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宴山亭
不出幾日,玉京里似乎人人都知道了德康公主在玉清觀那日的事迹。
一切皆因七皇子在京中的賽馬場,大喇喇說起那匹大宛國寶馬是如何流落到了宣寧侯府的縣主手中。
這點談資不止好事者愛聽,等著公主及笄的落魄勛貴家也打聽了個清楚。傳到市井裡,更是許多婦人都愛談論一二。也有些閨閣女子聽了,想到便是得了賜婚的太子妃都免不了被未來小姑刁難,不禁心有戚戚。
往日惠妃總顧忌德康公主的名聲,又沒有他人點破。眾人只知這位唯二有封號的公主備受今上喜愛,是個性情直爽、性格天真的小姑娘。
實際上,德康公主往日爭寵的火氣確實多半只是向著東宮去的,不過這次累及了未來的太子妃,東宮立刻給了瓊華宮一個大大的沒臉。
小姑娘似乎這才明白母妃口中,東宮往日的「忍讓」是什麼。
「讓我丟了丑,他又有什麼意思呢?再說了,我何需在意那些臣下與賤|民議論些什麼!」
「殿下慎言,太後娘娘已經傳旨到了前殿,讓您這些時日閉門讀書。」
「我不要!」德康公主跳了起來,「祖母是喬琬家的親戚,我不服,我要見父親!」
那嬤嬤面無表情道:「陛下也是這個意思。谷公公今日走了一趟,陛下讓您在宮中讀書一個月,別再出門了。」
德康公主一時泄了氣,憤憤道:「定然是太子耍了花招!」
嬤嬤有些憐憫地看著公主抒發奇思妙想,她讓宮人搬了書冊進來,繼續道:「殿下,雖說聖上的意思是一個月。但谷公公特地交待了,這些是字帖與功課,要做完了才能出瓊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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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陸陸續續下了一陣子的雨,喬琬除了到母親那裡請安,終日在院中讀書練字。
她心下有些好笑,彷彿生怕將來被聖上考較功課,丟了東宮臉面。
之前東宮送來了許多往年不常見的絲羅綾紗,不僅針線上的丫鬟上心給小姐做夏裝,清晝和疏影也見日地收拾布料出主意。
春水清秀大方,在人牙子手上被細心教過幾年,有一些見識。她針線上的手藝雖不算頂厲害,但是個愛美又敢說話的。之前趕製春裝時她就出過不少主意,如今有的是時間讓她們折騰,她終於與幾個大丫鬟越發融洽起來。
倒是秋山,她出身市井坊市,並不擅長這些,依舊悶悶的,只埋頭幹活。
喬琬不想多管小丫頭們的官司,在她心裡,及笄以後是要妥帖安置好她們再進宮的。
她知道八寶姑姑、清佩姑姑這樣的人,都是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當年從府中帶進宮去的心腹丫頭。
但是喬琬自覺前一世已經得了丫鬟們的一片真心了,今生只希望她們能夠一直平安順遂地活下去。
暮春的雨結束后,到了四月初,迎來了天氣清和的日子。
喬琬收到了英國公府上祁紈的帖子,相邀至初夏的細柳軒亭、涼台水閣一聚。
英國公在城郊的一處園林確實是她們往年相聚之處,每到初夏有新酒、瓜果上市,她們便在此下棋投壺、飲酒奏樂。
今年春日發生了諸多事,但這封請帖還是如約到了喬琬的手中。
於是丫鬟們又有了一番忙碌,春水秋山往年沒有經歷過這個,被清晝與疏影指揮得團團轉。
喬琬前去請教了清佩姑姑,是否要請她與李嬤嬤、王司贊同去。
清佩姑姑聽聞是她們小姐妹聚會,笑道:「我們便不去了,沒得叫你們不自在。」
不過她又說:「我身邊的這個喚作霜清的,乃是太子殿下為你準備的武婢,你帶去吧。」
喬琬有些驚訝,連忙道:「多謝太子殿下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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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時日,侯府備了車馬出行。英國公的園林並沒有御苑那麼遠,往年也是常去的,喬琬便婉拒了家中兄長相送。
出了城去不遠,又見好友方芙的車馬等在路旁。喬琬沒有下車,有執事前去打點,兩隊車馬一前一後往郊外去了。
因著喬琬的新身份,今年英國公園子的管事遠遠就出來相迎。換轎進了園,今年祁紈真的準備在了山間軒亭。有細柳扶風、山澗幽泉。
「不錯不錯,就是你這山小了點。」方芙道。
祁紈笑了:「那自然是比不上御苑的翠雲山。」
喬琬執扇虛指道:「好啊,笑話我是吧?」
祁紈挽了她們走進山亭,亭間已經擺好瓜果酒宴、棋盤樂器了,又有紙鳶、投壺、釣具等玩具備著。
「今日就我們三人嗎?」方芙問道。
祁紈道:「哎,那可是有人擠破了頭想來呢。我為了太子妃娘娘的清凈,全都給拒了。」
喬琬望著她倆笑,也不做聲,已經把盞給自己斟酒了。
方芙見她如今對這稱呼已落落大方了,便又促狹道:「娘娘要不講講玉清觀大戰德康公主之事?」
祁紈連忙道:「你如今膽子大了,公主也敢編排了?」
方芙自知失言,細聲道:「這不是沒有旁人嘛。」
她們三人年歲相當,又有通家之好,在一起倒是知無不言。往年,康平伯家的沈晗,還有幾家武勛嫡女也會一同相聚。
但是康平伯府傳出謠言在先,又有喬琬與德康公主的一番官司,祁紈今日乾脆不再邀請其他諸人。
祁紈也坐下,捧了一碗櫻桃乳酪:「我瞧著,太子殿下對婠婠甚是不錯,如今京中無人懷疑是長春宮逼著賜婚了吧?」
喬琬奇道:「原來還真有人信嗎?」
「那是自然,」方芙把扇倚著闌干,「對了,你上回是如何知道康平伯長公子那事的?沒想到他們竟是那樣的人家!」
喬琬不慌不忙道:「自然是我三哥查出來的,聽嘉寧公主說,七殿下還教訓了沈昱一頓。」
「這我知道!」祁紈放下琉璃碗,笑道,「我哥哥說沈大公子不知被誰打了,至今還沒出過門呢,沒想到竟還是『仗義執言七殿下』。」
方芙忍俊不禁:「你還說我編排公主,你倒是會給七皇子取諢號。」
「沈昱這番作態,必定又要猜是我們府上。哼,不過這頓打倒也不虧。」喬琬還嫌教訓得輕了,只是暫時還不好對付康平伯府。
方芙逗她:「你如今口氣倒是大得狠。」
喬琬眸光流轉,微微笑道:「還不是因為我近來做的都是好事。」
「哦,怎麼個好事?」
「我讓玉京待嫁的女郎們,都知曉了康平伯長公子是個容易被外室哄騙的,」喬琬一本正經道,「我又讓玉京的年輕才俊們知道,德康公主驕縱起來,可是會鬧得家宅不寧。這可不都是善事?」
方芙和祁紈不禁大笑起來:「從前怎麼不知你是個促狹鬼?」
說了喬琬的事,又飲過酒,祁紈悄聲道:「此處山亭沒有外人,我倒有番真心話要說。談及婚嫁,你我三人也到了及笄的年齡,正是該為了自己打算。」
喬琬斂了笑,問道:「你們府上可是有了主意?」
英國公是當年最早解甲歸田的武將,如今家裡已沒有子弟在軍中報效,眼見著不過三四代就快撐不住國公府的架子了。
家中嫡長孫如同喬鍈一般,在御前衛當差。而祁紈的弟弟,正被國公爺逼著讀書呢。
祁紈道:「說了不怕你們笑話,如今我也是高不成低不就。那些舊勛貴、花架子,此時只怕是等著尚公主,我就算帶著嫁妝過去,也是平白填補。武舉出來的軍中新貴,家裡看不上,又愁聖上疑心。都說窮翰林清貴,但只怕更是互相看不上眼。」
喬琬知道前世祁紈同她一般,嫁給了家中從前的舊屬。過得如何,已是不可知了。滿玉京的貴婦人,在人前總是夫妻和睦、家庭和美的。
聞言,方芙也嘆了口氣:「我說了,也不怕你們笑話。東宮賜婚那日,我也曾想,若不低嫁,該如何高嫁?」
喬琬有些驚訝:「你該不會……」
方芙擺擺手:「避嫌,避嫌。」
喬琬知道她的意思,這一代的成國公,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前世他能在新帝的清算中保住爵位,就可見一斑。雖然他看著一直像是嫡系擁躉,但如今想來,成國公府的交遊怕是十分謹慎。
前一世,成國公榜下捉婿,方芙正是嫁了一位祁紈口中的清貴翰林。她嫁妝的莊子、鋪子,支撐起闔府中饋,那家婆婆也不敢對她隨便指摘什麼。聽說那家人後來也鬧了些什麼「表妹」的笑話,方芙只道:紅袖添香可以,平妻良妾免談。
三人各有各的愁緒,只怕還能這樣相聚的日子不多了。
喬琬道:「你們也不必太過發愁,終是父母疼愛的,只要自己立得住,就沒有過不下去的日子。」
三人能成為閨中好友,自是有些脾氣相投,笑鬧了幾句便不再多言。
祁紈又喝了盅酒,才道:「我最近思及此事,還是因為劉二。」
「這是如何說起?」
「太子殿下行三,如今婚事已定,惠妃娘娘自然是坐不住的。如今怕是半個玉京都知曉了,惠妃娘娘還是想從士林女兒中挑選二皇子妃。」
喬琬瞭然,昭王行二,年長了太子一歲,如今也該定婚了。只是不知哪裡的消息,近來皇子的婚事總是與這劉二有關。
不過,昭王與劉妧,正是一切原本該有的軌跡。
作者有話說:
讓我們來猜猜未來的軌跡總會一致嗎?
(二皇子此時其實還沒有封昭王,婠婠是在回憶時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