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他的眼神在留我◎
第二天上午,大壯被曲懿以「不放心盛景」的名義打發回了杭城。
曲懿房門密碼一直沒換,出於禮貌,大壯敲了兩下,等了半分鐘裡面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直接打開密碼鎖,最後是在客廳一角找到的盛景。
盛景循聲,慢半拍地抬起手肘,四指併攏一彎,「壯。」
大壯東張西望的視線倏然卡住,神情獃滯兩秒,才反應過來小熊貓是在跟自己打招呼,跟著抬起手臂,熱絡地喊了聲:「小景弟弟。」
盛景很輕地唔了聲,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拿著彩色蠟筆趴在地上寫寫畫畫。
大壯拿出一杯奶茶,插好吸管遞到他手邊,問:「小景弟弟,你不用上學了?」
聽曲懿說,她弟會在杭城待上一段時間,可按盛景這年紀,現在應該在上小學二年級。
盛景猶豫了下,接過後軟糯糯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才回答他的問題,「老師要教的我都已經全部學會了,媽媽說可以不用再去學校。」
盛景的學習能力一直驚人,聽他這麼說,大壯深信不疑,「你是在上二年級?」
「四年級。」
盛景咬著吸管,囫圇不清地補充了句:「我比別人學得快。」
變相地表明自己有個「能跳級」的天才大腦,大壯沒話說了,探頭探腦地看了圈,沒找到另一個人,「硯哥呢?」
盛景對這名字有點陌生,「懿懿的騎士?」
這下換做大壯懵了兩秒,剛想說什麼,聽見玄關處傳來動靜,緊接著視線里多出一道頎長的身影,提著兩大袋餐盒。
看見他時,溫北硯微微點了點頭,態度依舊不冷不熱。
出門前溫北硯問過盛景想吃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挑,盛景回了「都可以」,溫北硯不懂照顧人,更別提拿捏一個僅單獨相處過兩天的孩子的喜好,最後直接買的四人套餐,夠再添副碗筷。
吃完午飯,溫北硯又收到葉淮消息,說的還是霍霄組局這事。
【我看你還是去吧,應付一下了事,省得這貨一天到晚來騷擾我。】
【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曲懿她弟,就把他放到我媽這,正好圓了她抱孫子的夢。】
溫北硯對霍霄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只記得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愚蠢、狂妄、貪婪、好色……幾乎集齊人性最卑劣的一面。
給這樣一個人辯護,他仍然沒有任何良心上的自我譴責感,律師不是來主持正義的,他只管盡自己應有的職業本分,之後的事情,包括審判結果、出獄后這畜生能不能徹底改過自新,都與他毫無干係,他不想再與他產生半點交集。
但有些事避無可避,自己也會送上門來,不如趁早了結。
溫北硯:【不用,她助理在。】
溫北硯:【幾點?】
葉淮:【八點。】
溫北硯到的時候,葉淮已經在附近的停車場入口等著,兩個人朝會所走去。
葉淮知道他不喜歡這種喧鬧奢靡的場合,老媽子身份再次上線,叮囑道:「要是一會待不下去了,你給我使個眼色,我幫你找個理由開溜。」
包廂里插科打諢的笑聲此起彼伏,從不同的聲線推斷,到場的人遠不止霍霄一個。
看來道謝不是這二世祖的本意。
葉淮輕輕嘖了聲,拿眼尾掃向溫北硯,看不出什麼表情,彷彿真的就是來走個過場,進包廂后,別提虛假的客套奉承,連聲招呼也不打。
霍霄也不惱,舉著酒杯一臉熱絡地朝他走去,長篇大論地發表自己的感激之情后,忽然將話鋒一轉:「聽說溫律師有女朋友了,好像還是個女明星,叫什麼曲懿是吧。」
分不清是在故意挖坑設陷,還是不帶腦子又沒有眼色地發表著不合時宜的言論。
溫北硯通通沒理會,直到有人接了句:「曲懿?那不是我簽下的藝人?」
溫北硯稍頓,微微側目,趙時韞不緊不松的眸光撞了過來,片刻溫北硯聽見這人又問:「那上次在片場拉走她的就是溫律師?」
「還有這事?」霍霄跟著明知故問,「到底什麼情況?」
趙時韞聽不出情緒的聲線緊隨其後:「聽說是看到我家藝人在跟同劇組的男演員拍吻戲后把人拉走的……其實也能理解,畢竟是女朋友,佔有慾這東西,誰都有……不過下次可別這麼做了,片場一堆眼睛看著呢,要是因為這原因她再也拍不了戲了,這麼多年下來,我捧她花費的錢豈不是都打了水漂?」
此類對話的次數一增加,溫北硯漸漸察覺出異樣。
看似是霍霄在拋梗,實際上早就被人帶進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里,話題的主導權從一開始就落在了那個人手中。
誰才是場上的聰明人,一目了然。
溫北硯多看了趙時韞一眼。
趙時韞敏銳地察覺到這一瞥,笑著朝他抬了抬酒杯。
不知道誰點了份甜品,看上去像果凍,被切割成小正方形,晶瑩剔透,周圍鋪上一層貓爪形狀的棉花糖。
溫北硯一下子想起了家裡那隻小熊貓,無視耳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笑話,掏出手機給大壯發了條消息,然後偏頭問了句:「這裡的甜品能打包嗎?」
音量沒有收,加上沒有任何前綴稱呼,以至於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問誰,葉淮剛想說什麼,被人搶先,霍霄似笑非笑地問:「溫律師喜歡吃甜品?」
溫北硯沒給他任何多餘的眼神,也不想跟他在無趣的問題上浪費口舌。
見氣氛越來越不對勁,葉淮忙笑著打圓場:「阿硯應該是給家裡人帶的。」
這話更容易被曲解,霍霄以為他說的是曲懿,眼底笑容加深幾分,用看似過來人的口吻:「溫律師,女人寵過頭可容易無法無天。」
葉淮聽得一陣無語,傻逼果然就愛說些傻逼又裝逼的話,他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轉瞬感受到隔壁傳來的陰冷氣息。
餘光里,溫北硯神色略為緊繃,知道他接下來說出的話可能會讓氣氛更加緊張,葉淮也沒阻止,由著他涼涼的眼神掃向霍霄,「我喜歡。」
今晚說的第二句話,溫柔的語氣,弦外音卻帶著刺。
「我還有事,先走了。」溫北硯省下一切不必要的廢話,一口飲下杯里的紅酒,全當為自己的提前退場賠禮道歉。
路過趙時韞時,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了片刻,後者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閑散模樣,拿酒瓶的手搭在膝蓋上,指節敲擊杯壁,發出間奏分明的輕響。
溫北硯斂下探究的神色,在手機上叫了代駕,沒幾分鐘,車停在會所門口。
車窗外的燈光異常刺目,大概率是被另一個人影響到了情緒,腦袋也是一陣陣的痛,思緒被牽動得紊亂。
心裡莫名有種感覺,這不會是他和趙時韞的最後一次見面。
預感很快成真,周二上午,溫北硯遠遠看見趙時韞跟葉淮在休息室談論著什麼,隱約捕捉到「曲懿」這個名字。
從來意不明的人口中去獲取關於她的信息,是個極其愚蠢的選擇,可這人製造的一個接一個的巧合,準確來說是設下的陷阱,全都帶著致命的吸引力,溫北硯沒法裝作它們不存在,只能捂住眼睛,屏著呼吸,模糊能感知它存在的感官神經。
他朝那兩人點頭示意,徑直回到自己辦公室,隔絕身後的一切動靜。
趙時韞淡笑不語,葉淮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送走甲方后,來到溫北硯辦公室,「這小趙總什麼意思?上回在雲水會所也是這樣,怎麼說話綿里藏針的,那姓霍的也是,難不成真是資本家的天性?還是說小趙總把你當成情敵了?」
有私密的辦公室不談,非得在誰都能經過的公共休息區域談,就像在等某個人經過似的。
而趙時韞剛才意味深長的眼神,讓葉淮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溫北硯一言不發地合上文件,西裝外套掛在臂彎,越過葉淮,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幹什麼去?」
「回家帶小孩。」
「……」
路上經過一家甜品店,溫北硯想起前天晚上盛景對著藍莓果凍笑眼盈盈的模樣,將車停到路邊,買了份四寸的藍莓慕斯,提著蛋糕上車后,接到曲懿打來的電話:「盛景有沒有鬧?」
溫北硯打開藍牙,「他很安靜。」
這點曲懿絲毫不懷疑,「你昨晚跟他睡的嗎?」
溫北硯很自然地接了句:「我只跟你睡。」
低磁性感的嗓音撞入耳膜,撩得心癢,曲懿輕輕撓了下自己鼻尖,拋下羞赧,順著他的話更加直白地往下說,「那等我回去跟你睡。」
隔著屏幕,他看不到自己的臉,把語調壓得自然些就行。
溫北硯頓了幾秒,極煞風景地問:「你感冒了?」
「怎麼這麼問?」
「鼻音比平時重。」
「……」
曲懿岔開話題,「你上次是不是說想要熊貓睡衣?」
饒是溫北硯也無法從容地應對如此直接的發問,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了,睜眼說瞎話:「我沒說過。」
「你感冒了?」曲懿捧住手機,笑彎了眼睛,故意嗆他,「怎麼聽上去鼻音比平時重那麼多?」
空氣沉寂下來,曲懿也怕玩笑開得過猶不及,一個急剎車,拐回半分鐘前,話音里的笑意漸漸兜不住了:「你這年紀這身板,商場是買不到這種卡通睡衣了,我到時候給你去網上定製一套。」
「……」
通話在車開進小區后結束,電梯門一開,溫北硯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3002門口,他腳步停頓幾秒,一句話沒說,對面先開口解釋了句:「聽說曲懿她弟來了,正好順路,就來看看。」
理由過分牽強,顯而易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溫北硯皺了皺眉,不滿這人把曲懿當成私人所有物的態度,更不滿他故作熟稔的口吻,同時自己又在心裡升起一種事態不受控的恐慌。
趙時韞沒出現前,他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他有了控制暴虐情緒的能力,當然也不想讓自己回到過去這種疑神疑鬼又患得患失的狀態,然後對唯一在乎的人亮起猙獰的爪牙。
種種考量下,他不想和眼前這人有絲毫的接觸,可一味地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必須得從源頭切斷所有不安穩、潛在的危險。
於是,他心甘情願地踩進了對方提前設置好的陷阱。
「你想談什麼?」溫北硯冷著臉,連表面的客套都懶得做,直達主題。
趙時韞笑說:「談我簽下的那不成器的戀愛腦。」
門在這時被屋裡的人打開,盛景半截身子探了出來,他身後的大壯看到眼前這一幕,愣了又愣,「趙總,你怎麼過來了?」
趙時韞的視線剛落到盛景身上,一道沉冷的男嗓插了進來,瞬間吸走他的注意力,「找我的。」
趙時韞笑了笑,從善如流地點頭,把帶來的禮物交到大壯手裡,雙手插回兜里,跟著溫北硯進了隔壁房間,屁股剛坐到沙發上,主人直白的催促響起:「我沒耐心聽你拐彎抹角。」
撂下這句話,溫北硯的臉色已經沉到了底。
「別誤會,我來不是棒打鴛鴦的,只是來提醒你一些事,」趙時韞不緊不慢地說,「霍霄,也就是你前辯護人,上次約你並不是為了道謝,而是為了試探你和曲懿之間的感情,另一方面,想看看能不能從你這入手,再給曲懿製造點苦頭。」
聽到這名字,溫北硯頓了幾秒,終於抬起頭。
趙時韞又說:「霍霄早就認識了曲懿,準確來說,他們之間還有不小的過結。曲懿最好的朋友就是被霍霄害死的,當時沒有證據,就沒有辦法給霍霄定罪,不僅如此,網上也沒有任何相關消息……」
「為了替她這朋友報仇,你猜曲懿都幹了些什麼?」
「她知道霍霄這人好色,所以她把自己當成了誘餌,創造好一切條件,引誘霍霄侵犯她,再拿這錄下的證據傳播到網上。」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多愚蠢的做法。」
溫北硯面無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的情緒已經崩到了臨界值,再來一點火星,就能爆炸。
「不過你放心,出於某種原因,這愚蠢的計謀最終沒成功,曲懿還是你一個人的曲懿……也好在霍霄這蠢貨多行不義必自斃,最後因為別的案子進了監獄,要不然曲懿遲早把自己賠進去。」
情緒得到一定程度的緩和。
趙時韞看在眼裡,眉眼舒展開,浮著薄薄的一層笑意,再度將話頭對準江稚魚,「所有人都覺得江稚魚是跳江自殺的,可當時沒有屍檢,僅憑一份遺書匆匆定下自殺的結論,誰知道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沒準她就是被霍霄親手弄死的。」
溫北硯腦袋又開始疼起來,臉色蒼白,他想喊停,可對方已經將另一個血淋淋的事實殘忍地剖在他面前。
他無處可逃。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想起他和曲懿剛重逢還沒在一起前,她問自己的那幾個問題:
你接過性侵案嗎?
你們律師也會像警察一樣調查取證嗎?
你遇到過他殺最後卻被篡改成自殺的案子嗎?
原來在很早以前,她就為今天這段對話埋下不少的伏筆,只不過都被他當成找不到話題后的隨口一問。
她不惜代價地想讓霍霄受到懲罰,而他卻替這樣一個人打了辯護,費盡心思減輕他的刑法。
強行拼湊起抵禦入侵者的兵刃瞬間瓦解,一口氣息順著肺腑艱難地攀升,最後半死不活地卡在嗓子眼,難捱的想要用手術刀扎向自己喉管,再用力攪動,皮開肉綻才罷休。
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因為她說過她喜歡他的喉結,要真因自虐落下了疤,那就不再是她喜歡的,他必須得保全它的完整性。
他垂下手,片刻又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用來壓制體內的躁動。
這份躁動襯得四周更加安靜,安靜到他好像陷入了暗無天日的漩渦中,闔上眼睛的那一瞬間,腦海里再度閃過無數碎片化的場景,這段日子所有的努力突然變得面目全非。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著,身體也漸漸變得冰冷僵硬,像具屍體。
突如起來的滾燙,讓他猛地一怔,他的手被什麼東西用力攥住。
眼尾緩慢垂落,是盛景的手。
那雙眼睛亮瑩瑩的,彷彿能照進心裡去。
他好像又活了過來。
-
得知曲懿真正想參加的是《撕夜》女二的試鏡后,周挽氣到不行。
見她一副快要炸毛的反應,曲懿一陣心虛,語氣不由軟化下來:「女一這角色我真的駕馭不了,就算最後複試定下了我,等劇播出后,我也會被群嘲演技不行,跟江稚魚差了十萬八千里。」
就像大人覺得曲喬生是老師,作為老師的孩子考第一是天經地義的事,而拿下演技獎的演員就等於擁有不一般的演技,任何角色都能被駕馭得爐火純青。
實際上這種觀念錯得離譜,過度的以偏概全。
對曲懿來說,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江稚魚的出現,讓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幾斤幾兩,盲目給自己設限,無異於拔苗助長,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完成自己的目標,才是最為穩妥安全的抉擇。
不輕易嘗試去突破自我,在周挽看來是沒有上進心的表現,另一方面,她先入為主地認為曲懿放棄爭奪女一是為了給宋吟機會。
曲懿繼續解釋:「我看過劇本,女二這角色和我貼合度更高,我有信心演好這個角色。」
周挽怒其不爭地瞪了她一眼,最後什麼也沒說。
曲懿提前半天去了上海,在試鏡地點見到不少熟面孔,宋吟最後一個到場。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緊接著不約而同地展露出爭鋒相對的氣場。
「這兩人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怎麼到哪都能撞上?」
「聽說曲懿是來試鏡女二的,她前助手試的才是女一,最後要真這麼定下了,那曲懿豈不是要給宋吟做配?」
「要真這樣可有的看了,不過宋吟應該拿不到女一吧,《撕夜》可不是拼後台就能拿到的資源。」
這些話曲懿沒聽到,只聽見一個工作人員在那感慨:「自古紅顏多薄命。」
特定場合特定情境,不用多想,也知道他說的是江稚魚,不止他一個人,從她踏進試鏡場地到現在,已經聽見不下十次對於「江稚魚」的緬懷。
有真情實感,但更多的是跟風般的虛情假意。
「不是紅顏薄命,」曲懿低著頭,聲線壓得沉沉的,糾正他錯誤的認知,「是這個時代沒有給紅顏長壽的理由。」
試鏡結束,曲懿沒著急走,保姆車一直停在地下車庫,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她讓司機摁了兩下喇叭,在宋吟上車前,又將他支走。
宋吟喚了聲:「曲懿姐。」
曲懿沒應,省去一些毫無必要的寒暄環節,開門見山地問:「為了參加這次的試鏡,你又向霍霄捨棄了什麼?」
《撕夜》這部劇製作手筆高,來試鏡的主演在圈裡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以宋吟目前的咖位,還不夠資格。
宋吟避開她探究的目光,輕聲反問:「能捨棄的東西我不是早就已經捨棄了嗎?」
曲懿心裡有了答案,不再執著這個問題,另起:「拿下這部劇的女一,然後呢,你想做什麼?」
「我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懲罰應該懲罰的人。」平穩的聲線,聽上去像可靠的實話。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曲懿偏過頭,目光沉沉地對上她,陰冷的聲線一字一頓地叩進人心扉,「我問的是你,和霍霄無關,和江稚魚無關,我問的僅僅是你——你江吟的未來。」
宋吟不言不語,臉上無波無瀾,眼裡看不見任何光芒,行屍走肉一般。
她究竟想做什麼,曲懿其實是能猜到的,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然而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局面,逃避現實有弊無利,在走向最壞的結局前,總得有一個人先戳穿橫在兩個人之間的透明薄膜。
「等該被懲罰的人受到懲罰,你再走你姐的老路,在這部戲拍到一半的時候,留下一封遺書自殺?」說完,曲懿自己愣了下。
多稀奇,她竟然能在這節骨眼上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她最不願意麵對的這兩個字。
否定事實就等於狡辯,宋吟放棄徒勞的抗爭,繼續保持沉默。
「你姐不是自殺的。」曲懿閉了閉眼,「她不可能自殺。」
平靜的語氣,像隨手往海里丟進一塊被風化的石頭,卻掀起了驚天駭浪。
過去的認知被顛覆,理智瞬間全無,宋吟被驚愕到發顫,她應該說些什麼,可她發現自己根本擠不出一個音節,只能用殘存的力氣握住曲懿的手腕。
「你姐這輩子最在乎的有兩樣,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是演戲。」
曲懿一動不動地看著宋吟,一張和江稚魚有五分相似的臉,盯得久了,彷彿出現在眼前的就是她,「她沒有辦法捨棄其中任何一個,所以她絕不會不負責任地拋下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離開。」
霍霄對江稚魚的傷害並非只有曲懿見到的那次,事實上,那次只是一個開端,一個人玩弄不夠痛快,就拉上同一圈子的那幾個公子哥一起玩,要是她起了反抗的心思,他就會拿「封殺」威脅她,揚言讓她這輩子都無法演戲。
曲懿就沒見過比她還要蠢、還要軸的人,小時候為了妹妹,放棄了相對舒適的生活,後來又為了演戲,放棄了自己。
她這輩子有一刻為她自己活過嗎?
宋吟終於找回自己聲音,滿滿的嘲諷:「我倒希望她別這麼在乎我。」
宋吟五歲時,父母離婚,那年江稚魚也只有十歲,她主動提出要跟家暴的酒鬼父親。
當時宋吟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做法,反倒慶幸自己跟的是溫溫柔柔、不會打罵她的母親,懂事後,才明白江稚魚的用意。
——江稚魚犧牲了自己,只為了給妹妹一個清凈的未來。
雖說後來沒多久母親就因病去世,宋吟被過繼給表舅,但表舅一家對她很好,如江稚魚所願,她度過了一個安穩的童年。
「她總是這樣,什麼都想為了我好,她就不能多考慮一下自己嗎?」
曲懿沒說話,給她足夠的緩衝時間,許久說:「你和你姐,我總得救下一個。但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定,我會尊重你的意願。」
車門打開,灌進來一陣猛烈的寒氣,宋吟卻遲遲沒有下車,「曲懿姐。」
曲懿睜開眼,緩慢偏了腦袋,看見宋吟閉著眼小幅度地搖頭,「你說錯了,我姐這輩子最在乎的有三樣。」
話音停頓幾秒,「還有一樣,是你。」
-
試鏡結果一周后出來,曲懿沒有留在上海,帶著她在這買的熊貓帽,坐車回了杭城。
沒在自己家見到溫北硯,瞥見大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出什麼事了?」
「小趙總來過了。」
曲懿瞬間支棱起來,「他來做什麼?」
「好像是來找硯哥的。」大壯補充,「去硯哥家聊的,所以聊的什麼我一句沒聽見,不過後來小景去找硯哥,他說硯哥有點奇怪。」
趙時韞除了那點破事,還能跟他聊什麼?
曲懿這下是真急了,語速飛快,「盛景都說他不對勁了,你怎麼不去看看?」
大壯委屈巴巴地說:「我又不知道密碼,盛景也不告訴我啊。」
曲懿看了眼正坐在客廳地毯上的盛景,他的目光正好在這時迎上來,片刻工夫,又垂下了眼。
曲懿放下包,高跟鞋蹬蹬敲到隔壁,看見溫北硯站在一動不動地魚缸前,表情放得很空。
魚缸里早就沒有了魚,茂密的水草不停歇地拂動著,燈光幽暗瘮人。
曲懿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回來了。」
他很輕地嗯了聲。
曲懿又沒話了,她心裡有一堆問題想問,可這些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問出口的。
如鯁在喉,導致沉默的時間格外漫長,偏偏在這時放在兜里的手機響了下。
是趙時韞發來的,回答的是她五分鐘前的問題。
Y:【你跟他說了什麼?】
趙時韞:【想知道啊,那就來盛安。】
類似的套路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每回她都拒絕不了,只能由對方牽住自己鼻子走,這次也是。
她看向溫北硯,然後上前輕輕抱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有點事,先離開一會。」
最近一段時間,溫北硯很少在家裡抽煙,除非是為了滿足曲懿,陪她玩相互渡煙的遊戲。
這會實在沒忍住,他敲出一根,無力地吐著煙圈,決絕又乾脆地說:「你走吧。」
他其實已經壓制住了情緒,只不過她突然的出現,讓這一切努力成了無用功,那些想凌虐自我的念頭又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快要控制不住。
他想問她,他是不是做錯了?
他是不是害她傷心了?
她會怪他嗎?
曲懿微微一怔,來不及細想,催促的消息發來,「那我先走了,我就離開一會,你別走,在這等我回來。」
這次溫北硯沒應。
已經入冬,氣溫驟降,彷彿再過幾天,就能冷到呵氣成霜的地步。
曲懿攏緊圍巾,腳步時斷時續,跟在她身後的大壯苦不堪言。
心神不寧容易出事,曲懿沒看到最底下的台階,一腳踏空,鑽心般的痛意襲來,大概是心理作用,她彷彿聽到了剛才那一瞬間骨骼錯位的聲音,也可能是心裡那根弦綳斷的聲音。
大壯一聲驚呼,忙不迭上前扶住她,「懿姐,沒事吧?」
曲懿白著一張臉逞強,「沒事,應該只是扭傷了。」
大壯不放心,「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反正這附近就有一家。」
他說了什麼,曲懿完全沒聽清,整個人的狀態渾渾噩噩的,幽綠的燈光從眼前一晃而過,然後是他站在魚缸前的身影,周圍的背景漸漸透明化,好像下一刻他也會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法遏制住這些看似荒謬可笑的胡思亂想,經過一番剝絲抽繭,忽然發現它們有多符合邏輯。
他這人偏執倔強,又對她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她鎖在身邊一輩子,如果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絕不會說出「讓她走」這種無可奈何的話。
「上次跟他吵架,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她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
「他讓我走,可是他的眼神在留我。」
作者有話說:
差不多一個月沒出過家門了,現在的狀態大概就是「陷入了暗無天日的漩渦」
碼不出焦慮,焦慮后更碼不出(一個死循環),所以不能保證日更,只能保證八月初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