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諍臣
幾乎是與此同時,上書房中,康熙和顧八代也發生著一場爭論。康熙看著這位臉色已經慘白卻還是踞地跪諍的臣子,心中既好氣又好笑:「文起,朕問你,朕只是把四阿哥送去大名寺修身養性,怎麼就成了朕效法梁武帝了呢?」
聽到康熙近似責問的語氣,顧八代十指用力地的叩著地上的金磚縫,正色道:「皇上御伋以來,循世祖之道,尊儒以安天下世子之心,循禮教,使天下萬民不再視我滿洲如狄夷。皇上聖明如斯,應知得天下之心,才能得天下。梁武帝,立佛而廢政,君王所不取,皇上切不能不以此為鑒啊。」
聽顧八代把自己與昏庸之君梁武帝相提並論,就算康熙有再好的修養,也不免怒火頓生,康熙眉頭緊鎖,冷冷地問道:「你是在指責朕立佛而廢政?」
顧八代聞言心中一凜,卻還是頭皮一硬,說道:「奴才不敢。但是皇上送四阿哥去大名寺修行,奴才以為不妥。」
康熙眼中寒光一閃,道:「朕倒是弄糊塗了,什麼時候有規矩說臣子可以管君父的家事了?」
顧八代這時抬起頭,聲音低沉,卻十分堅定:「天子無家事。」
康熙聞言又一陣冷笑:「好一個天子無家事。朕問你,是不是朕委了你侍講,讓你做四阿哥的啟蒙師傅,你就覺得晉身有道,準備著為四阿哥的將來打算了?」
顧八代垂頭聽著這誅心之言,半晌沒有言語,再抬起頭來,已然是黯然淚下。
康熙見狀心下也是一陣凄然。
顧八代哽咽幾乎不能言語:「皇上,奴才受祖上恩蔭,自小就在世祖駕前聽用,后蒙皇上厚恩,簡拔奴才立於朝堂之上,而後又委以啟蒙皇子的重任,奴才即便萬死不能報一分。奴才除了盡心教導,豈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看到這裡,康熙不由也動了感情,道:「文起不必多心,朕沒有疑你的意思。只是,朕不明白,何以送四阿哥修行之事會引起你這諸多聯想?」
顧八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道:「皇上以為這是小事,其實不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上雖然只是送四阿哥去修行,眾朝臣,甚至全天下人卻會說,皇上重佛法而輕禮教,子侄不學儒學這一立身根本,卻整日青燈古佛。還有,」顧八代說到這裡卻又欲言又止。
康熙擺擺手,道:「不要有什麼顧忌,今天就你我君臣兩個,朕不會因此而罪你。」
顧八代叩首以謝,道:「皇上的上諭中,言陳四阿哥深肖世祖章皇帝,然而朝野一直議論,以為世祖遁世而殉佛非我大清之福。」說到這裡,顧八代只是深深叩頭,卻不再言語。
上書房中一片寂靜,康熙注視著眼前這位臣子,良久,說道:「文起,你還是只肯對朕講一半啊。這份上諭一出,一部分人可能會認為,朕無非循先帝舊例,從而對朕的舉動不以為然。可還有一部分朝臣難免會擅度聖意,以為朕屬意四阿哥,如此,必定引起儲君變更議論。這便是你不敢對朕說出來的。是不是?」
顧八代頓首道:「皇上聖明。奴才不是不敢說,而是作為臣子,奴才不該、也不便對立儲之事妄作評論,此事,當是主子乾綱獨斷才是。」
康熙不禁微笑,反問道:「那為什麼對四阿哥修行一事朕就不能乾綱獨斷了呢?」
顧八代坦然道:「皇上既然下旨奴才教導四阿哥,奴才就要盡本分,奴才希望四阿哥能好好習讀聖賢之書。」
康熙笑道:「你啊,算是今天讓你主子領教了什麼叫諍臣了。但是朕一言九鼎,不能朝令夕改,也罷,朕就為四阿哥在大名寺找一名替身和尚,也算是替四阿哥在寺內修行。你還是做你的試講學士,好好的督導胤禛,他天資聰穎,但觀其文章,確有些個奇思怪想,有偏正道。朕要他帶髮修行,本就是要磋磨他的心性,如此一來,只能由你這個師傅負責了。」
顧八代大喜,道:「奴才領旨,奴才一定不負皇上重託。」康熙擺擺手,叫進一名當值的太監,要他們把四阿哥帶來上書房。
不多一會,胤禛隨著太監進來,腳步簌簌有聲,見了康熙,打下馬蹄袖行禮問安:「兒臣恭請皇阿瑪聖安。」
康熙叫了聲「伊立。」(滿語:起來),正準備吩咐胤禛給顧八代行禮,胤禛已經搶先一步,單膝跪地道:「胤禛給師傅請安。」
顧八代有點慌了手腳,以前在無逸齋之時,每次他都迎出門外,就是怕四阿哥給他行禮,怕壞了規矩,不像這次,胤禛動作太快,自己沒有攔著,連忙道:「四爺快起,奴才當不得的。」
康熙心中暗暗稱讚胤禛知禮,口中卻說:「文起,就受著吧。以後這就是規矩,凡是皇子進學,一律向師傅行請安禮,太子也不例外。」
顧八代只好側身受了一禮。
康熙待禮畢之後,對胤禛說道:「朕本來要你出宮去大名寺修行,意在歷練,我愛新覺羅子孫,不能象前明諸王一般,只知酒肉財寶。你志向頗高,但阿瑪不想讓你做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你要懂得阿瑪的心思。」
胤禛垂頭答道:「兒臣知道了。」
康熙展顏一笑,道:「你知道什麼?不過,朕的話說得深了。明天,你去南書房,顧師傅會給你解釋給你聽。」
胤禛聞言,心中大樂:「看情形,這代表康熙多半改主意了,自己終於可以不用出家做和尚。考其根源,康熙心意變換,勢必和自己這位顧師傅有關。看起來,此人倒是自己未來可以依靠的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