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奧圖雖然剛愎自用,但到底是受過多年魔力訓練的正統王室成員,基本的判斷能力還是有的。

比如，他知道林諾現在魔力已經恢復,恐怕自己沒辦法再像17年前那樣,輕輕鬆鬆就用「黑水」把他的印記割斷。

所以他在偏殿四周布下魔法陣，還將他收集多年的水系元素晶石傾囊而出，放置在了周圍。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魔法陣和晶石,早就被雷恩迅速替換掉了。

他所構建出來、用來恐嚇林諾的「當年場景」,以及他所召喚出的大蛇一般的「黑水」，不過都是毫無殺傷力的幻影。

林諾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現在全身癱軟,跪在地上的奧圖，當然已經知道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徹徹底底地「設計」了。

雷恩和林諾他們,不但換掉了自己的魔法陣,讓「黑水」無法發動,還反其道而行之,禁錮了奧圖的所有魔力,讓他一分一毫的魔力都用不出來。

看著林諾神色自如地和雷恩商量著什麼，再輕鬆打開大門,蹲下來安撫娜娜，奧圖最後一次獰笑起來。

呵,呵呵。

想讓我，海因里希家族的長子,薩羅斯特的正統繼承人,去高塔里生不如死地度過餘生？

尊貴的血統,豈能受此侮辱。

林諾,還有不識好歹的克萊門特，就讓你們最後見識一下，什麼是血統的力量吧。

奧圖仰頭看著天花板，腦子裡一幕幕的飄起了走馬燈。

第一次觸摸到晶石，讓晶石亮了起來……當時媽媽好高興啊，不停地摸著我的頭。

第一次畫出魔法陣，在麥田上空下起了雨……小小的約瑟夫看著我，一臉崇拜。

7歲的時候，穿著禮服走上看台，大家的歡呼聲如雷般鳴響。

我一定，會成為王太子的吧？

然而，我聽見爺爺對爸爸媽媽說：「奧圖的天賦，還是差了些。」

天賦差？！我的天賦差？！不可能！我已經比周圍的人強那麼多了！

然後，我8歲的時候，林諾出生了。

這個怪物，還沒有學會說話，先學會了用魔力為自己抓來一堆小玩具。

我站在他的嬰兒床旁邊，看著他蹬著腿，啃著隔空取來的玩具小龍，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天賦」。

爺爺的讚賞，爸爸媽媽的關注，我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個小怪物搶走了。

……

呵呵，天賦是吧。那我就來看看，你的天賦到底有多強韌。

奧圖閉上眼，讓自己體內的血液，沸騰起來。

·

「放心老師，這裡很安全。」林諾把已經腿軟得走不動的娜娜抱在懷裡，和雷恩通著話。

雷恩剛陪著國王，在王宮裡通過晶石聽到了所發生的一切。

雖然國王最後給出的「判決」非常冷靜，但這位老人到底是古稀之年了。說完那番話以後，老人的臉色就非常難看，而且神情恍惚，似乎隨時都要暈過去。

「您不必擔心我，好好陪著爺爺，我這就帶著娜娜回岸上……」林諾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的空氣，味道變了。

濃厚的血腥味，夾雜著強烈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感受著背後呼嘯而至的風聲，林諾不及回頭，先抱著娜娜往側邊一閃——

一道箭一般的黑水，堪堪略過他的肩頭，扎進了一旁的溝渠。

這？

奧圖應該已經沒有反制能力了啊！

他一邊加快腳步往棧橋跑，一面側過頭用餘光往回掃了一眼。

這一眼掃到的景象，當真讓他心悸不已：

奧圖，或者那個曾經名為奧圖的生物，現下全身已經沒有一塊好皮肉。

他就像是一個爬滿了窟窿的篩子，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

從這些洞裡面，黑色的液體汩汩而出。

有的液體在地面緩緩蜿蜒，有的液體正在空中聚攏，然後如箭矢般飛舞過來。

林諾不敢多看，更不敢耽擱半秒，一面玩命地跑路，一面簡短地跟雷恩描述著。

「這是血脈自爆的禁術，奧圖對自己用了禁術。」雷恩的聲音裡帶著惱意和緊張。

嚯，禁術。

無需雷恩多解釋，林諾聽到這兩個字就知道事情不妙。

但為今之計，除了快跑以外，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眼看著就要跑到棧橋了，可原本平靜無波的湖水，不知何時掀起了驚天巨浪，直接將原已破舊不堪的棧橋直接掀翻。

林諾暗道糟糕，心知這恐怕是奧圖將血液融進湖水以後，以血脈之力操縱了湖水。

他剛想跟雷恩說一聲，卻發現隨身晶石不知何時沾上了一滴黑液，已然失去了光彩，枯萎成了一塊黑色石頭。

林諾看著沸騰的湖面，心中一凜，知道目前這狀況，再加上還帶著娜娜，怕是得在這裡多撐撐，等到雷恩帶著人過來救援才行。

沒關係，保護類的魔法屏障，自己已經練習過多次了。

林諾將嚇暈過去的娜娜放到腳邊，開始迅速勾畫起魔法陣來。

不出半分鐘，一個淡金色的「大碗」，就將他和娜娜護在了其中。

呼，這下應該可以了。

這個屏障，借用了元素之力，足以抵擋高強度的穿刺、爆炸。

儘管如此，林諾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而是半跪在倒扣的「大碗」內，機警地看著四周，以防突生變數。

還好，周圍那些「黑液」，雖然殺氣騰騰，卻怎麼都無法突破這層屏障。

林諾多少安心了些。

然而，就在他想著還要等多久雷恩才能跨過人工湖時，「屏障」之前的土地，突然變得泥濘不堪，宛如腐爛的沼澤一般冒出了氣泡。

林諾眉頭一跳，一邊暗罵這又是什麼玩意兒，一邊迅速畫陣，學著雷恩在廣場上的模樣，將金色光線轉為利箭，刺入這沼澤當中。

雷恩曾經教過他，這是將「風」和「土」的元素之力凝聚在一起，可以用來壓制「水」的力量。

現在用來對付自爆的奧圖，也算是對症下藥了。

連夏日冰雹都能化解的力量，應該也能阻擋住這瘋狂的大王子吧？

然而，林諾忘了很重要的一點：

現在的奧圖，是只剩下「拖人為自己陪葬」這一念頭的瘋獸。

而自己，到底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

漸漸的，林諾召喚晶石的速度，已趕不上面前土地沼澤化的速度。

他和娜娜身下的地面，在一點點陷落。

他自己還好，躺在地上的娜娜，已經有小半個身體，被從地底穿透而來的黑泥給困著了。

而更可怖的，是面前的泥潭裡，黑泥緩緩堆疊出一張臉，在黑暗中獰笑著看著林諾——正是奧圖那扭曲而猙獰的臉。

這人，怕是已經把自己和這個湖中島、人工湖融成一體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林諾，只能更加集中精神地以魔力驅趕奧圖的圍捕，力圖讓這個屏障再多撐一會兒，在雷恩趕來之前，不要徹底塌陷。

可是這麼高強度地使用魔力，已著實讓他的身體有些撐不住。

畢竟，在廣場上召喚晶石之後，他已就消耗了不少，這期間又變成龍形到處惹火，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

惹火……

火！

雷恩說過，對付水系攻擊，也可以用精純之火！

對啊，雖說人形的魔力供給不上了，但龍形的魔力還綽綽有餘啊！只要在雷恩到達湖中島之前，控制好身體再轉成人形就好了！

林諾瞥了眼有一半身體都被泥裹住的娜娜，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他將滿載魔力的金色懷錶掛在頸子上，心中默念道：龍！

霎時間，一隻粉色的毛絨絨小獸騰空而出，跳出淺金色的大碗，對著瘋狂扭動的黑泥噴出了純凈的火焰。

讓林諾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的是，此時噴出的龍焰，遠比之前小煙花一樣的火團具有殺傷力。

不過數秒之後，泥潭中那張奧圖的猙獰醜臉，被這明晃晃的火焰噴中臉部，一邊發出嘶啞的尖叫，一邊被迅速烤成了灰燼。

從屏障中主動飛出來的林諾，並未就此作罷，而是繼續撲騰著翅膀，對著周圍已經泥漿化的土地，和迅速泛濫的溝渠，乃至試圖衝上岸的激浪，繼續噴火。

很快，周圍躁動不安的泥水，都被迅速烘乾，烤硬，重新變回堅實的土地。

憑著這圈火焰，林諾生生為自己打造出了一個大概50平方米的「安全範圍」。

這個範圍里，沒有泥漿，沒有黑水，沒有巨浪。

一直翻滾不停的「奧圖」，從哪個角度都沒有辦法再突破這個「安全範圍」，只能在遠處瘋狂捲動，就像一隻已經失去攻擊力的大章魚。

呼……

林諾撲棱兩下，準備落回地面重新變為人身。

他可不打算讓雷恩發現，那隻小小的「火焰獸」，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出現。

恰在此時，空氣中傳來陣陣尖嘯的聲音。

這個聲音，讓林諾渾身的軟毛都直立起來，一時之間心神根本無法凝聚。

很快，天幕中呼啦啦飛出來數十隻巨鴉，每一隻展翅后都至少五米來寬。這群巨鴉在半空中連成一片，竟然將漫天的煙花都遮擋住了。

林諾一眼就認出，這種巨鴉，正是一個月以前，趁自己的龍形落水時，要將自己吞下或者叼走的那類。

林諾努力定定神，剛要準備噴火驅趕群鴉，卻看見這些巨鴉齊齊張開黑色尖嘴——

那是？！

之前在王宮落水那次，林諾離得太遠，又驚又怕且視力受限，根本看不清楚。

但這一次，林諾清楚地看到，每一隻巨鴉的尖嘴內部，都有一個小小的魔法陣圖案。

這個圖案，這個圖案，與那隻活活吞下特洛瓦侯爵、吞吃了無數金銀的吞金獸身體里掉出來的魔法陣圖案，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操縱那隻吞金獸的，和豢養這些巨鴉的，都是同一個人？！

難道，那個人，就是這已經和人工湖融成一體的奧圖？！

由於太過驚訝，林諾愣了半秒。

而就是這半秒，讓巨鴉們佔盡先機。

在林諾噴火之前，巨鴉們停留在10米開外，擺好陣勢，通通張開嘴，從喉嚨深處，鳴放出如有實質的刺耳音波。

這音波，直直鑽入林諾耳內，在他的腦子裡攪和起來。

「不……」

林諾低吼一聲，在空中痛苦地掙紮起來。

這音波鑽入腦海之後，凝做一個聲音，在不停重複著：「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只是一頭魔龍而已……滾出這個王宮吧……魔龍……」

林諾黑色的豆豆眼上，蒙上了一層白霧。

他粉色的、布滿細細絨毛的小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對哦……我是龍……我根本不是什麼王子……

我應該，趕快滾開……

不對，不對，雷恩說，我是如假包換的海因里希……

雷恩，對了，雷恩的心愿，是讓我留在這裡，成為國王……

如果我就這麼跑了，那雷恩的心愿怎麼辦？！他會被懲罰的！不要！

原本已經落到地上縮成一個粉色毛球的林諾，突然揚起脖頸，眼眸變為亮閃閃的純金色，對著那群釋放音波的巨鴉，吐出了連天接地般的火焰。

刷啦啦！

數只巨鴉瞬間變為黑灰。

但仍有一兩隻巨鴉，揮著被燒焦的翅膀，迅速逃離了火海。

與此同時，原本站在看台上，神態優雅、身形優美的二王子約瑟夫，突然渾身劇顫，對著空中吐出一口鮮血，驚得一旁的侍從紛紛湧上前來，將這位柔美的王子扶了下去。

當然了，此時的林諾是看不到這一切的。

應該說，他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金色的瞳孔中，映出來的只有虛空。

他腦海里的那個聲音，雖然已經消退了，但他的意識依然被攪和得亂七八糟。

一片空茫中，他的本能在說，逃，快逃，不要讓人發現。身份被揭穿之後，你就在也無法維持人形了。

林諾恍恍惚惚地揮動翅膀，飛離了湖中島，飛離了人工湖，飛往了天際線。

·

應該去哪裡？

此時的林諾完全沒有概念。

他只是憑著本能，在不斷地撲騰翅膀。

他的腦海里，仍然是無法辨析、毫無規律的一團團漿糊。

他沒有目標，沒有方向。

他的意識，根本無法聚合成形。

此時假如沒有外力，他大概就會一直這麼飛下去，直到魔力耗盡掉在地上。

然而，他腦中的那片混沌里，最終出現了一個有規律的聲音。

「滴答，滴答……」

鐘錶走動的聲音。

這聲音，破開了一切的混沌與朦朧，在虛無的意識之海上迴響。

「滴答，滴答……」

這聲音，穩定而重複，在意識中連成了一條線，連出了一條路徑，告訴林諾應該去往什麼地方……

林諾在聲音的指引下，不知疲倦地飛著。

終於，映在眼中那些模糊不清的事物，漸漸有了清晰的輪廓。

光與影，終於有了邊界。

灰暗的形狀，終於有了顏色。

那是一扇……窗戶？

一扇開著的窗戶？

這扇窗戶，怎麼有些眼熟……

終於回過神來，能辨認清楚眼前事物的林諾，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星星已不再閃爍，天空轉為灰藍色，天際的雲彩已染上了金粉色。

居然已經快天亮了嗎？！

我到底飛了多久？！

意識到這一點的林諾，也同時感覺出來自己的身體有多疲憊，有多困頓。

幾乎就在一瞬間，他原本拍個不停的翅膀，一下都揮不動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衝進那個眼熟的窗戶，然後「啪」一下，落在地板上，變成一團失去意識的毛球。

·

讓人安心的溫度。

讓人沉迷的味道。

還有這人手指上傳來的，無法替代的安全感。

林諾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自己又躺在哪兒了。

當他認出那扇窗戶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

那「滴答滴答」的懷錶聲，把他引到了雷恩的私宅。

很顯然，他又一次地被雷恩撿了起來。

這一次，要用什麼理由來解釋呢？

算了，裝傻就行。

反正「火焰獸」又不會說話。

而且我現在好累，根本什麼都想不清楚。

林諾眨巴眨巴眼睛，準備像以前做過的那樣，在雷恩腿上或者胸口蹭兩下，然後舒舒服服地繼續睡一覺再說。

然後他就一個翻身，把自己的臉埋到那結實的月胸月堂之上，來回亂動。

呼……好舒服，好安心，好想一直這麼貝占著。

不過，是因為體型變大了嗎？怎麼今天蹭起來的感覺，和以前不太一樣？

林諾腦子裡仍然糊裡糊塗的，直到他聽見一個帶著隱忍之意的沙啞聲音：

「殿下，你這是……」

呃？

殿下？！

林諾倉惶地抬起頭，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視一下，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

！！

我什麼時候又變回人了？！

而且我不是學會變出衣服了嗎？

我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