,想了想又打算打開木盒將信放入其中。
正準備打開木盒時,他的手被掌柜摁住。
掌柜對他搖了搖頭:「我若是你,就不會想要打開。」
小夥計不解。
掌柜看著那條清道夫說:「你知道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小夥計搖搖頭。
掌柜說:「他叫游鯉,是西北十三城臨仙樓的東家。」他的眼睛眯起來:「他更是步天閣的高級殺手,人稱清道夫。」
小夥計顯然知道臨仙樓,那是遍布西北十三城的酒樓,想進臨仙樓吃酒,要麼武功高強,天下聞名;要麼身份顯赫,非富即貴。漸漸地,只有能在臨仙樓擺一桌席,才算得上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小夥計自然也知道步天閣,那是世上人盡皆知的殺手組織,裡面的殺手如雲,武功高強,冷血無情。他們殺人不問原因,只要你的仇家給夠了錢,不管你是武林豪傑還是達官顯貴,都只有被割下頭顱的命運。
只是……小夥計摸摸後腦勺,這個高級殺手的身份,他們鏢局的掌柜為何會知道?小夥計看著掌柜,還是把心裡的問題問了出來:「你是怎麼知道的?」
「誒,」掌柜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頭,「孩子,你什麼都好,又聰明伶俐,為何現在卻這麼蠢呢。」
小夥計不明所以,第二天,櫃面的夥計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