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智破絕陣
風已住,雪未停。
雪花已成片,大片大片,飄得慢慢悠悠。
三大神僧已按天、地、人三才陣形肅然而立。
原本院中已鋪滿落雪,四人所立之處,竟連一片雪花都沒有。三大神僧已將真氣布滿全身,使得身邊的雪花早已化為雨水。
丁小刀站在三人中央,負手而立,看似竟氣定神閑。
空智大師沉聲道:「施主以何為器?」
「刀!」丁小刀手腕一翻,右手掌上已多出一把小刀,刀長三四寸,刀柄處系一紅綾。
眾人抬眼望處,竟發現丁小刀手中的刀雖精緻無比,卻是把小木刀。
空聞厲聲喝道:「施主是否過於狂傲了?竟未將老衲等人放在眼裡,你可知我三人均已六十年以上的功力,手中鐵袖早已勝過天下任何利器,你竟以一把三寸木刀對敵,是無知還是無畏?」
丁小刀淡然一笑道:「不敢,在下正是深知此理,才作此選擇。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少林鐵袖功的威力早已如雷灌耳,在下本不擅長軟鞭長槍之類的兵刃,更何況三位前輩內力之強,早已天下無雙,加上陣法變化,威力怕是大了不止一倍,在下的兵器越重,反而越施展不開。」
其實丁小刀雖一直嘴角含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他早已在暗中觀察盤算過。他從普賢殿飄落院中的時候就已發現,三大神僧手中並無兵器,但空問大師雙手合十口喧佛號之時他已看出三人僧袍袖口過長,褶皺於襯。當時他已在心裡暗想,這三大神僧所使的定然是流雲飛袖之類的武功。
空聞怒道:「但你這刀卻是把木刀,如孩童玩器,怎可用來臨陣殺敵?」
「刀本來就不會殺人,什麼樣的刀都不會殺人,殺人的是人,而不是刀!」丁小刀笑道,「木刀也是刀,你總不能不承認這是把刀。」頓了頓他接著道:「佛門重地,在下又怎敢妄動殺念!」
丁小刀這一番回答,顯得不卑不亢。眾人不禁暗自點頭讚許。
刀本來就不會殺人,只有人才會殺人。在絕頂高手眼裡,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又何必拘泥於使用何種武器。
這種道理,三大神僧當然明白。
「阿彌陀佛,施主言之有理,倒是老衲著相了,罪過,罪過……」空聞大師口宣佛號垂首一禮,這老和尚雖性烈如火,卻顯然是性情之人,發現是自己誤會了別人,竟能立刻自省認錯。
丁小刀躬身回禮,笑道:「不敢,大師言重了。」
「施主請出招!」空聞單手合十道。
「請!」丁小刀笑道。但身形卻紋絲未動,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意思。
旁邊觀戰的幾人中,正悄聲議論。
那身材微胖的錦衣人正是南宮世家的當家,錦秀山莊的莊主南宮玉。他手捋短須頷首笑道:「想不到這少年竟是個聰明人。」
方丈清玄大師默而不語,似已認同。
清玄大師右側兩人分別是戒律院主持靜玄,達摩院首座靜空。
靜玄略作沉吟,便已想明白南宮玉所說的話,含笑不語。
靜空似有不解,問道:「他如此一動也不動,卻又如何破陣而出?何來聰明一說?」
南宮玉笑道:「世人皆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蓋世,此時三位長老真力已遍布全身,天下已沒有任何人敢保證能一擊而中,更何況此時陣法已然形成,三位長老已成一體,你攻向任何一人,其中兩人必同時出手,或攻或守,攻則迅若雷霆,
守則穩如山嶽。此陣後續定然變化莫測,牽一髮而動全身,若一招未得手便先機盡失,勝負立判。」
這南宮玉不愧為武林世家,這一番娓娓道來,竟將丁小刀此時的局面分析得透徹無比。
丁小刀當然絕不能動。
他不動,三大神僧就得先動,因為三大神僧真力已聚,蓄勢待發,若不出招,待真氣散盡,再重新聚力的一瞬間,丁小刀施展絕頂輕功,必可脫困。
靜空似仍不明,道:「但三大長老若出手作雷霆一擊,他又如何抵抗?」
南宮玉嘆道:「不知道,反正我絕想不出法子來……」
說話間,三大神僧已開始動了。
空聞大師雙袖如龍,閃電般推向丁小刀,鐵袖未到,勁風已朴面而至。三大神僧內力之強果然是駭人聽聞。
空問大師雙袖隨後如飛而至,攻向丁小刀即將閃身而落之地,他們已算準丁小刀即將落腳之處。少林鐵袖,長約丈許,在三大神僧內力灌注之下,如杵如錘,無堅不摧,若丁小刀躲開空聞大師的雙袖,必將落入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
丁小刀已不能不動,但他卻不能落往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他雙足猛點地面,向上疾竄而起。可惜空智大師的雙袖早已盤旋而至,無論是上天入地每一種可能都已被三人算死。
丁小刀的身形剛竄起丈許,空智大師的雙袖剛飛來的一瞬間,丁小刀突然一個凌空倒翻,頭下腳上,右足輕點空智大師飛擊而來的鐵袖,借力往地上飛射而去,來勢比去勢更急,將要觸地時身形又一翻變作頭上腳下,輕飄飄落於地上。
三大神僧一擊未中,收袖回身時,丁小刀已站在原地,含笑負手而立,似乎他從未動過。
「好身手,好膽識,他竟已算準了三大長老的出手時間、順序、和招式。」南宮玉撫掌贊道。
清玄大師微微頷首道:「這少年的輕功已然絕頂天下,但我竟看不出他的師承來歷,更難得的是對敵時的從容冷靜,實在不像是這個年齡該有的氣度,江湖上後起之秀中也未見經傳,老衲實在是孤陋寡聞了,慚愧,慚愧。」
在二人說話間,三大神僧的陣法已變。
這次是空問大師先出手,丁小刀已看出來,三人裡面空問大師身法最快,輕功最高。
空問的雙袖如雲似龍,閃電般卷向丁小刀的同時,人也飛朴而出,袖先出,人卻先到,后發而至,袖中藏掌,掌力排山倒海。
空問大師的鐵袖為虛招,雙掌乃實式,但若丁小刀未躲閃,鐵袖就會變為實招,虛中有實,實中帶虛,委實是虛實難辨。
此等變化莫測的招式,換作常人已難避開。
丁小刀深知以自己的功力不敢硬接空問大師雙掌,但若閃至別處,空聞大師與空智大師的鐵袖必將如影隨形緊攻而至。
千鈞一髮之際,丁小刀突地一個鐵板橋仰天跌倒,背脊剛觸地的瞬間,空問大師已飛身而過,丁小刀左掌輕拍地面,人已飄然躍起,仍立於原地,面帶微笑,左手負於後背,右手掌中木刀在指間翻轉,紅綾飄飄。
空問大師身形落地的同時,空聞大師和空智大師已變換身形,三人雖也換位,但三才之陣仍未改變。
沒有人想得到他會用這招鐵板橋應敵,這一招實在是太平常,這鐵板橋乃習武者最基本的功夫而已。就像天橋賣藝的把式,隨處可見。
但這一招丁小刀躲的看似簡單,實則卻是兇險萬分。
若剛才與空問大師錯身而過的瞬間,空問大師突然變招雙掌擊向地面,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因為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刻,他已無法躲開空問大師那至上而下的一擊,就算萬險就地一滾堪堪躲開空問大師雙掌,但空聞大師和空智大師早已伺機而動的鐵袖,卻無論如何也是避不開的。
一個躺在地上的人,身法本已大大受限,更何況出手的是當今武林如神話般的人物。
丁小刀已看出空問大師一擊不中必將落腳之地,因為他已算準三人必將保持陣法不亂,所以空問大師去勢之急,已不能在空中換掌。
人在空中,招式也老,就算擊下,威力必將大打折扣,他也自信能硬接下來。若他閃避別處,空聞空智大師的攻擊同樣猛烈難擋,空問大師再回身攻來,他就分身乏術了。但在二人錯身的時候,空聞空智兩位大師為免誤傷空問大師卻不會出招攻來。
丁小刀用的是最簡單的方法,卻需要莫大的勇氣和臨危不亂的決斷。
到此時仍未見丁小刀出手,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不願出手,也不是不敢出手,而是實在沒機會出手。
三大神僧呈天、地、人三才鼎立,相互間相隔兩丈來許,丁小刀離三人也是兩丈來許。但三大神僧手中鐵袖就也長丈許,兩人同時出手,根本無間隙可言。想要從其中任意兩人的間隙中突圍而出必將面臨左右夾擊和身後的進攻,丁小刀人在陣中央,身法再快,也快不過三人的鐵袖,只怕是人還未到,鐵袖已先封住出路。
空問大師身形甫定,空智大師已出手,使的竟是剛才空問大師使過的那招,但丁小刀卻已不敢再故計重施,空智大師必已留有後手,而空問大師和空聞大師也一定不會再錯失機會。
不等空智大師鐵袖攻到,丁小刀突地一閃,預先閃入空聞大師和空問大師的攻擊範圍,不等二人鐵袖攻到,他再一閃,又閃到空智大師下一招必攻之地,空智大師手起時,丁小刀已閃入別處。他不動則已,動則快如鬼魅。
丁小刀雖料敵於先,已搶得先機,三大神僧雖看似處於被動久攻不下。但實則不然,三大神僧的攻擊如江海流水連綿不絕,內力催動處,鐵袖翻飛如龍呼嘯如吼,袖中藏掌,掌力可開山裂石。丁小刀雖以絕頂身法暫時閃避,但若一步算錯,就將萬劫不復。
三大神僧六隻鐵袖,如六條游龍上下翻飛。
丁小刀閃避騰挪似游龍驚鳳。他在等機會,機會不多,只有一次。
他已看出三大神僧陣法的變化,陣法剛啟動時三人呈三才之位鼎立,三大神僧首尾相顧,彼時陣法以守為主。空問大師飛身出招后,陣法已變為四象八卦陣,攻守皆備。
如空問大師出招前屬朱雀位,他出招后已換作玄武位或青龍位,但他空出來的朱雀位並未空缺,因為其他二人必會有一人立刻替補攻擊者留下來的空位。一人進攻,一人防守,一人替補,三才仍在,四象具備,可攻可守,生生不息。
丁小刀深知此陣變化莫測,是以決不輕易出招。
北為玄武位,北方七宿為:斗、牛、女、虛、危、室、壁;南為朱雀位,南方七宿分:井、鬼、柳、星、張、翼、軫;西為白虎位,西方七宿乃:奎、婁、胃、昂、畢、觜、參;東為青龍位,東方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
每一個象位,皆暗含天罡北斗,每一個變化,又暗藏七種變化。三大神僧,雖只三人,但長年磨合演練,互換互補,竟像是硬生生多出來一個人。是以將此天罡北斗陣法的威力成倍大增。
南宮玉嘆道:「天罡北斗陣果然名不虛傳,此人雖顯年少,但武功和心智已屬天下一流,在此陣內竟也毫無出手之機。看來已撐不住幾招了,可惜……」
清玄大師肅然道:「不然,他還在等機會。」
「等機會?他還有機會嗎?」南宮玉笑道。
「有,但只有一次,而且那機會稍縱即逝……」清玄大師暗自一嘆,也不再說話。
機會往往不是等來的,機會是自己創造的。
丁小刀想起空問大師開始所說之話,再觀三人陣法變化之遞進,猜想這四象八卦陣必將演變成另一種陣法。
丁小刀自幼受教,深諳九宮八卦之道。他已算準陣法再變化,必將變作六丁六甲陣。六丁六甲陣暗含六合之數,天與地合,地與人合,人與袖合,袖與掌合,掌與意合,意與力合。三大神僧六隻鐵袖,每一隻鐵袖的招式都變化難測,猶如六個絕頂高手同時進攻。到那時,為時已晚,天下已沒人能在陣法催動到威力頂點之時出招。
丁小刀一直故作輕敵之態,是因為他知道空聞大師性烈如火,性烈之人最難隱忍,雖然他也不確定有沒有效。他從一開始就未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包括對手的心態變化,都可在對敵時加以利用。
實事證明,有準備總是好事。機會總是要靠自己去創造的。
空智大師心裡也是暗自驚詫,心想這少年小小年紀,對敵經驗竟是如此豐富老道。但面上仍不露聲色。空問大師歷來心平,內心雖也驚異,臉上卻也未露痕迹。
空聞大師向來性急,見久攻不下,早已不耐。只見他大喝一聲,突地凌空飛起,雙袖交叉似剪,至上而下,切向丁小刀。他突然變化陣法事先並未暗示空問大師與空智大師,待二人聽到他大喝聲起心知不妙,雖已立刻補救,但為時已晚。
丁小刀等的就是這一刻。
就在這舊陣已亂,新陣未成的一瞬間,陣法將變未變之時,幾乎在空聞大師飛身躍起的同時,丁小刀已急竄而起,剛好穿過空聞大師如剪的雙袖間隙,他大喝一聲:「看刀!」
丁小刀掌中木刀已射向空聞大師。木刀疾若流星,迅如雷霆。眾人只能見到一縷淡若遊絲的紅光自他手中飛射而出,連刀身都看不見,空聞大師正勢衰而落,揮出的雙袖將收未收,已躲不開這一刀。
空問大師聽到「看刀」二字時大吃一驚,雙袖齊聚畢生內力,閃電般卷向紅光,只聽「噗刺」一聲巨響,就如同一面戰鼓突然被利器大力刺破的聲音。空問大師的雙袖已碎成漫天布片,緩緩飄落,木刀同樣已碎成片,掉於地上。
一刀之威,竟已恐怖如斯。
在空問大師雙袖捲入紅光之際,空智大師的雙袖已同時卷向丁小刀的雙足,空智大師大驚之下已使出畢生之力,雙袖去勢急如閃電。但丁小刀似乎早已算準空智大師的出手,只見他猛提一口氣,雙臂一張,身形竟兀自撥高三尺來許,空智大師的雙袖剛好飛過足底,丁小刀雙足輕點鐵袖,身形借勢飛起,凌空一個倒翻,飄然落於普賢殿之屋脊上,雙手抱拳,微笑道:「承讓!」
空聞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手下留情。善哉,善哉!」
丁小刀躬身道:「大師言重,晚輩實不敢當。」
其實眾人皆知空聞大師並未言重,適才丁小刀閃電般出手一刀,若不是先大喝一聲「看刀」,空問大師的補救必不及時,所幸丁小刀所發之刀乃是一把普通的小木刀,木刀厚重,難免有破空之聲,刀柄還系有紅綾,以眾人眼力,尚能辨出刀身去勢,倘若是真正的暗器,誰又有把握能接下那一刀?
那一刀是丁小刀傾力所發,攻敵必救,他若是虛晃一刀,空問大師必能看出破綻,雙袖就不會替空聞大師擋下那一刀,而是與空智大師一上一下同時進攻丁小刀,丁小刀人在空中,萬不能同時避開兩人的出招。
這份臨陣對敵的沉著冷靜,天下已找不出幾人。
方丈清玄大師長嘆道:「阿彌陀佛,施主的武功修為,老衲深感佩服!既已服輸,還請施主賜教。」
丁小刀笑道:「今夜已晚,不便相問,明日在下自當登門謝罪,多有打擾,告辭!」
清玄大師道:「施主年少有為,他日必在武林大放異彩。可否將姓名師承相告!」
丁小刀心想,告訴你們姓名又何妨,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師父喜歡叫我小丁,小葉子似乎也喜歡叫我小丁,索性以後我就叫小丁罷了。
丁小刀笑道:「我叫小丁,甲乙丙丁的丁。師承暫不便相告,但我與少林,是友非敵。」說完輕點屋脊,雙臂微張,人已倒飛而起,凌空變化身形使出一招燕子投林,悠然沒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