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乾安末年,朝堂內有奸佞,外有狼子野心的叛軍,山河動蕩,民不聊生。
毓北王在北漠起兵造反,只用了三年的光景,已經兵臨城下。
烏雲壓頂,兩軍劍拔弩張的對峙著。
城牆之上,官兵手持弓箭,箭鋒對準城下壓境的二十萬北漠大軍。
寒風蕭瑟,吳永深把劍架在舜音細白的脖頸上,劍刃寒芒閃閃,只要多挪一寸,就能劃破舜音嬌嫩的肌膚。
「蕭從恕,你的王妃在我手裡,你若再不退兵,我便手起刀落,讓你們永遠天人永隔!」吳永深聲音高揚,手裡的劍握得緊緊的。
舜音一襲白衣站在高高的城牆上,身姿纖細,雖衣著素淺,容貌卻極為明艷,灼若芙蕖,膚色冷白,一雙桃花眸既媚且嬌,如織墨發隨風輕揚。
她垂目望去,神色平靜。
蕭從恕一身銀色鎧甲,騎在黑色的高馬之上,威風凜凜,他五官端正,眉眼冷戾,一雙薄唇看起來冷血無情。
對於吳永深的威脅,蕭從恕眼底沒有絲毫波瀾。
舜音面上亦不見半點驚懼。
明明是最親近的夫妻,卻隔著二十萬大軍,冷漠的對望。
吳永深看著無動於衷的蕭從恕,忍不住皺眉,人人都說毓北王與王妃是少年情誼,二人感情深厚,毓北王雖然娶了長孫家二女,卻獨寵妹妹舜音,冷落姐姐瑤芸,對舜音寵若珍寶。
如今看蕭從恕的表現,他心裡卻有些沒底了。
副將沉不住氣,已經急了起來,低聲道:「將軍,蕭從恕怎麼沒有反應,難道我們的威脅沒用?」
舜音輕輕笑了一下,望著城下黑壓壓北漠軍,緩聲開口:「你們不知道么?三年前蕭從恕決定起兵造反,為了能夠順利回到封地,他故意將我和全府留下掩人耳目,只帶走了側妃瑤芸和他們的兒子。」
曾經她也跟外人一樣,以為蕭從恕愛她至深,直到她被留下成了棄子,淪為人質,才知道蕭從恕心思縝密,早已算到今日之禍,一切寵愛不過是一場虛無雲煙,撥開雲煙,方能看到蕭從恕對瑤芸的細心愛護。
蕭從恕舉兵起事後,長孫府被連累誅了九族,而她則被扣下做人質。
她與蕭從恕一別三年,今日才再重逢。
這三年裡蕭從恕從來沒有設法救過她,吳永深自以為手握籌碼,她心裡卻清楚,蕭從恕絕對不會為了她而放棄攻城。
「兒子?」吳永深狐疑,「我聽說你們成婚第二天老毓北王就死了,蕭從恕一直在孝期,不能行房,側室瑤芸是在你之後進門的,他們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兒子?」
舜音看著不遠處的蕭從恕,聲音不含情緒,「他們的兒子是在我與他成婚那夜懷上的。」
吳永深哽住,眼睛圓瞪,「那不就是你們的洞房花燭之夜?這兩個混賬!」
洞房花燭夜放著新婚妻子不管,跑去跟妻姐行苟且之事,還有了孩子,這乾的是人事么!
最可恨的是蕭從恕還拋棄髮妻,帶著側妃和兒子跑了,把髮妻一個人留在這裡給他們拖延時間。
吳永深忿忿不平,想了想,卻不由不解,「你外祖父是長孫老將軍,他怎麼沒來救你?」
舜音眸色更冷,眼底像蘊著化不開的寒冰,「蕭從恕逃離途中,被圍困在安木塔,他以我為誘餌,告訴外公我在那裡,引外公前去營救,最後他拋下外公的鷹戎軍,自己帶著瑤芸和孩子偷偷逃了,鷹戎軍全軍覆沒。」
吳永深聽得觸目驚心,鷹戎軍曾是大鄴最驍勇善戰的一支隊伍,沒想到最後卻這樣歿了。
「鷹戎軍里的長輩,個個都是看著我長大的。」舜音看向城樓下的蕭從恕,眼中涌動著血色的恨意,「外公直到死都不知道,我其實不在那裡,而是被蕭從恕留下為人質,連給外公收屍都做不到。」
「坊間傳言長孫雄是因為背叛大鄴,幫蕭從恕造反才會被誅殺的,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吳永深內心極受震撼,他身為武將,曾經也很敬佩長孫雄,聽聞這樣的事忍不住唏噓。
「正是因為蕭從恕屢次試探外公,外公都不願意跟他同流合污,他才會故意用我引外公入局,設計陷害外公,實則是一石二鳥之計,一來方便他逃跑,二來藉此剷除他日後最大的敵手,為他造反之路提前清除障礙。」
如果鷹戎軍還在,將會成為蕭從恕造反路上最大的阻力,有長孫雄坐鎮,他沒這麼快攻打到皇城。
吳永深同情地看著舜音,卻沒有放下手裡的劍,從蕭從恕叛變起,他們就已經在不同的陣營。
舜音是蕭從恕明媒正娶的王妃,口說無憑,他不能完全相信她。
他現在手裡已經沒有籌碼,必須以她為威脅,試著讓蕭從恕退兵,如果今天真讓蕭從恕攻進城內,那麼大鄴就真的要亡了。
「當初是你自己在殿前選婿,挑中了蕭從恕。」吳永深狠下心腸。
他記得當時舜音殿前選婿的事還成了一出佳話,慶陵帝給長孫家小女郎賜婚,讓她自己在殿內的公子中挑選夫婿,舜音最後選擇了蕭從恕。
舜音輕輕閉了閉眼,往事歷歷在目,她還記得自己選蕭從恕時,蕭從恕在燭火下看向她的複雜眼神。
當時燈火闌珊,她竟然將他眼中的算計和利用看成了愛意,一步步錯到了今時今日。
天空陰沉,烏雲凝聚,眼看著要落雪了。
吳永深看著刀刃在舜音雪白頸上留下的血痕,生出憐惜之心,心中的想法卻更加堅定,就算舜音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他也不信蕭從恕會捨得這麼貌美的小嬌娘死在他面前。
「王妃,對不起了,我也是為了大鄴百姓!」吳永深心中愧疚,卻把刀架得更緊了一些,揚聲對蕭從恕威脅,「毓北王,你的鐵騎若再敢往前一步,你的王妃可就要香消玉殞於今日了!」
蕭從恕抬起深黑的眸子,打馬向前數步,看向城樓上的舜音,默默良久,揚聲開口:「長孫舜音,作為夫君,我該救你,但作為北漠軍統帥,我不能救你!」
舜音看著他向前的馬蹄和他背上的弓箭,露出一抹瞭然的微笑,「你向前一點,讓我再好好看你一眼。」
蕭從恕看著舜音美麗動人的眸子,鬼使神差的打馬往前走了幾步,離城門更近。
他身邊的護衛舉著盾牌圍在他周圍嚴陣以待。
蕭從恕靠近看到舜音眼中的冷意,方才回過神來,他輕輕眯了一下眼睛,聲音冷硬無情,「舜娘,今日就用你的血,來為我蕭家盛世開路,若有來世,我再償你!」
蕭從恕話音一落,他身前的護衛立刻訓練有素的矮下身去,他抽出背上的箭,一箭射出,直衝舜音而來。
吳永深大驚,舜音是長孫雄唯一的外孫女,他本來也不恥用女子威脅的行為,根本沒想真的殺了舜音,只是兩軍對峙,逼不得已他才出此下策,卻不料蕭從恕如此狠心,竟然想要殺妻!
他立刻撤了刀,拽著舜音往旁邊躲,兩人齊齊摔到地上,
蕭從恕的箭羽落了空,掉落在城牆上。
吳永深心有餘悸地看向舜音,卻見舜音面容平靜,神情不見傷心,也不見懼怕,好像早就料到蕭從恕會這樣做一樣,只是冷冷地嗤笑了一聲。
她站起身,從容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塵,還不忘回答蕭從恕剛才的話,「何必等到來世?我向來喜歡今世債今世了結,從不寄希望於飄渺的來生,我不虧欠於人,亦不喜歡旁人虧欠於我。」
舜音撿起落在城牆上的箭羽,看了兩眼,「蕭從恕,你的箭法一直都不行,不如讓我來教教你,這斷情箭究竟該怎麼射!」
舜音奪過旁邊副將的弓,根本未給眾人反應的機會,直接彎弓射箭,一箭射了出去。
她動作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今日便用你的血,來祭奠被你害死的長孫家和鷹戎軍兩萬零八十六條性命!」
誰都沒料到看起來柔弱纖細的舜音竟然會射箭,蕭從恕的護衛們想舉起盾牌已經來不及了。
蕭從恕瞪大眼睛,眼看著他剛才射出的那支箭朝他而來,根本來不及閃躲。
利箭破空而出,直中蕭從恕的胸口,比蕭從恕剛才那一箭更狠、更快,更令人猝不及防。
利箭穿透心臟的瞬間,蕭從恕才倏爾想起,舜音是將門之女,她從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柔弱。
她敢愛敢恨,也有仇必報。
雪花落了下來,天地蒼茫,覆上了一層白,仿若在為誰送葬。
舜音雙目赤紅地盯著蕭從恕,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蕭從恕從戰馬上摔下去,直接閉上了雙目。
她蒼涼淺笑,丟掉弓箭,「蕭從恕,若有來生,你我不必再重逢!」
她活到今日,就是為了親手殺了蕭從恕,給自己、給外祖父、給整個長孫家和鷹戎軍報仇。
外祖父曾經教導過她,長孫家的子女,即使窮途末路,也絕不懼怕。
舜音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抬眸望去,遠處山河,近處長街,都盡收眼底。
寒風獵獵吹拂起她的裙擺,雪花飄落在她的身上,冰涼而純白。
本該遠在千里之外的墨醉白騎駿馬而來,因為速度太快,駿馬跪地摔倒,墨醉白從馬上跌落,身上沾了塵土,臉上的面具摔掉了。
他飛快的爬起來,顧不得面具,大步朝舜音跑了過來,可惜隔得太遠,舜音看不清他的面容。
墨醉白向來矜貴自持,氣度不凡,她臨死前能看到他如此狼狽模樣也算值了。
舜音含淚淺笑,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白衣勝雪,如一片雪花飄飄墜落。
周圍都是驚呼聲,舜音卻覺得整個天地安靜極了。
真遺憾,一直沒有機會告訴蕭從恕,其實她也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