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喊學長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喊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喊。

謝懷斬釘截鐵道:「你做夢。」

聞隱沉默了一下，「真不喊？」

「不。」謝懷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想都別想。」

「那好吧。」聞隱嘆了一口氣，「那隻能我來主動了。」

「主動什麼？」謝懷的想法跳躍，難道是聞隱要喊他學長？

這也不是不行。俊秀的青年糾結地想，要是喊他學長，他應一聲，啊不，兩聲，也不是不可以。

「學弟。」聞隱又摸了一下謝懷柔軟的頭髮，比剛才的力度更輕，像陣輕柔的風一樣。

謝懷磕絆了一下，「什、什麼？」

「你不喊我，只能我喊你了。」男人的聲音很淡，他彎了一下唇角，「這不是緣分嗎，人生何處不相逢，居然可以在這種地方遇見學弟。」

謝懷的臉有點熱，他揉了一下臉頰，喃喃道:「我也沒想到……」

居然可以在這種地方遇見十幾屆、現在按理說應該在骨灰盒裡的校友。

真是奇迹，他木著臉想。

又一次肯定，聞隱可真是一個怪物。

不過按理說聞隱這樣的人，在曼因哈頓大學的校史館應該留有姓名，謝懷居然沒有在上面看見過他。

把這件事按在心裡，謝懷想著等回到主星再去校史館看看。

修理過程很簡短。

前面的男人低頭咬下手套，用指腹去觸摸裡面的零件上好保養油沒有，他在旁邊適時舉著手電筒，平穩的光照進內部。

聞隱:「鉗子。」

謝懷打開工具箱把鉗子遞給他。

聞隱:「修理剪。」

「沒有，不過有其他的可替換工具。」謝懷在工具箱里找了找，找到另一個可以替換的工具，他遞給聞隱。

聞隱揚了一下眉，「你對這些很精通？」

他上次就發現，謝懷修理機器的能力很熟練。

「是曼因哈頓機械製造系的？」這是曼因哈頓第一大系，裡面囊括了修理、飛行器製作等各種專業。

「不是。」謝懷頓了一下，他說，「我是政治系的。」

他含糊了一下，「沒學過修理。當初我沒聽我父親的，去了政治系。」

「那你父親應該很生氣。」聞隱說。

「確實。」謝懷苦笑了一下，他都不願意去回想。

每次回家都是冷嘲熱諷，同父異母的弟弟陰陽怪氣，「喲，曼因哈頓政治系的大學生回來了。」

父親的臉更鐵青，冷哼一聲，把東西重重一放，看都不看他一眼。

母親柔弱地扯住他，每次見他都是以淚洗面，「你就不能聽你父親的小懷？你知道你爸爸想讓你去讀其他系，你怎麼不為媽媽考慮一下……」

然後謝懷「哦」一聲，說，「可是曼因哈頓不能轉系。」

這幾乎成了謝懷那幾年的常態。

「後來呢？」聞隱道。

他有點不太理解，自己在曼因哈頓那幾年，它似乎就是全星際最盛名的大學了，這些年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實力減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才對。

怎麼還會有家長這樣……他皺了一下眉。

這要是他的孩子，自己一定要驕傲地到處炫耀才對。

「然後我更沒聽他話。」謝懷陷入回憶，追溯兩年前的記憶。

「大四的時候我們家氣氛難得和煦，我還以為他不介意了。結果等我快畢業了，他突然說給我找了一份在聯盟政府實習的工作。」

聞隱預感到接下來會有轉折。

謝懷長得乖，看著聽話，但是性格絕不是那種讓人拿捏的。

「我說……」謝懷笑了一下，露出兩個不顯眼的梨渦，「我當時可能有點叛逆，拒絕了。」

謝懷站在書房裡，看著那張調任表，他緩慢地道，「我不去。」

「你說什麼？」似乎是什麼想到謝懷會如此快的拒絕他，謝懷的父親愣了一下。

「我說我不去。」謝懷抬眼，他道，「我已經簽了新聞社，出去做記者。」

「你這個不孝子！」謝父震怒，「記者有什麼好當的，讓我們家族丟臉！你讓我出去這張老臉往哪擱！」

謝懷說這句話的時候惟妙惟肖，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當時還笑場了，差點被揍。」

聞隱知道依照謝懷父親的性格那件事必然不會那麼輕易地結束，他沒多問，反而對謝懷後來的事情感興趣。

「那後來呢？」後來是什麼造就了這樣的謝懷？

謝懷輕描淡寫:「後來就去做記者了。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每天東奔西跑，新聞社裡也勾心鬥角，於是我申請外派，去了邊緣星。」

真正對謝懷產生影響的還是在邊緣星的生活。

他在邊緣星的時候治安很混亂，因此不得不學會了一些沒有什麼用的雜七雜八的技能。

聞隱感嘆道，「真是神奇的經歷。」

去邊緣星的勇氣不是誰都有的。

「確實很神奇，現在想想我都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做的決定。頭腦一熱去讀了政治系，頭腦一熱去做了記者。」

「那你呢？」謝懷話題一轉，他說，「比起我的，似乎你的經歷更吸引人一些。」

「我？」聞隱眨了一下眼，難得有些接不上話。

我有什麼經歷？讓我想想……

「嗯……在曼因哈頓讀書，然後進了帝國的部門，後來帝國落幕，我在聯盟待了一段時間，然後來了這裡。」

聞隱把這些摘出來，他的經歷沒說謊，只不過中間曲折的部分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謝懷疑問。

聞隱的人生經歷豐富得截取一段出來應該就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結果居然在他的嘴裡那麼輕描淡寫？

「有啊。」聞隱道，「遇見你了。」

「好吧。」謝懷詭異停頓了一下。在聞隱看不見的角落，嘴角勾起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弧度。

他舉起手裡的扳手搖了搖，「繼續幹活吧。」

令聞隱感到疑惑的是，接下來的換零件活動謝懷總是出錯。

————

修理完飛船的時候他們路過中心廣場。

下午太陽正好，暖融融地照在地上。基地內部的溫度和外面有一定的溫差，謝懷只穿了一個外套就不怎麼涼了。

中心廣場中間是一個大大的草坪，他們看見了很多的機器人。

它們有的坐在草坪上，有的站著，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一樣的外表讓人很難分辨誰是誰。

長長的可以感知機器人情緒的觸角並沒有像往日一樣高興的直立搖擺，而是彎曲下來，陷入某種悲傷的情緒。

它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以致於忽略了遠處走過的人類。

謝懷望著遠處的機器人，有兩個機器人互相碰了碰頭頂天線，似乎在相互安慰，藍色的眼睛閃過數不清的數據。

他淺棕色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片沉靜的像聞隱看過的灰棕木林。「真的沒有辦法讓他們都走嗎？」

「有。」聞隱道，「把它們的電斷了，然後運到飛船上，等到星際旅行，想走也走不了了，到時候你想把他們運到哪都行。」

「餿主意。」謝懷唾棄，「要是能這麼干，我早就幹了。」

聞隱淡淡道:「那就沒有辦法了。」

他和謝懷知道這些機器人不會走的，謝懷還抱著些希望，想把它們帶去。

一個人留在世界上很孤獨，一個機器人留在這個世界上很孤獨，但是聞隱覺得一群機器人不會。

他們對於它們來說就是電子生命里的過客。

「走吧。」謝懷又看了它們一眼，他笑了笑，「以後再回來看它們，823種的草莓很好吃，這次上飛船可以多帶點。」

————

晚上的時候黑刃一直絮絮叨叨和聞隱說話。

據他來說自己有點緊張，【臨近星際旅行，六十年沒有旅行過了，怎麼能不緊張。】

「現在時間還不到，等過兩天再緊張。」聞隱道。

【不不不。】黑刃說，【一個聰明的系統應該旅行之前就做好準備。】

聞隱沉默了一下，「你做了什麼準備？」

他還沒有想到黑刃還能做什麼。

接入飛船系統？規劃路線？

黑刃驕傲說:【我充滿電了主人！隨時準備著為您服務。】

「你謝安吧。」聞隱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眶，他淡淡道。

黑刃的腦迴路異於其他統。

於是又被主人強制關機的黑刃在睡覺前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客廳的燈關了，卧室只有床頭留了一盞夜燈，淡淡的光暈在黑夜中朦朦朧朧。

聞隱在睡覺前想:再做個夢吧。萬一謝懷再問他什麼「傳奇性經歷」，自己好有什麼能說的。

別像今天這樣，說了兩句，就沒什麼可以說的了。

聞隱真的做夢了。

似乎是帝國即將傾倒之際，局勢異常動蕩，他在一個異常大的指揮室，裡面擠滿了人。

這個說法有些過於誇張，不過那些人的聲音幾乎要把會議室填滿了，一個個不同的聲音傳入聞隱的耳朵。

「澤西將軍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內閣已經有五分之三的人同意新法……」

「還有諾薇閣下，她可是陛下的親妹妹，一個皇族怎麼也可以支持新法！太荒謬了，置我們於何地！」

「不行……這世道要亂了要亂了——」一個白鬍子老臣顫抖著嘴唇說，他捂著心臟，像是接受不了，白眼一翻猛地昏過去。

最上位的男人靜靜看著這場鬧劇。

眾多的大臣聚在白鬍子大臣身邊，有的在哭天喊地，有的在大聲喊叫醫生，有的在假惺惺幫忙。

嘖，他們就像在哭自己的末日一樣。

不過也快了。

在首座上他隨意想到，距離鬧劇結束還有幾天？一個星期？

太長了……

五天吧，五天之後他們就會意識到無論如何都不能挽救已經腐朽的帝國。

讓一個政府重換光彩的手段，不是給它換一個英明的領導人員，而是換一個政府。

這些人什麼時候能明白？他們才是帝國最大的蛀蟲。

……包括皇族。

他們越來越吵鬧，吵著新法的實施，該死的平民們怎麼能提出一個忤逆帝國王權的法律！

平民在異想天開、痴人說夢……什麼樣的詞語都用上了。

這場戲是做給他看的。

結果首座上的男人沒有反應，他們演了一會紛紛噤聲。

有一個大臣大著膽子上前道:「瑟蘭殿下，您怎麼看新法這件事？」

瑟蘭？我在帝國的名字。聞隱明白了。

他在帝國還沒有倒下時是個皇子，看會議室還有之前的那些架勢，應該把他的父親（也就是帝國的陛下）架空了。

嗯……我做的還不錯，聞隱滿意地想，之前就那麼能幹。他繼續圍觀事態發展。

「還有諾薇閣下，她是皇族，居然在外面公開支持新法，這簡直是不把您和陛下放在眼裡！」大臣氣得臉通紅。

他們都知道陛下的命令已經無足輕重了，現在主要是讓殿下表明態度，諾薇閣下是他的親姑姑，居然罔顧皇族的臉面做這些事。

「新法。」聞隱不咸不淡道，「內閣不是通過了嗎？既然通過了可以準備施行了。」

他紫羅蘭色的眼睛望向在場的所有人，安內卡達家、威廉家、內塔路家……幾乎所有難纏的貴族都在這裡。

都在等他表態。

「可是！」有一個急躁的大臣跳出來，很快被旁邊的人按了下去。

「殿下還沒有明白我們的意思。」站出來的是一個看著溫和的中年人，安·斯貝斯，賽西斯特集團的首任領事。

「各個家族的命運和皇族的命運是聯合在一起的，如果新法施行，那麼不僅是我們的命運，恐怕您和諾薇閣下的命運……」他意有所指，「也難測吶——」

「這件事擇后再議。」聞隱起身，他推開身後的椅子往出口的位置走，「等……」

他隨意說了個時間，「等一個星期後的晨會再說。」

晨會兩星期一次，他這是要拖死他們！

貴族們都意識到了，他們臉色鐵青。尤其是安·斯貝斯的表情難測，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不到晨會的時間，帝國被譽為「最後一顆寶石」的瑟蘭殿下，死在了和底特星人交戰的戰場上。

誰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親自前往戰場，正同人們不知道為什麼在他死後，新法如勢不可擋之勢向前推進，把沉積盤根在帝國數百年之久的貴族紛紛連根拔起。

第三年，聯盟建立。

第一任執政官是一個黑色眼睛的青年。據說他不苟言笑，手段凌厲，善戰，讓敵人聞之膽顫。

他叫聞隱。

更多人習慣地稱呼他為聯盟的「啟明星。」

寶石墜落，星星照常升起。

——————

不知不覺兩天的時間到了，他們準備出發。

聞隱和謝懷輕裝簡從，不過222和223準備上飛船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

「我記得你不是搬了東西去飛船嗎？」聞隱道，他的視線從222和223身後的一大堆行李掃過。

飛船的房間里也堆滿了他們的東西。

「我和222戀舊。」223理直氣壯，他身後的一大堆行李幾乎要把他壓垮。

「你和聞隱走了還會回來嗎？」823和眾多機器人期待地看向謝懷。

「會。」謝懷點了點頭，他笑了一下，「我保證會和聞隱回來的。」

「那就好。」823垂了好久的天線終於豎起來了，它揮了揮手，「那祝你們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這些機器人說道。

謝懷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它們，「一路順風，再見。」

聞隱在旁邊，他看了一眼時間道，「該走了。」

「好。」

他們轉身的時候，聞隱突然聽見823喊了他一聲，「聞隱……」

「怎麼了？」他回頭。

那個小機器人猶豫了一下，它鼓起勇氣問他:「我們是好朋友嗎？」

「是。」聞隱輕輕點了點頭，他說，「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它們的眼睛亮了亮，很開心地道，「好了，我們知道了！你快走吧，和謝懷一路順風！」

於是飛船起航，他們坐在乘客室里，從窗戶那裡向外望——

機器人們的身影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一群模糊的黑點，直到什麼都看不見。

「就那麼走了……」謝懷說。

223嘆了口氣，「還有點捨不得。」

「以後會再見的。」聞隱說。

他還在往基地的位置望，這次不僅是機器人，連基地都變成了一個黑點了。

「別忘記了你答應我的條件。」223道，「我要兩個最頂級的仿生人身體。」

「沒問題。」聞隱，「到時候讓你挑。」

這是他們之前談好的條件，223幫助他們，換取聞隱去往主星之後幫他們更換身體，把機器人的殼子去了，換成和人類肖似的仿生人。

飛船內部亮起消息提示的白燈:【飛船正在航行，經過計算，距離目的地還有四十八小時五十三分鐘二十六秒，預計經過三次星際躍遷，請做好心理準備。以上，祝您旅途愉快。】

他們航行的越來越遠，一天後——

在基地，有一個外來的信號轉入實驗室，傳輸到指揮室后無人響應，又有兩個信號傳入。

【滴滴……收到消息……請回復……】

無人響應。

消息的源頭，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匆匆走進房間。

「老師，K2567星球無人響應，植入C級病毒失敗，我們在那裡投放的實驗體全部死亡。」

「只是個C……」老師笑了一下，不怎麼在意道，「他們這些小星球，居然連最基礎的病毒都挺不過去。」

「確實。」科研人員恭敬道，「還需要去K2567提取數據嗎？」

「算了。」老師隨意道，「再抓兩個星球試試，就放個——C病毒的削弱版吧。」

「是。」

————

另一邊，飛船半夜時分突然亮起警報的紅燈。

「滴滴滴——」

「滴！警報！警報！飛船預計航線出現錯誤，請注意，正偏離原軌道、正偏離原軌道！」

謝懷匆匆披上衣服從房間出來，卻發現聞隱已經在駕駛室了。

「情況怎麼樣？」

「飛船出現了故障，正在往其他星球飛。」

「哪個星球？」

聞隱指了指星圖裡一個比較靠邊的星球。他道，「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顆邊緣星。」

謝懷仔細打量了一下，表情逐漸凝重起來，「是最混亂的扎瑪特星球。」

他來K2567之前呆了一段時間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