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神來了

二十七年前，死神肆虐。

那些遭遇死神的的夭兒，無外乎就是三種下場：有的遇水而死，有的見火而亡，有的從樓上墜落，卻不幸來了個倒栽蔥。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西部，每一個小孩的心裡，都曾經住著一個死神。

死神的形象因人而異。三叔公認為他是個大胖小子；老大哥認為她是個黃花閨女；五嫂子則認為他或她是個邋裡邋遢的叫花子；七七呢，則認為它是一隻醜陋的癩蛤蟆。甚至有人認為它是兩條正在交配的蛇，或者懸崖上那塊搖搖欲墜的大石頭。

漢文的心目中，死神是這個樣子：這個跟三叔公年紀相仿的老小子，渾身上下散發出死亡的氣息，一身烏漆嘛黑的衣服，扛著把又大又長且鋒利無比的鐮刀，專門躲在孩子們不易察覺的犄角旮旯里，伺機收割新鮮的生命。

別的小孩子害怕死神，漢文卻不怕。相反，他對死神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因為死神的到來，打破了世界的平靜，讓他的生活變得險象環生的同時，又饒有興緻。

死神拉長著聲音——這該死的聲音低沉而又極具穿透力，讓人無法抗拒，說：「小英雄，是時候向世人展現你的強大了。他們雖然為你創造，但對你的偉力一無所知，對你本人也沒有足夠的敬畏。」

漢文想：這話說得沒毛病。不過，也不能全怪他們。說一千道一萬，到目前為止，自己並沒有展現出造物主的實力。而他們，又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凡夫俗子。

「去吧，到這個世界的任何危險的角落，完成凡人們無法想象的壯舉，展示你無與倫比的勇氣和力量，以此征服他們的心。」死神鼓動漢文。

這簡直說出了漢文的心裡話，他心中的冒險精神被徹底點燃了。冒險之焰迅速燒過他的心，他的肝，他的脾，他的胃，他的腎……他決定立即開始一場偉大的冒險之旅。

炎炎夏日裡，漢文迤邐來到自家屋后的池塘邊。

池塘里種有幾株睡蓮，其中一株鮮紅的花瓣上還停著兩隻蜻蜓；池面飄浮著許多水葫蘆，水葫蘆的花朵紫白相間，一串一串的，開得十分熱鬧；最引人注目的那數十尾紅色鯉魚，它們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來游去，讓人恨不得馬上跳進池塘，跟它們一起游水嬉戲。

死神說：「帥小伙，還在猶豫什麼呢？趕快下水去抓紅鯉魚呀，瞧，它們樣子多麼可愛，顏色多麼鮮艷。你應該不是害怕會被水淹死吧？」

「我會被水淹死？真是天大的笑話！整個世界都系我一手打造，包括這個池塘，包括池塘里的水和魚，理所當然也包括你——死神。」漢文心想。

漢文決心證明自己，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跳進池塘。

入水之後，漢文懊悔不已，因為水中一片渾濁，什麼睡蓮呀水葫蘆啊魚花啊什麼的全都看不見了，自己彷彿重又回到了混沌之中。

漢文驚慌失措，像只落水的老母雞，拼了命地在池塘里撲騰。有過那麼一兩個時刻，漢文甚至擔心自己是不是用力過猛，已經把整個世界弄得天崩地裂、支離破碎了。

萬幸的是，祖父雖然耳朵聾得厲害，眼力倒還算敏銳，無意之間發現他的小孫子已經危在旦夕，及時將漢文從池塘里拎了上來，順便拯救了整個世界。

寒冬臘月，一家子人都圍著火坑烤火。見紅彤彤的火焰翩翩起舞，漢文不禁滿心歡喜。

死神說：「小男子漢，你敢不敢跳進火坑裡，

與火焰一起跳舞？」

漢文想：「整個世界都是我創造的，包括火坑裡的火，理所當然也包括……」

來不及細想，漢文就像中了邪一樣，猛地往火坑裡竄去，頭髮眉毛被火焰燎到，瞬間散發出一股烤肉的焦味。

家人們個個大驚失色。說時遲，那時快，千鈞一髮之際，父親輕舒長臂，一手海底撈月，抄起漢文的衣領，隨手一扔。漢文的身體立即像炮彈一樣飛了出去，最後安全地降落在木製的櫥柜上。

隨著「劈里啪啦」一陣亂響，櫥櫃裡面的數十個杯盤碗盞應聲而碎，家人們都努力用雙手按捺住胸口，嘴裡反覆念叨「碎碎平安」。

秋風習習，大雁南飛，漢文來到樓上連廊的盡頭。

死神問：「小猛男，敢不敢從這裡跳下去？按理說，這麼點高度，不可能難得住你。」

「這個嘛……」漢文猶豫了，畢竟從樓上到樓下，足足是他身高的三倍。

「如果這麼點高度你都不敢跳下去，誰人還敢相信是你創造了世界。如果造物都不相信造物主，那麼，整個世界就會亂套。如果世界亂了套……」那該死的聲音里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本來，經過前兩次挫敗，漢文的氣性已經大為收斂，但實在忍受不了死神這個老傢伙的激將。

「嗯，讓我想想……整個世界都是我創造的，理應包括……」漢文來不及細想，突然感覺身後好像有人用力地推了自己一把。

漢文的身子立馬懸在半空。當他惶恐地回過頭去，-恍惚之間，似乎真有一個左手握著著刀柄，右手撫摸刀刃的糟老頭子，正得意地望著自己，肆無忌憚地壞笑，同時還說了句「臭小子，看你這回完不完蛋？跟我斗，你還嫩了點，哼！」之類的屁話。

電光火石之間，漢文全身著地，癱躺在水泥地上，腦袋距離為祖父準備的碑石大概只有一寸遠。他渾身麻木，腦際嗡嗡作響，思路卻格外清晰，似乎聽到了腦漿迸裂時發出的聲響，還有死神的一聲嘆息。

接下來，漢文聽到有人在大聲呼救：「漢文墜樓了！漢文墜樓了！」。

第一個聞訊趕來的人是母親，她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瞬間就暈死過去。

第二個趕來的是父親。他似乎對這類事情很有經驗，也表現得足夠理智，並沒有立即來抱漢文，而是先把母親抱回房間，然後奮力攔阻前來圍觀的人群，盡量不讓他們靠得太近。

這一次，漢文算是大大地開了一回眼界，見到了許許多多前來看熱鬧的陌生人。

這些人之中的絕大多數雖然都身形矮小、面目醜陋、言語粗俗，卻讓人天然產生一種親近感。看樣子，他們都不像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也不像是自己能創造出來的。這不禁讓漢文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造物主身份來，當然，一同被懷疑的還有死神。

漢文滿腦子都是問號，想找死神問個明白。他用眼睛認真看，用耳朵仔細聽，用鼻子努力聞，卻只是徒勞。

沒有死神的日子，又成了一潭死水，壓得漢文喘不過氣來。

漢文無法忍受，想：要有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