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午飯吃的相對安靜,除去不可避免的碗筷碰撞聲音,幾無人聲。五個人繞桌而坐,都認真吃著東西,秉持著「食不言」的規矩。
午飯後,秦修瓚將白路迢喊住,說有話與他講,便將人領走了。
梁言念雖有疑惑,卻也沒說什麼,幫著外公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一併拿去北谷的廚房那邊清洗。
北谷就住著他們幾個人,平時的飯菜雖然是從西谷那邊送來的,但吃過後,清洗還是自己負責。藥王谷弟子大多忙碌,谷中病人不少,需要採藥、熬藥、製藥等,還得時刻關注病人的情況,還有負責在谷中巡邏的,以及等等等等。
梁言念此前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到了藥王谷,倒是體驗了不少次洗碗。
但她也不是每天洗。要是追雲在,那便是她和追雲交換洗。比如,中午是追雲洗的,晚上就是梁言念洗。
洗好后,放在這邊廚房就行。等到了一定數量,會有弟子將其取走。
廚房內,凌秋桉在院中水井打水,梁言念挽起衣袖準備洗碗。
凌秋桉提著一桶水回來將其倒入盆中時,瞧見梁言念那纖細嬌嫩的彷彿稍稍用力一折就能斷的小胳膊,忍不住笑了下:「你在肅王府的時候,那些人把你照顧的不錯。」
梁言念笑答:「爹和大娘,還有長姐、阿姐他們都對我很好。府里的下人也沒有敢欺負我的。」
「當家人對你好,府里伺候的下人又怎麼敢欺負你這個小姐?」凌秋桉環抱著胳膊站在旁邊,見梁言念已經動作熟練的開始洗碗,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是不是今日就要跟白家那個少帥回京都了?」
梁言念抬頭看了他一眼:「您覺得太快了嗎?」
「當然太快了!」凌秋桉悶哼了聲:「京都那個破地方有什麼好回去的,亂糟糟的,處處都是算計人心,不是什麼好地方。我更希望你留在這裡。」
梁言念笑著。
她知道外公對她好,也知道京都對現在的她而言不算什麼好地方,可京都到底還是有她的牽挂的。悉心照養自己十六年的爹和大娘、長姐和阿姐,還有陪伴了自己十餘年的翠翠,他們都在京都。她是想要回去看望他們的。
如今她仍然是肅王府三小姐的身份,如果她就這樣一走了之,那她和白二公子的婚事就會徹底作廢,屆時若是皇帝再給他賜婚,他是要抗旨不遵?還是迎娶那位新的新娘?
她喜歡白二公子,不想這樁婚事作廢,也不想讓肅王府和白府為難。
凌秋桉看了看梁言念的臉色,抬手摸了下鼻子,眼睛眨巴眨巴兩下,稍微思索了會兒后,又說:「其實我可以理解你想回去的心情。」
梁言念笑著轉頭看向他。
凌秋桉又解釋:「畢竟這些年你都是生活在京都,王府中人對你好,還有一門親事等著兌現,你就這樣放棄那裡的一切反而會讓人覺得無情無義……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地方挺危險的,那裡也沒有多少好人,你回去我肯定不攔著,但是……」
他看了看梁言念:「得注意安全。」
「我還想著你能給我養老送終呢。可不能比我早死。」
梁言念愣了下,眼神閃爍了下,眼裡迅速氤氳起一層水汽。雖是帶著些半開玩笑的話語,但她聽著,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
即便外公看起來身體健朗,但他也確確實實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了……
母親早逝,父親被軟禁在騫州十幾年,舅舅又是雙腿殘疾……他又帶大了追雲和逐風兩兄弟,還得處理藥王谷諸多事宜,他肩上的擔子重,這些年過來怎麼也不容易。
梁言念擠出笑來:「外公,我會努力活久一些的。」
然後她又說:「等京都那邊的事情定下來,我會回來看您的。」
凌秋桉笑著點頭:「行。不過你記著,你不會武功,如若真遇到危險,要麼趕緊躲起來,能跑直接跑,千萬不要猶豫。命要緊。」
梁言念這回卻是真笑了,她深以為然的點了下頭:「記住了。」
這話和之前舅舅跟她說的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
不過,也很有道理。
「對了,外公,二公子中箭受傷了,您這裡有沒有什麼好一些的金創葯之類的東西?」
「那小子受傷了?」凌秋桉稍有詫異:「吃飯的時候倒是沒看出來。他還挺能忍。」
梁言念道:「他說是小傷,但我覺得,中了三箭怎麼也不算是小傷,還是得嚴肅對待,免得傷口感染。」
「知道了。你洗完碗,回去睡你的午覺,我準備好傷葯后便會讓人送到你屋子裡去,到時候你拿給他,讓他自己抹。」
梁言念乖乖點頭:「好。謝謝外公。」
「小事。都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麼。」
梁言念眼裡笑意更深了些,眼睛彎彎的:「外公辛苦,還是要謝謝的。」
凌秋桉笑出聲來,一邊點頭一邊望著她,臉上笑容也更明顯,心情顯然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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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
秦修瓚與白路迢並肩而立,兩人站於湖岸邊樹蔭下,齊望於不遠處的湖面。有風自湖的另一面而來,帶起湖面漣漪圈圈,也帶來些許涼意,掃去午後空氣里的燥熱。
秦修瓚沒有開口,白路迢也沒有先出聲,立身安靜等待著。
風停歇後,秦修瓚悠悠啟唇:「剿山匪一事可還順利?」
白路迢愣了下:「如若凜王殿下問的是結果,自然是順利。」
「那過程呢?」
白路迢轉頭看他。秦修瓚眼神溫和,扭頭與他對上視線。
白路迢抿了下唇,如實作答:「過程並不算順利。」
「垚城太守送去京都求助的信件中,明言山匪至多一百,請求派遣一位欽差前去與山匪和談,太子殿下覺得此事發生的奇怪,派遣文官欽差的同時,讓我幫忙一同去。抵達垚城后的當晚,欽差就被山匪深夜綁了,我帶人去救人,才發覺一整座山頭皆是山匪的地盤,人數絕不止一百。」
「他們不僅狡猾難纏,還懂得藉助山中地勢發動偷襲,我帶人初次登山,不了解地勢,被山匪偷襲。隨行之人,折損有兩成,剩下的大部分都帶了傷。」
「將他們拿下,花了我不少時間。期間,那個垚城太守不僅沒有幫忙,反而在拖後腿,差點把那欽差的命搭上,看起來像是跟山匪一夥兒的,想擒住欽差,從朝廷那邊要些贖金。」
「之後細點被擒住的山匪,人數已逾四百。太守以及他身邊心腹也被悉數拿下。」
「此事前因後果我已經讓八兩先行帶人返回京都稟告知太子殿下,請他處理。」
解釋作罷,白路迢緩了口氣,眉心微蹙,面色略有凝重。
垚城離京都不算近,但也沒有特別遠,那太守膽子真是大,竟然敢串通山匪來這出。綁架欽差索要贖金可是大罪,此事報上去給皇帝,以皇帝的性子,應是要全部誅殺。
秦修瓚對這件事倒是沒有太多意外,手指輕輕捏了捏衣袖,神色依舊淡然。
一般而言,正常情況下,在離京都不算特別遠的地方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怎麼說也算是天子腳下。除非,是有人特意為之。
秦修瓚問:「垚城太守的信件是直接送到太子那邊的?」
「是。」
秦修瓚輕眯了下眼。看來,此事是針對太子的。
太子將此事告知皇帝,皇帝再命太子處理這事。而在這種情況下,太子派出去的欽差被擒,向朝廷索要贖金,一旦山匪拿到贖金后撕-票,斬殺欽差,到時候皇帝怪罪下來,一定是太子擔全責。
不過垚城那邊的人應該沒想到隨欽差一同前去的還有白路迢與一行白府侍衛。
秦修瓚捏緊衣袖,眉頭皺緊了些,腦中思緒運轉。
白路迢見他神色有異,問:「這件事有問題嗎?」
「有。」秦修瓚也不打算瞞他。而後又道:「但這事不需要你管。你現在應該要做的,是帶念念回京都,然後抓緊時間與她成親,不要再讓別的意外發生。」
「這件事情一拖再拖,對你、對念念來說,都不好。」秦修瓚側目看著他:「不是嗎?」
白路迢贊同點頭:「的確。」
秦修瓚道:「我希望你帶念念回京都后,儘快與她完婚。皇帝之前已對念念下過手,肅王府已經護不住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白路迢點頭:「明白。」
秦修瓚眼中是滿意笑意。和白路迢這種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他又道:「你從垚城趕來此處應該也累了,今日在谷中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回京都吧。我會讓追雲去與外面的白家侍衛解釋,請他們先去雨清城中找客棧住下,也讓他們也休息休息,明日午時前你和念念再去找他們會和,如何?」
白路迢想了下:「好。」
秦修瓚笑著伸出手拍了拍白路迢左側手臂,而後往後指向一條小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第一個分叉路口時往右走,走到盡頭,會看見一個開滿了瓊花的院子。念念住在那裡,你過去尋她吧。」
白路迢後退一步,拱手行禮:「是。」
秦修瓚頷首示意:「去吧。」
白路迢轉身離去。
秦修瓚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溫和的笑意收斂了大半回去。他眼底浮現出些許擔憂之意,心中不由再度思索起垚城山匪與京都之事。
看來,京都有人等不及,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太子拽扯下位了。
是二皇子那邊的人算計?還是……皇帝設局?亦或者是別的什麼人?
秦修瓚仰頭望向天。
陽光微微刺眼,即使是站在樹蔭下也難抵那熾熱的光。他抬手遮目,發出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
也是時候該回京都了。
但,不能和念念與白二公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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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路迢按照秦修瓚所言沿路來到那個開滿瓊花的院子。才到院前,便有瓊花的香氣隨著風迎面而來。
花開繁茂燦爛,花香亦是濃烈。
白路迢步行至院前,院中不見梁言念身影,卻在不遠處的瓊花花架下瞧見了兩座墓碑。他有疑惑。
院中怎立碑?
「二公子。」梁言念的聲音響起,將他思緒打斷。
白路迢回過神,朝聲音來源望去。
梁言念在屋內,衣袖挽至手肘,尋常時披散下的長發被她用一根木簪挽起至腦後,鬢間有幾縷髮絲垂落,隨意耷拉著。她額間冒著一層薄薄的汗,手中拿著兩本書,看起來像是在收拾屋子。
她笑得溫和:「二公子,你在看什麼呢?怎麼不過來?」
白路迢朝她走去:「你在做什麼?」
「我收拾東西呢。」梁言念笑答:「這段時間我住在藥王谷,也有些東西要帶回去。舅舅之前送了我禮物,我找外公要來了一些葯,還有之前追雲給我找來打發時間的幾本醫書,我都準備帶回去。」
梁言念將手裡的醫書展示給白路迢看:「你來之前,我一直在看這本人體穴點陣圖解,裡面記錄的穴位和穴位作用都很詳細,不過因為太多了,我暫時還沒記住,準備帶回去繼續看。」
白路迢點了下頭:「挺好。」
「你進來坐,我很快就收拾好了。」梁言念先轉身進屋:「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就是得找個合適的箱子來裝,用包袱不太方便。」
「不著急。」白路迢隨後進屋:「凜王殿下說讓我今晚在谷中休息,明日再出發回京都。」
梁言念身影愣了愣,帶著些驚奇意味轉過身問來,眼神又像是在確定般詢問是否真的如此。
白路迢很肯定的點頭:「我已經答應了。」
梁言念眼裡閃過一絲笑,重新轉過身去,將手裡的書放在桌上:「這樣也挺好的。你本來就是趕路來的藥王谷,休息一晚也正常。」
「再說了,你受傷了,本來就應該好好休息。」梁言念自說自話著:「我覺得父親這個決定很正確,休息一晚再趕路,對你的身體也好。」
沒聽到白路迢回答,梁言念稍疑惑了下,欲轉身看。
一回頭,便看見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身後的白路迢,正低頭望著她。
梁言念下意識往後靠了點,眼睛眨了眨,心中忽緊張:「怎、怎麼了?」
白路迢伸出手將她方才放於桌上的一本醫書拿起:「你不是說過要給我念書聽嗎?我覺得這本就挺好的。」
他將書遞到梁言念跟前。
《本草綱目》。
梁言念抬手將《本草綱目》接住。
白路迢稍微活動了下肩膀:「正好睏了,你一邊念,我一邊聽著睡覺。」
梁言念抿了下唇,話有無奈:「你把我的聲音當催眠音么?」
「是安眠音。」
梁言念嘴角上揚了些。好吧,算你會說話。
白路迢走到床邊坐下,梁言念搬著椅子過去,放在床邊,然後坐下。她翻開《本草綱目》的書頁,先瞧了瞧內容,后問:「你確定你聽這個能睡著?」
「試試就知道了。」白路迢看著梁言念:「可以開始了。」
「好吧。」梁言念清了清嗓子,正準備念。
「叩叩叩——」有人忽敲門。
梁言念到嘴邊的話忽然卡住,然後給咽了回去。
白路迢稍皺了下眉,似是對這忽然響起的敲門聲以及敲門之人有所不悅。
梁言念起身過去,是聽凌秋桉的吩咐來送箭傷傷葯的藥王谷弟子。
藥王谷弟子將手中所端木托盤遞到梁言念身前,又道:「念姑娘,這是谷主讓我送來的。」
「黑色瓶子里裝著的是內服的藥丸,主調內息,一日服用一顆即可。白色圓罐子里裝的是外抹的藥膏,均勻塗抹在傷口處,然後用紗布包紮起來,一日需更換兩次。谷主交代,說睡前更換一次最好,睡覺時身體放鬆休息,沒有外力阻礙,最適合藥力吸收。」
「這邊是用來更換的乾淨紗布,還有一壺飲用的白水。藥丸很苦,可能需要借水才能咽下去。」
梁言念從他手中接過托盤:「知道了,謝謝你送葯來。」
「念姑娘客氣。沒別的事,我便先告退了。」
「好。」
藥王谷弟子朝梁言念拱了拱手,而後轉身離去。
梁言念呼出一口氣,騰出一隻手將房門關住。然後帶著托盤迴到屋內,將其放於桌上。
她拿起黑色瓶子晃了晃,有藥丸碰撞瓶壁的細微聲響。
她轉頭看向仍坐在床上等著她來給自己念書的白路迢,笑了笑:「二公子,念書之前,先吃藥吧。」
「吃藥?」
「你不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要找外公拿葯幫你處理傷口的事了嗎?」梁言念拿起黑瓶白罐朝他擺了擺:「內服和外敷的都送來了。」
「……」
梁言念示意白路迢過來這邊坐。
白路迢抿唇,心下嘆了口氣,還是起身過去,在桌邊坐下。
梁言念拿過杯子倒了杯白水,又將黑色瓶子中的黑色藥丸倒出一顆來,然後通通遞到白路迢面前:「吞下藥丸,然後喝杯水。」
「……」
白路迢無聲照做。
梁言念將白色圓罐打開,裡面是一整罐未動用的白色膏體,顏色半透明,沒有苦澀的味道,反而有種花藥的清香。
梁言念道:「把衣服脫下來。」
白路迢放水杯的動作一頓,半帶疑惑著扭頭看她。
梁言念抬眸望著他:「脫衣服。」
「……」
「外公說睡前抹葯利於藥力吸收,你彆扭扭捏捏的,快點把上衣脫下來,我給你抹葯,然後給你念書,你再好好睡個午覺。」
「……」
白路迢看著梁言念,覺得有點不妥,但梁言念眼神堅定,還帶著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白路迢最後還是聽話。他覺得他要是不動,梁言念可能就要親自上手來給他脫衣服了。
他將上衣脫下。
左肩、左臂與右腰偏上被紗布包紮的位置隨即顯露在梁言念眼前,那便是這次在垚城剿山匪時遇到偷襲留下的傷。三處白色紗布上有不同程度的血跡滲出。
而除去那三處新傷口,更令梁言念震驚的是遍布在他身體上的各種武器留下的傷痕。
即便已經痊癒,不再流血,也不會疼,可疤痕卻是留下了。哪怕只是看著那些已經痊癒的傷疤,也能感其當初所受之痛苦。
梁言念握著藥罐的手不由抖了兩下,眼神亦顫動著,有詫異,也有震驚。
這是一個十八歲少年的身體……
滿目傷痕,觸目驚心。
梁言念嘴唇不由自主顫了下:「你……」
「上藥吧。」白路迢抬頭看向她。
梁言念定了定神,連點頭:「好……好,上藥。」
她走到白路迢身前,先將藥罐放下,伸手將他原本包紮著左肩傷口的白色紗布小心翼翼拆下來。
紗布被取下,血的味道更為直接和濃烈的撲鼻而來。
梁言念下意識屏息,儘可能控制住自己心中情緒,用乾淨的紗布將傷口周圍滲出的血跡擦拭去,又將藥膏輕輕塗抹在傷口上。
她動作很輕很輕,生怕弄疼白路迢。
為他重新包紮左肩時,她瞥見了旁邊一處似是自肩上直砍而下的刀傷,當時砍得大概很深,留下的疤痕也是很厚一塊,猙獰著覆蓋在他肩上。而旁邊一些小的傷痕在其面前顯得尤其微不足道。
梁言念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
之後左臂的傷口也用相同的辦法處理。
她看了下白路迢。他臉色如常,只眨了下眼,像是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疼。
她從他身後要繞去他右邊,低眸時瞥見了他後背上那彎十字交叉的長條傷痕。大概是新傷,重新癒合長肉后的傷痕是粉色的,與剛才那些已與膚色別無二致的疤痕不同。
梁言念抿唇,彎腰去拆他右腰上的紗布時,輕聲詢問:「上次北渝和南燕邊境大戰時,你是不是受傷了?」
白路迢一愣:「怎麼忽然問這個?」
「就是好奇……」梁言念用紗布去擦血跡,又裝作不經意的問:「每次出征,你都會受傷嗎?」
「大概吧。沒有特意去記。」
「疼嗎?」梁言念問的是他在戰場上受傷時。
「不疼。」白路迢以為她問的是她現在給自己抹葯時。
梁言念咬了下唇,塗抹藥膏后,將傷口重新包紮好。
白路迢起身將衣服穿上。
梁言念背對著他悶聲收拾桌上東西。
白路迢莫名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奇怪,正要去看時,梁言念忽然轉過身來,笑道:「好了,現在該給你念書了。你去床上躺著吧,說不定我念著念著你就睡著了。」
白路迢愣了下,點頭:「好。」
白路迢聽話的去床上躺著,梁言念拿著《本草綱目》坐在之前床邊的椅子上。她翻開第一頁,輕緩了口氣。
「水部·露水。釋名在秋露重的時候,早晨去花草間收取。氣味甘、平、無毒。主治用以煎煮潤肺殺蟲的藥劑,或把治療疥癬、蟲癩的散劑調成外敷藥,可以增強療效。」
「白花露:止消渴。百花露:能令皮膚健好。柏葉露、菖蒲露:每天早晨洗眼睛,能增強視力。韭葉露:治白癜風。每天早晨塗患處。」
她嗓音輕悠,一字一句清晰發音,又帶著幾分哄睡的溫柔之意。
「水部·明水。釋名亦稱方諸水。方諸是一種大蚌的名字。月明之夜,捕得方諸,取其殼中貯水,清明純潔,即是方諸水。氣味甘、寒、無毒。」
「主治用以洗眼,可以去霧明目,飲此水,還有安神的作用,亦去小兒煩熱。」
白路迢緩緩閉上眼,耳邊是梁言念柔和的嗓音。他意識漸漸昏沉,半夢半醒間。
梁言念輕輕的念書之音悠悠傳來,像是羽毛般輕拂過耳際。
「水部·冬霜。釋名取霜法:用雞毛掃取,裝入瓶中,密封保存於陰涼處……」
梁言念念完七頁內容。
床上之人呼吸漸漸平穩后,她停止了念書,往白路迢看去時,他氣息已穩,閉眸睡去。
梁言念小心著將書合上,又躡手躡腳將書放在床邊小柜上。她順勢換了個位置,從椅子挪到床邊坐著。
這個場景好像那日在肅王府時,二公子在她房間午睡的畫面。
只不過那時候他有些拘謹,現在他倒是挺自然的。
梁言念臉上露出笑后,又很快戛然而止。她望著白路迢的面容,腦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那些遍佈於他身的傷痕。
那麼多傷痕,應該每次前往邊境都得受傷……
穿著衣裳時,他是京都人人羨慕的白家少帥,手握長-槍,策馬而嘯,意氣風發不可擋。
而脫下那身著裝,衣裳遮掩下的瘡痍,遍布全身的傷痛,哪裡是個十八歲少年應有的?
世人只能看到表象,只會驚羨於他的成就,而看不到他那些成就之後所付出的代價。
梁言念眼神微微閃爍著,不由便又覆上一層水霧。
她擠出笑容,伸出手小心翼翼撫摸上他臉頰。並不光滑,甚至有些粗糙,那是經年跋涉、風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她輕聲喃喃:「這世道,平安也很難,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