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Chapter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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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絲絨拿鐵,潑得周綰梨袖口濕漬兩疊。
店員慌忙拿濕紙巾給她擦用,道歉說蓋子沒蓋嚴實,還要給退單,免費重新做一杯。
十來分鐘后,周綰梨端著幾杯飲品,店內環視一圈,往樓上去了。
這是家設計師咖啡館,整體黑白色調,細節都很克制,也沒有什麼誇張的陳列和浮誇的堆疊。但簡潔當中,又有著呼之欲出的潮流感。
樓上樓下包括店門外,都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姑娘們在自拍。
周綰梨找到位置后不久,江露也就到了,後頭還跟著個費三。
費三嘴碎,屁股都挨椅子上了,還在叭叭說這地兒停車難。
「有完沒完啦,誰讓你非跟來?」江露聽得不耐煩,開口就噎他。
在老婆跟前,費三絕對是低眉順眼界的一顆明珠,嬉笑著賠罪哄了江露以後,又立馬誇周綰梨:「好久不見,梨妹妹長得還是這麼俊。怎麼不點點兒別的?這店裡甜品簡餐老出名了,周末可得排長隊的。」
周綰梨把杯子推給江露:「賠了個底兒掉,能付得起這幾杯咖啡就不錯了。」
「您缺鈔票?」費三跟驢子似地吁一聲。
「工作都沒了,怎麼不缺鈔票?」
打從回到虹市,周綰梨就在別人眼裡蒙上了混吃等死,指著爹媽養活,以及躺平擺爛的濾鏡。可哪個又曉得她媽前幾天還滿口寶貝囡囡,今天已經開始喊她全名,叫她起床倒垃圾了。
「這好說啊,報許老闆手機號就成。揀貴的點,反正扣他錢。」費三笑得浮誇,話裡有話。
見周綰梨瞥過來,又逗她:「梨妹妹不會不知道吧?這店可是許老闆開的。」
周綰梨手上一頓。
她只是碰巧上午在附近面試,看這家店的裝修順眼,兩層樓地方也夠大才選的,哪裡料得到這麼巧,居然進的就是許鶴同開的店。
但選就選了,這陣兒也沒必要忸怩什麼。
現在她回了虹市,聽到這個名字的機會和場合不會少,畢竟倆人有共同的朋友圈子,而且父母長輩彼此都認識,還有往來。
「是么,那還真就有緣了。」周綰梨這樣回答。
江露瞪了眼費三讓閉嘴,接周綰梨話問她:「咋樣,offer到手了嗎?」
「沒呢,一般不會當面拍板。」周綰梨低下頭,喝了口咖啡。
四年創業經歷,讓她被扣上眼高手低的帽子。已經不止一家企業擔心她不夠穩定,更顧慮她缺乏服從性。
每一家都是讓等通知,像面試官現場拍板這樣的殊榮,也只有應屆那年才擁有過。
「別灰心,咱多厲害啊,進能挽袖談客戶,退能熬夜做交付,肯定有那眼風尖的能相中你!」江露給她壯膽。
費三倒是靠譜一回,直接給周綰梨介紹工作:「我表姐最近要換助理,待遇挺好的,不然你去試試?」
「林嘉姐嗎?」
「對,就是她。」
算熟人了,周綰梨也不忸怩:「成啊,那我試試。」
工作的話題過渡后,身處這帶有屬性的咖啡店,自然而然的,就談到店主人。
「你回來也快一個月了,跟許鶴同見過沒?」趁費三離開接電話,江露問了一嘴。
周綰梨如實搖頭。
回來后她盡忙著找工作了。虹城這麼大,不是刻意約的話,兩個人很難碰得上面,今天到他店裡也純純是個意外。
「哦,不過你倆都是狠人,說放都能放得下,也沒什麼意難平的。」江露看了看周綰梨,慢吞吞地說:「這大熱天的,你還是別到處跑了,不如在家好好休息,等天兒不熱了再慢慢看工作機會。」
「這幾年都忙習慣了,一歇就渾身不得勁,還是快點找個班上,省得總在家當米蟲。」
「得,您這是跑深市勞/改去了唄,還歇不得了。」
費三接完電話回來:「對不住啊,突然有事得回公司一趟。」
他抓了車鑰匙和手機,臨走前又跟周綰梨笑笑:「剛抽空給我表姐也打了個電話,她這會兒忙離婚呢,說過幾天聯繫你。」
費三走後,周綰梨跟江露在那咖啡館坐了半個下午,才各自回家。
走出店面后,周綰梨回身看了眼咖啡館的招牌:Half。
她曾經養過一隻暹羅貓,就叫這名字。
到家的時候天還亮著,一進家門就見玄關大箱小箱,全是快遞。
聽到開門聲,關女士出現在魚缸旁邊:「回來了?」
「昂,媽我還沒吃飯。」周綰梨換上鞋,熱情地來了一出餓女撲娘。
「二十好幾的姑娘了,還跟這兒膩乎。」關女士推開女兒的臉,雖然嘴上挑剔著,卻還是走去廚房熱菜,張羅著給煮細面。
周綰梨回房間換衣服,掏出胸罩往尾凳一甩,再套好家居服,這才趿著拖鞋到廚房打下手。
關女士指揮她:「洗點蔥來,冰箱有。」
「喳!」依著親媽的話,周綰梨開了冰箱門。她往裡扒拉幾下,發現個扎眼的包裝袋:「媽,這什麼?」
「紅參蜜片,小許給買的,說是能泡茶也能凈吃。」關女士乜來一眼,聲音拐了回去。
挺突然的,周綰梨的腳趾在棉拖裡頭綳了一下:「……許鶴同?」
「不然呢?」
「……」怎麼又是他。
吃完一碗面,胃終於不咕咕了,也終於有力氣拆快遞了。
關女士倒杯茶,一邊撕著紅參蜜片一邊絮叨女兒:「現在年輕人不是流行斷舍離,你倒好,什麼雞零狗碎的都往回捎。」
「都是跟著我拼搏過的,針針線線都是深厚的革命情誼,哪能拋棄戰友?」周綰梨頭也不抬地答。
懶得聽她臭貧,關女士喝一口參茶,往書房去了。
站累了,周綰梨拉墊子盤腿坐下,順手扒拉來個長方形的小紙箱。
肌肉已經有了慣性,她摁住紙箱,右手握著過勞到卷了刃的削筆刀往封口一劃,膠帶就開了。
箱子里放的是個純黑禮盒,外頭纏了兩圈泡沫袋,包裝盒有點份量,是帶吸鐵的翻蓋式。
打開一看,PVC的透明盒子上,印著歐美男人倒三角的狗公腰,還有那擺脫不了地心引力而下墜的,拳頭一樣誇張的U型鳥包。
再看盒子裡頭,則是四條捲起來的男士內褲。
腦子木了兩秒,周綰梨抽回快遞紙盒,翻到寄送面單,就見上頭寫著收件人:許**。
雖然名字是加密的星號,但很明顯就是她前男友——許鶴同。
猶豫過後,周綰梨去敲書房的門:「媽,我不小心拆了許鶴同的快遞,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來取一下?」
「快遞?什麼快遞?」
「……我也沒看清。」
「你聯繫就好了,我手機在充電。」關女士低著頭,從眼鏡底下掀高眼皮看她:「順便問問小許什麼時候有空,讓來家裡吃頓飯。那孩子現在是越來越忙,上回你爸同學聚會時候碰見過他,說是瘦得一陣風都能叫吹跑。我得給他弄桌有營養的,好好給補補。」
「我不、」周綰梨才吐了倆字,關女士已經翻動書頁,繼續工作了。
她再不敢說什麼,只能訕訕地帶上門,回到客廳。
分了手,但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何況自己不在虹市的這幾年,父母跑個醫院什麼的,還全靠他。
翻前任的朋友圈,好像是刻進人類DNA的本能。
主頁不是一條橫線,證明沒有被屏蔽。但頭像換了,朋友圈也基本都清空了,唯有的幾條動態,兩屏能拉到底。
周綰梨換過手機,雖然還保留著他的微信,但聊天界面只有一條記錄,顯示的是幾分鐘通話時長。
那還是去年她爸跟陽台摔一回,是他撂了個重要的會,跑來把長輩送去醫院。
也就是那回她急著向他詢問病情,而他在微信通話時的回復都是一板一眼,多餘的語氣詞都沒有。
做好心理建設后,周綰梨拍了那張快遞面單發過去,再調出九宮格打字:「這是你買的嗎?好像寄錯地方了。」
等了大概半小時,那頭回復道:「晚上去拿,謝謝。」
男女分手之後如果特意要劃清界限,大概措辭上都少不了類似兩個字的詞語:謝謝,或者你好。
如果是單個字,那必然能入圍的是:請,或者您。
跟關係符合,卻同記憶對立,當中的差異足以讓人在腦子裡加工出一個完全陌生的,哪哪都不一樣的前任來。
甭管他以前黏人多瓷實,跟你恩愛濃度有多高,可只要不再是情侶,那就自動鍍了一層生人的冰,距離感像門衛大爺手裡的鋼叉。一撐過來,你喉嚨都被扼住,再難噎出半個字。
周綰梨單手扶住下巴,看了眼躺在包裝里的幾卷內褲。
「……」真是越來越保守了,不知道黑色顯小嗎?
東西多,歸置起來花了整一下午。
忙活完跟家人吃過晚飯,瞟了眼時間后,周綰梨正打算要先去沖個澡的,屏幕適時亮起,電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