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血色殘陽灑下,無邊荒漠染上了一層猩紅。
哇……哇……!遠處枯木上的烏鴉,突然驚散。
兩道身影,在夕陽里無限拉長延伸,漸漸出現在視野里。
兩人一馬,一人倒躺在馬背上,一人扯著韁繩身體後仰,被馬兒拖拽著前行,都是疲態盡顯。
「這可是匹老馬,經不起折騰!」倒躺在馬背上的少年,悠悠開口。聲音溫醇且細柔,不似男人般厚重,也不似女人般嬌柔,很獨特。
「已經走一天了,我腳底都磨出水泡了……。」另一名少年雙手扯著韁繩,傾斜著身子,盡量委婉的抱怨道。那露出半截腳趾頭的麻布鞋和乾裂起殼的嘴唇,都在無聲地述說著他所經歷的苦難。
二者同為少年,一人腳不沾地,一人卻磨破了布鞋,身份明顯有著差異。
馬背上的少年無視申訴,閉上眼,繼續用他那獨特的嗓音說道:「是你告訴我黃沙之外有城,有海,繁華落盡,滄海桑田,如今我的要求很簡單,凡是你見過的,我都要……」少年言語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有些落寞。
「可是,義父他……」馬下少年也露出了憂愁神情。
啪!一個響亮清脆的耳光,打破了這落寞和憂愁情景。
倒躺在馬背上的少年向著天空伸出那白皙修長的五指,慢慢翻轉環繞,似乎是在欣賞。
馬下少年先是一愣,韁繩從手裡滑落,感受到臉上那熟悉的微麻觸感,思緒慢慢清醒;帶著他那幾乎諂媚的笑容撿起韁繩,一邊陪著笑臉,一邊牽馬而行,變臉動作熟練的讓人有些心疼。
他叫林楓,天下一流世家,林家的遺孤。八歲那年的滅門慘案,使他從豪門貴子跌落凡塵,成為了街頭搖尾乞憐的乞丐,不過萬幸,他活了下來。熬過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正當他以為差不多可以苟活一世的時候,卻還是沒能躲過戰爭的洗禮;十歲那年,他又被軍隊抓住,以流民身份拿起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長矛,被驅趕著上了戰場;殺過人,受過傷,不記得多少次命懸一線,最後仍是萬幸,在必死的局面中,被人從碎肉血泊中刨了出來,這才真正於苦難中活了下來,今年他已十七。
救他的人叫宇文黔,是眼前少年的父親,他們現在住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中;被救入谷至今已有六年,遵循谷中規矩「已逝之人,再無出谷之日」,六年間他從未出谷半步,這是第一次,一切都是源自於他這個異父異母的祖宗小弟——宇文戰。
林楓回頭偷瞄了一眼倒躺在馬背上的少年,臉上露出了苦澀。還記得入谷的初次見面,兩人眼中同時迸發出的強烈征服慾望,本以為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鏖戰,直到在顏值、武力、智力等各方面被完全碾壓后,不得不靠臣服諂媚『偷生』,將聖人言『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全然拋之腦後。
宏偉的城牆,高聳的塔樓,熙攘的集市,似這荒漠一般的無邊大海,這些都是林楓用自己那並不寬廣的見識,給自出生起便沒有出過山谷的宇文戰,在腦海里構建出的理想世界,初衷只是在他面前保留自己那幾乎蕩然無存的尊嚴;可當有一天,宇文戰將自己的出逃計劃和暢遊天下的宏偉藍圖擺在了他的面前,林楓這才徹底傻眼。
強權威逼之下,林楓不得不自食惡果,踏上了這一段被視為禁忌的旅途。
那絕世山谷里,也並不只有宇文黔一家,大大小小算下來也有八百戶之多,
都抵得上外界的一個小村落了,據說他們都是宇文黔從外界撿回來的,就跟當初撿回林楓一樣。凡入谷之人也都會得到一條禁令『已逝之人,再無出谷之日』,因此,六年間,林楓從未見有人走出過山谷。
相比這神秘的山谷,這山谷中之人,也沒有一個普通人,他見過有人能以酒滴作劍,彈指間削去山頭;也見過有人用掌力,拍下南飛的雁群;還有那貌不起眼的莊稼漢,既然能以雙拳發出拳風耕地,而不需耕牛;這些人都能因一條禁令而止步於谷中,相比自己……。
林楓越想越忐忑。
「阿戰,你說老爹到底有沒有發現我們偷跑出來了?」
「不知道!」
「那他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派人追殺我們?」
「不知道!」
「如果被他抓到了,他應該不會殺了我們吧?」
「我是他親生兒子,應該不會,至於你……,
不知道!」
…………!
夕陽愈下,將兩人一馬的影子愈拉愈長,似乎是要橫貫整片荒漠。
在他們身後的方向,荒漠更深處,有一條綿延萬里的綠色巨龍。
瘴林!
與普通綠洲不同,這裡並不是生物的福地,裡面縈繞著死亡的瘴氣,除了那些常年生活的瘴林生物,外來活物一但接觸就會全身潰爛而亡,里裡外外都透露著外來勿擾的氣氛。
厚重的瘴林之後,便是世人口中的極北山脈,一道拔地而起沒入雲端的高牆,東達雲洋,西至黑澤,在天地間一劍隔世;因為幾乎沒有人越過山脈見到山脈后的模樣,因此極北山脈也被世人稱作為世界之巔。
夜幕降臨,在極北山脈和瘴林之間,一條不起眼的山谷,在黑夜中星星點點冒出些許光亮,在這一片被黑暗籠罩死寂之地顯得有些詭異。
崖壁上,山洞口,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石階上,手裡端著一隻空碗,碗璧上還殘留著幾根快被風吹乾湯汁的麵條,。
「找到他們了?」中年男人俯看著百家燈火,淡淡說道。
「他們出谷后一直往南,沒有走錯方向,一個月後便可抵達雲漠境內」身旁一位身著白衫長裙的女子輕聲回應道。
咯吱!
不見中年男子有任何動作,瓷碗在他手中出現絲絲裂紋。
「是誰找到他們的?」
女子瞥了一眼密密麻麻布滿裂紋的瓷碗,說道:「瘋酒鬼!」
「讓酒鬼給他們一點教訓,最好能……」中年男人聞言,立馬不假思索的說道,可似乎又意識到自己情緒上有些過於激動「咳!那個……你們就按計劃進行吧!」
白色長裙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女子雙手環胸,使勁的打量眼前的中年男人:「宇文黔,我始終不明白你所圖謀,你花費十多年時間將我們這些人從世界各地撿回來,於每個人都有救命之恩,先是定下不準出谷的禁令,如今又一句話讓我們自行出谷,如果你真的只為救人不求回報,完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以谷中這些人的實力,只要你有所要求,去到外界助你建立一個宇文姓氏的王朝都未必不可能。所以,你究竟寓意何為?」女人目光逐漸犀利。
宇文黔轉身看了一眼女人,露出一副極其感興趣的神情:「你們真的願意幫助我建立王朝?」
女人長嘆一聲,意料之中,本來就是冷清性子的她,自然也不願意再多問。正準備轉身離去,可突然想起什麼,向著宇文黔攤開了手掌。
「呃!給你碗……面味道不錯!」
「面就不說了,碗你得賠我。」女子說完飛身一躍,飄下山去。
宇文黔無奈的看著手中滿是裂紋的碗,內心狂怒終於再也壓制不住。
砰!
瓷碗在手中碎成齏粉。
兩個孽障,出走就出走,既然把家裡糧食和乾糧全部帶走,害得自己在谷中舔著張老臉吃百家飯度日,真是……
宇文黔原地吹鬍子瞪眼,發作了好一陣子才平息怒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