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蕭白說的輕快,像是當真一點也不在乎。
看著她毫無芥蒂的表情,可祁璟十分清楚,他在意。
哪怕他會因為小白有法力,有漫長的壽命而患得患失,可這也是他和小白需要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就此可以忽視她受的傷害,付出的代價。
特別是當這一切都是因為別人的私心。
蕭白抬眼看他,祁璟眸光閃動,所有的黑暗如潮水在他眼中褪去。他笑,「嗯,如此小白就只能和我一生一世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話倒是一點沒有錯。
蕭白這一病斷斷續續到開春才徹底好透。周楚兩國戰爭不斷,連除夕夜都是在戰火中度過。
又過了兩個月,時間慢慢的開始熱起來的時候,兩軍迎來了最後一次決戰。
蕭白站在郡守府的門口,手指不自覺的蜷起,舌尖低著上顎,用了力氣,嘴巴都發麻了。
遠處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即使在出征之前祁璟再三向她保證一定不會出事,可她還是害怕。已經沒有第二顆元丹了,祁璟再出事,那他們兩個人就只能做一對薄命鴛鴦了。
夕陽漫天,像一片火紅的花海。
一人騎著馬飛快而來,隔得還遠,蕭白認出來這人就是祁璟。
緊握的手指鬆開,蕭白懸了幾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嘴角翹起,蕭白看著在自己面前停下來的如斯戰神,輕輕喚了一聲,「祁璟。」
*
同年夏至,周國入楚國都城,楚滅。
至此,天下持續三百多年的群雄割據,混亂局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周國一統天下。
戰亂之後百姓急需休養生息,朝中各事也紛至沓來。戰亂一停,祁璟就先率三千兵馬輕裝回鄴城。一同帶回去的還有楚國皇室諸人,以及聖女玉瑤。
蕭白自從失去元丹以後身體就與平常人無異,在馬車上顛了十來天,渾身都散架了
新收的國土,俘虜的楚兵,還有朝中各種各樣的事情,祁璟這幾日也是忙的腳都不沾地。
是夜,慎刑司。
昏暗的燈光,潮濕的空氣,順著石階而下,有一石門,兩邊有士兵把守。看見來人,兩名士兵單膝跪下,手抱兵器行禮。
「屬下參見王上!」
越往裡去,光線愈昏暗。一直走到最裡面,祁璟才停下來。
最裡面有兩間牢房,關的都是楚國押來的犯人。最裡面的牢房中間地上放置一個黑色的鐵籠,一人來高,籠中關著一個紅衣的女子。
聽到有人過來,紅衣女子轉過頭,看清來人後激動的站了起來。起了一半才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整理了頭髮,低下頭又把身上沾著的枯草拍落,這才緩緩轉過身來。
可惜,祁璟並沒有看她,在她隔壁牢房前站定。
勞中的左郅只穿了一身裡衣,手腳都被禁錮鐐銬。感受到祁璟的視線,他緩緩抬眼,手裡的鐐銬被他帶動,一陣金屬聲響,「等不及,要來取我性命了?」
祁璟雖然不會留他性命,可也不會隨意去折對手的傲骨,「三日後,可留你全屍。」
鐵鏈碰撞的聲音一頓,片刻后左郅道:「多謝。」
成王敗寇,如果今日是他取勝,定然也不會留祁璟性命。早在他開始這場爭奪的時候就只有註定的兩種結局。
勝則活,敗則死。
玉瑤站在鐵籠前,柔柔的看向祁璟的方向。祁璟站在燈光的陰影里,她看不清表情,感受到人看過來的時候,她側著身子,低頭一笑。
燈光遮住了祁璟的表情,也遮住了他眼中厭惡到極致的平靜。
左郅看清他的表情,神色不動的閉上眼睛。
祁璟盯著眼前的女子,頭也不回的吩咐道:「打開。」
鎖鏈掉落在地上,玉瑤心裡激起一絲生的希望。
她是妖,有強大的法力,人人都渴望利用她的修為,沒有道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個例外。
那個玉璽蠢妖現在沒有了修為,正好,她可以補上!
其它都不說,抬手理了理額前遮擋容貌的亂髮,她還有讓所有男人都趨之若鶩的容貌,男人都好色。
祁璟抬腳走入牢中。眼前的鐵籠是他耗費半年時間找遍各地才尋到的寶物,製作籠子的鐵器不尋常,乃是天外來的隕石所煉,有一特性就是專克妖物。
無論你是何種妖物,法力如何高深,只要一觸碰這隕鐵,立刻法力全失。
祁璟平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人。
突然,他把手伸向後面,拔出了侍衛隨身斜佩在腰側的利劍。
利劍在燈光下冒著寒光,寒光刺進玉瑤的眼睛里,她才發覺面前的男子渾身都沉在黑暗裡,根本不是她能魅惑的。
「你,你不能殺我!不,不,你殺不了我!」
她連連搖頭後退,髮髻都散了。
祁璟終於開口:「你騙蕭白用什麼救的寡人?」
他一直只知道蕭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可具體問她,她卻總是岔開話題。
玉瑤此刻失了分寸,「元丹!只是元丹,要不了性命!」
祁璟沒說話,又往前走了兩步。
「等等,等下,我還有話要說。你,可還記得十一年前?」玉瑤渾身都抖著,她知道普通人殺不了她,可祁璟不是普通人,早在十一年前她就知道的。
看見面前的人停下腳步,玉瑤繼續道:「十一年前我受重傷不能化形,原身化作一隻白色蜘蛛落在你的院中,下人捉了我,是你把我放走的。你可曾,還記得?」
祁璟眼皮垂下,片刻復又抬起,「是你啊?記得。」
玉瑤面上一喜,還未開口,眼中餘光看見白色寒光一閃,下一刻腹中就是一陣劇痛。
「你——」
「可那又如何?」祁璟抬眼看她:「我只後悔當時怎麼沒有把你殺了。」
十一年前,他剛入宮,沒站穩腳跟,整個清徽殿全都是各方勢力派來的眼線,他明知道還要時刻忍著。後來他不想忍了,隨意找了一個蟲子吵人心煩的借口,先殺了一批宮人。效果當然很好,剩餘的宮人再不敢吃裡扒外。
倘若不是眼前這人,蕭白身體又怎麼會變得如此孱弱?
祁璟抽出劍,「放心,你的元丹我也會剖出來,送給小白當彈珠玩。」
手腳逐漸寒冷,身體里的生機隨著那一劍瘋狂的向外湧出,玉瑤搖搖欲墜的扶著鐵籠,張嘴待說什麼,可鮮血湧上來,順著嘴角流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左郅全程看著並沒有說一句話,連眼睛都未睜開。
祁璟也不在乎他會有何種反應,轉身出了地牢。
夜色黑暗,永樂宮的燈也熄滅。祁璟看著熟睡中的人,斂了一身的殺氣,去洗個澡,才慢慢的躺在蕭白身邊,緩緩沉睡。
門外的小九在盡心盡責的守著夜,恍然不覺有一絲陰影逐漸爬上她的面頰。那陰影像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左右挪動著細長恐怖的八隻大腿,言語中透出一絲蠱惑。
「你甘心嗎——」
*
蕭白第二日醒來,才在小九的話中知道原來半夜的時候祁璟曾經來過,一大早就又急匆匆的離開了。
今日天熱,蕭白也沒什麼胃口,卻唯獨喜歡御膳房送來的冰酪,可連吃了三碗就被站在一旁點香的小九叫停了,「娘娘,冰酪雖好,可也不能多吃。」
蕭白這才想起來此時的她不比以前,吃多了冰可能真的會鬧肚子。她第一次實實在在的過夏天,既沒有風扇,也沒有空調,儘管屋裡擺了冰可還是熱的難受。
桌上的冰酪還有大半,蕭白不能吃了實在覺得可惜,「小九,你去再找些冰來,放在冰酪底下。」
她吃不完可以送給祁璟吃,這幾日他忙的不見人影,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
小九剛剛點的香慢慢燃了起來,裡面估計放的有薄荷之類清涼的東西,聞著讓人腦子都清明了不少。
「娘娘外面實在太熱了,不如奴婢代您去吧?」小九勸到。
「不用了,本宮親自去。」蕭白拒絕,原本送冰酪就只是順手的事情,她想去看看祁璟才是真的。
還好清徽殿離得不遠,走了一刻鐘也就到了。蕭白一路上熱的香汗淋淋,衣裳都汗濕了,到了清徽殿,又陪著祁璟吃了一碗冰酪。
貪吃的代價來的就是如此之快。
半夜蕭白被腹部的絞痛疼醒,祁璟連忙叫了太醫過來,又是把脈,又是喝葯折騰了近一個時辰。得知事情的原委,祁璟看著小臉發白,躺在床上的人,又是好笑又是氣。
低頭輕輕的在她發白的唇上吻了一下,剛吃過葯,有一股淡淡的葯苦味。祁璟額頭輕抵著蕭白寵溺笑道:「叫你貪吃。」
蕭白:「……」
兩人身上都出了一層汗,就去後面草草沐浴了一遍。
出來的時候,掛著衣服的屏風有人影一閃而過。兩人對視一眼,明明在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吩咐宮人不用伺候,此時人影出現,怕是有人生了歪心思。
祁璟身上還濕著,隨意披上一件外套就快速閃到屏風後去抓人。
等到蕭白穿戴好出來,看見被羽林衛包圍的人,不由的神情一頓,「小九?」
眾人中間的小九,似是不敢去看蕭白,她半邊身子塌著,肩膀也垮下來。而另外半邊昂首挺胸,哪怕被包圍著也絲毫不懼。
她背對著蕭白,看不清她的樣子,可這副姿態卻實屬不太正常。
祁璟看見她出來,快走兩步擋到她面前,「有古怪,別靠太近。」
中間站著的小九像是在做什麼十分難以抉擇的事情,兩邊身子爭搶不下,一個青色的荷包就從她衣袖中滑落出來。
是裝有玉璽的荷包!
儘管天色昏暗,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荷包上模糊的兩團正是她親手所綉。
祁璟看見的一瞬,瞳孔一縮,想也不想就向著小九的方向躍過去。他速度極快,可那小九像是背後長了眼睛,在祁璟動的那一剎那就轉過身來,高高舉起手中的玉璽。
「都別過來!!」
她抬起臉,蕭白這才發現她一半面頰痛苦掙扎,分明是小九的模樣,可另外半邊面頰卻猙獰如惡鬼。
「再上前一步,我便摔了手中玉璽!」
祁璟看著她高舉在半空中的玉璽,眼神陰沉的可怕。他一抬手,止住了四周的將士,他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小九,又亦或是「小九和玉瑤」,此時兩個人公用一個身體。小九的魂魄原本就在這副軀體里,玉瑤死後還還餘一縷魂魄,現在同時擠在一處,誰也不讓誰,誰也奈何不了誰。
玉瑤拼了千年修為,好不容易逃出一絲魂魄,可她卻拼著兩敗俱傷的結果,俯身在活人身上,死也要拉蕭白做墊背的。
可臨近快成功的時候,小九卻後悔了,要不她也不會被發現。
玉瑤暫時依靠法力佔據了上風。
「自然是拉她一起去死!」
說完她就舉起玉璽。
祁璟見狀急忙要上前制服她。可剛剛舉起,又見她換了一副神情,滿臉驚恐的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害娘娘,我只是——」
「我要你死!」
「不是,不是——」
「小九」裝入癲狂,面上表情,一會兇狠,一會驚恐。那玉璽被她拿著上下搖晃,看的蕭白眼皮直跳。
她本就是一個野魂,寄托在玉璽上靠著靈氣修成了妖,哪怕現在沒了元丹,她感覺自己還能再苟個十來年,可若玉璽破碎,她沒了容身之處,恐怕又要重新做回孤魂野鬼。
蕭白焦急地看著她的本體,場面一時膠著。
而祁璟則乘著兩人爭奪之時悄悄靠近。
突然,場中小九的身體一頓,下一刻就舉著玉璽狠狠的往地上砸去。
玉瑤哈哈大笑。
可下一刻這笑聲卻被堵在了嗓子眼。
只見一道黑影閃過,那裝有玉璽的荷包就被穩妥的抱在祁璟懷中。
剛玉璽掉落地瞬間,祁璟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可他再快,離小九也有不遠的距離,根本就無法及時阻止。他眼中一片漆黑,關鍵時刻,腳下一用力,直接俯身撲了過去。
接住玉璽的那一刻他提起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可緊接著右肩就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烈疼痛。
可眼前祁璟顧不上肩膀的劇痛,他一手護緊懷中玉璽,抬眼看見小九體內的玉瑤魂魄趁他顧不上,轉身就要逃跑。祁璟哪裡會這樣放過她,受傷的手臂手中長劍一揮,一陣劇烈的撕扯傳來,同時,玉瑤的最後一點魂魄也驚叫著消失在他面前。
沒了玉瑤魂魄的控制,小九當即昏倒在地上。
蕭白喊著祁璟,也快步來到他的面前,伸出了手卻不敢動他。祁璟的右臂呈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著,可她現在法力全無連簡單的治傷都做不到。
四周羽林衛上前控制住倒在地上的小九。他們看不見玉瑤的魂魄,只看見祁璟一揮劍斬在小九的頭頂,接下來便有一聲凄厲的尖叫響起。
餘下宮人跑去喊御醫,亂做一團。
蕭白眼眶通紅,一眨眼便落下一滴淚。祁璟將手中的玉璽塞到她懷裡,有另外一隻手將蕭白緊緊抱住,他把頭埋在蕭白頸間,平復剛剛的心情,真心的笑。
「哭什麼?一點都不痛。」
一點都不痛的祁璟肩胛骨都碎了,右手休了大半年才可以正常執筆。
大半年後,定了國號,周。
年號開皇。
后史又稱開皇盛世。
前十年蕭白的身子還好,可越往後,就越不行。祁璟遍尋天下醫士,珍奇貴重的草藥流水似的拿來給她養著身子,可效果卻微乎其微。祁璟不死心的又去尋找了道真人,可除了他二人以外,問誰都說不曾聽過,更不曾見過此人。即使明白這是了道的神通,祁璟又不死心的尋了五年。
第五年的時候,蕭白已經起不來身了,她躺在榻上看著窗外的春日景色,悠悠嘆了口氣。
晚上的時候二人同眠,可一大早祁璟身邊卻空落落的沒有任何身影。
他趔趄起身,找遍宮內也未能找到——
蕭白憑空消失了。
他彼時不到四十歲的年齡,正是壯年,卻一夜白頭。
帝后無子,后尋宗室子弟,擇其優者養於膝下,悉心教導。
開皇三十七年,帝歿。
新帝繼位,遵先皇遺願,帝后合葬一棺。
——《史記·開皇》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
真的特別特別特別感謝一直以來陪著我的小可愛們,沒有你們,憑我的三分鐘熱度是真的堅持不下來T_T
不管結果怎樣,評論區有幾個特別眼熟的小可愛就不一一點名啦,愛你們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