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那是他九歲時發生的事。
宋辰作為一個留守兒童,自小和奶奶一起住在山裡,山間雨水充沛,尤其是夏天。
因此,那年夏天連著下了幾天大雨,一開始村裡誰都沒有過多在意。
那天村頭李嬸家的胖子告訴他,他爸昨天回村看他了,還從城裡給他帶的個新奇的玩具,據說是最近城裡的孩子最流行玩的。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沒見過幾次父母,對於胖子他爸每過幾個月就會回來看他,最初他多少也是有些羨慕的,只是時間久了,對父母沒了期待,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但他還是羨慕胖子,因為每次他爸回來看他總會給他帶城裡的新奇玩意兒,都是他從沒見過的東西。
不知道這次胖子他爸又給他買了什麼,宋辰心裡如百爪撓心,一放學就忍不住想往村頭跑,卻被王老太攔住。
天氣炎熱又雨水多,山上山下都容易有蛇出沒,加上天色陰沉沉的,恐怕馬上又要下大雨,王老太不放心自家孫子出門。
宋辰雖說也有著這個年紀的男孩都有調皮,但自小在奶奶身邊,被奶奶照顧著長大,他對王老太的話總是能聽進去幾分的,明天又是周末不上課。於是他就聽從王老太的話準備第二天再去找胖子。
正是這一次的決定,讓宋辰此後無數次的慶幸,慶幸自己當時沒有鬧脾氣而是聽話的待在了家裡。
就在宋辰放棄出去玩的念頭后不久,天果然如王老太所料,又下起了大雨。
這一次的雨下得極大,頗有一副來勢洶洶的氣勢,將所有人堵在了屋子裡無法外出。
暴雨下了一夜,村前山澗的水面漲了一大截。
第二天早上,村支書挨個敲響了村民家的門,通知他們做好防洪的準備,然後又冒著雨去往下一家。
雨一直沒停,到下午時,地面上已經有了一尺來高的積水,原本擺在地上的瓦罐竹簍浮在水面上,滿院子漂。
等到了晚上,雨漸漸小了,而積水已經有了半人高,一些房子建在地勢低的地方,有半層樓都浸到了水中。
村子里的住房多為一層的平房,宋辰和王老太早在積水越來越高時,就穿著雨衣上了樓頂的平台。向四周看去,此時半數房子的樓頂都坐著人。
晚上,村子里所有人都坐在自家的房頂,等待積水退去,沒有人想到,他們即將面臨更大的災難。
村子依山而建,所謂靠山吃山,平時村子里的生計,除了一些外出打工的,最大的倚仗就是村子背靠著的這座山,這這一次,給他們帶來災難的,也真是這座山。
前幾天接連不斷的雨讓山坡上的土變得濕潤鬆軟,後來又受了暴雨一天一夜的沖刷,終於承受不住,開始了山體滑坡,最終演變成泥石流。
因為雨幕的遮擋,等村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逃跑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泥石流向村子衝過來,埋沒他們的村子。
一些不甚堅固的房子的沖誇,坐在房頂的村民被捲入其中,很快不見了身影。
而他們只能,坐在原地,什麼都做不了,眼睜睜看著昔日的夥伴生命被吞噬,甚至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在絕望中等待政府的救援。
「喂!你怎麼了?阿辰?回神了!」李秋娘伸手在宋辰眼前晃了晃,沒有反應,又推了下他的肩膀,「叫你看著火,你在想什麼呢?飯都煮焦了,再不把火滅了,這飯可就完全不能吃了。」
「嗯?哦,好,我這就把火熄了。」被李秋娘從回憶里拉出來,宋辰隱約聞到一股焦香味,忙不迭的應著聲,手忙腳亂的用火鉗把還燃著的柴火夾出來,一一放到灶台邊盛著少許水的桶中熄滅。
李秋娘掀開鍋蓋,所幸發現米飯只是在貼近鍋底的地方結了一層鍋巴,還沒到無法食用的地步,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用鍋鏟把飯打松,然後按照人數盛好七碗飯,李秋娘找到兩個木質長盤,把飯碗放上去,又把剛炒的幾個菜放到另一個長盤上,端著上樓了。宋辰則跟在她身後,端著放著飯碗的長盤。
樓上的眾人掛心可能會發生的水災,多少有些食不知味。唯有什麼都不懂的小包子一口一口吃得極香,還是不是咂咂嘴,似在回味剛剛咽下的飯菜的味道。
晚上睡覺時,夫妻倆原本還擔心,小包子換了陌生環境會不會睡不好,沒想到他並沒在意這裡的床沒家裡的舒服,反倒是因為新奇感而早早催著要睡覺,很快便睡熟了,一點都沒有認床的意思。
只是,這一夜註定不會寧靜。
夜半,子時將過,正是所有人睡得最沉的時候。
苕溪、霅溪二水匯合處,堤壩的泥土不時塌落。
接連幾日的雨水,使得菰城境內的河水水量激增,苕溪、霅溪二水雖名為溪,卻實為菰城最大的河流,每年舉辦桃花節的霅溪不過是其一支小小的分流。
霅溪流經菰城城北,水流湍急,苕溪分東西兩路分別流經城東與城西,於城東匯合,最後苕霅二水一起注入笠澤。
往日,笠澤湖水平靜,湖邊蘆葦叢生,風景宜人,是個遊玩的好去處。
而如今,由於匯入的水量遠遠高於以往,雨水不斷,大風不止,湖中波瀾不停,水浪一次次沖刷著堤岸,每一次都會帶走一部分泥土。
一次次的衝擊侵蝕著岸邊的泥土,笠澤的堤壩開始逐漸崩塌,最終到了承受不住的地步,潰然決堤。
被困在堤內的湖水終於找到了突破口,盡數向決口湧來,衝垮了供遊人休憩的房子,連根拔起岸邊的柳樹,卷著它們向更遠處涌去。
住的離笠澤近的人家,有很多甚至都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就在睡夢中被洪水奪去生命。
次日清晨,到處都是失去親人和家園的人們滿是悲憤的呼喊,整個菰城都陷入了悲慟之中。
酒樓的位置偏西,昨夜洪水流到此處時已經沒了席捲一切的氣勢,並且酒樓地勢較高。
因此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宋辰等人還是次日起床后才知道前一晚發生的災難。
酒樓的大堂已經被水淹沒,大半層都浸在了水裡,木質的桌椅和牆上的字畫漂在水面,還夾雜著一些從廚房漂出的鍋碗瓢盆。
見此場景,宋辰放棄了從酒樓大門出去打探外面情況的想法,而是轉身上了三樓。
從三樓的窗口向外看去,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目之所及之處都是水,渾濁的水面上漂浮著不知是誰家的房梁,攔腰截斷的樹木,甚至是早已沒了生命的屍體與殘肢。
更遠處是倒塌一半的房屋,只有寥寥幾座房屋還算完整,越是往東邊去還完整立著的屋子就越是少。
宋辰只略略看了幾眼就欲收回了視線,他怕自己看多了會忍不住生出惻隱之心,出現拿出自己囤積的糧食,去給那些家破人亡的人的想法。
人都是自私的,他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顧,自己囤下的米面也只夠自己這兩家七口人吃十幾天的,省著點吃最多也就能撐一個月。而這次的災難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他不能也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產生過多的善良。
只是面對這樣的場景,任哪一個良知未滅的人看到了,也無法無動於衷。
辰緊握拳頭,指甲深深掐入肉中,狠狠閉上了眼,默默警告自己。
他還有家人,那才是對自己更重要的人,他的家人中甚至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們還沒來得及見識這個世界的多姿,三個長輩還沒來得及頤養天年,自己也還沒做到對妻子做下相伴一生的承諾,他決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次惻隱之心而棄他們於不顧。
做好了心理建設,宋辰睜開眼,猛地後退一步,準備下樓。
就在他轉身之際,餘光在某個方向掃到一具熟悉的屍體,視線不由在那個方向多滯留了一瞬,待看清之後不禁有些感慨。
是和自己在同一條街上開酒樓的錢老闆。只不過不同的是,自己的酒樓在偏僻的街尾。
而錢老闆的酒樓開在整條街最繁華的地段。自己之所以對著錢老闆印象深刻,則是因為……
當初自己的酒樓生意越來越好,這也意味著搶了其他酒樓的部分客人。
錢老闆心眼小,為了搶回自己的客人,竟起了栽贓陷害的心思,僱人到歸林居欲上演一出食物中毒的戲碼,以此來破壞歸林居的名聲。
沒成想,最後真出了人命,因為怕查到自己頭上背上一條人命,就和與宋辰有舊怨的張主簿勾結到一起,大行賄賂之事,想把人命官司栽到歸林居頭上。
這是當初結案后宋辰從一些隱秘的流言中聽到的。據說是那天錢老闆喝醉了酒自己說出來的,後來錢老闆花了大價錢給當時聽到這些話的人封了口,但到底是流出來了一些。
都說同行是冤家,但宋辰沒想到錢老闆居然會為了生意做出這種事,只是如今人死如燈滅,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宋辰搖了搖頭,回到二樓,蔣氏正拉著李秋娘說話,其他人在陪小包子玩鬧,除了什麼都不懂的小包子笑的開心,其他人臉上的笑意都有些勉強。
見到宋辰下來,宋老爹給李老爹使了個眼神,兩人跟著宋辰一起走到角落,宋老爹開口問道:「情況怎麼樣?」
宋辰嘆了口氣:「不容樂觀。」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盡量保證隔日更到完結吧,好像又立了個fla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