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7章 第7章

老婦從酒肆後邊廚房出來,抬頭便見那有兩人坐著的桌子。他們對面而坐,卻都低著頭,沒有喝酒,更沒有開口說話,靜得不像話,沒有半點尋常時候在酒肆喝酒的那些酒客們的喧鬧嘈雜模樣。

老婦稍有疑惑,卻也沒有過去,只做她自己的事。

而那張桌子坐著的兩人,尷尬感愈加強烈,這種時候說什麼都不太合適,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人,就光是那般僵坐著,任憑尷尬在周圍的空氣里竄動。

白路迢心下暗暗深呼吸多次,試圖將複雜的情緒暫時壓下。這會兒靜了下來,他情緒也漸穩了些,腦子裡的酒勁也緩緩消退下去,他才恢復些清醒意識。

這番情形,不在他意料之中。

他當著梁言念的面吐槽了她,尷尬自然是在所難免。他又想起在祠堂時他答應過姐姐白琦「下不為例」,結果喝多了就把這事兒忘了。

白路迢頓時有種想抽自己嘴巴子的衝動。

他小心著抬頭往對面的梁言念看去。方才沒來得及瞧她模樣,眼下看著,倒是不如自己所想那般。

雖穿著一身淺白又素的書童衣裳,長發也隨意用一條白色發繩綁著,沒有一絲多餘的裝扮,十分素雅,本就精緻漂亮的面容哪怕在書童這種男子素裝下也沒有半分褪色,反而有種別樣的美。

他輕眯了下眼,皮膚好白……

她身上所穿白衣裳似乎都不如她皮膚白皙。那樣純粹的膚色,彷彿只需輕輕按一下,便會留下痕迹。

察覺到白路迢看過來的視線,梁言念眨了下眼,抬眸。

白路迢猝不及防對上她目光,一驚,連忙低下頭去,抬手擋住自己的臉。

梁言念眉頭輕揚了些,水靈眸子里浮現出一抹笑意,清澈瞳孔中倒映著一個小小的低下頭不敢直視她的白路迢。

她端起酒杯,將先前倒入杯中尚未飲完的桃花釀慢慢喝下。味道仍是辣的,但似乎,能品到夾雜在辣味之中的絲絲甜意。

又安靜了片刻,老婦收拾完後過來。

她笑道:「兩位客人,你們喝的怎麼樣了?外邊已經天黑了,老婆子準備打烊關門休息了,你們看……」

梁言念往外瞧了眼,天色果然已經暗下來,只有幾盞掛在外頭的燈籠亮著幾道淺淺的燭光。

白路迢扶著桌面起身:「結賬。」

梁言念順勢抬起頭看去,眼神詫異,握著酒杯的手頓住。

好高……

初進酒肆時見他坐姿,便覺得他肯定很高,但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麼高。他得有八尺吧?

不……可能比八尺還多。

真高啊。

梁言念心下感慨后,默默站起身。

白路迢取出錢袋,拿過一錠金子遞給老婦:「她的酒錢一起結了。」

梁言念愣了下,抬頭看他。

「這……」老婦不敢接:「客人,老婆子的店這麼小,找不開這麼大的金子啊。您有沒有稍微小點的碎銀?」

「不用你找。」白路迢將金子塞進老婦手中。

他轉頭瞥了眼梁言念,見她正望著自己,心中忽一緊,匆忙著別開視線。他看向大門所在:「走吧。」

梁言念問:「我能把這壺沒喝完的桃花釀帶走嗎?」

老婦立刻答:「可以的可以的,拿走吧拿走吧。這位客人給的金子夠買好多好多桃花釀了。」

「謝謝。」梁言念將那壺桃花釀拿起抱在懷中。

白路迢抿了下唇,走出酒肆。

梁言念隨後走出。

外邊天色已徹底暗下來,沿街只有幾盞掛在門前的燈籠,燭火微弱,夜間的風稍大些便能輕易將那燭火吹熄。

白路迢背對著梁言念,梁言念站在他身後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心中仍感慨著他的身高。她雖很少離開肅王府,但偶爾出門時也會看看周遭的人,皇宮她也去過數次,卻是頭一回見著這麼高的男子。

宮城禁軍統領蒙捷身形高大,是梁言念此前見過最高的人,但與白路迢相比,好似還是矮了那麼些。

在軍中長大的男子都這麼高大么?

「你要往哪邊走?」白路迢忽然出聲。

梁言念愣了愣,很快回神,答:「左邊。」

然後是一陣沉默。

過了會兒,白路迢說:「我送你。」

梁言念眨眼。

白路迢忙解釋:「這天黑了,路上也沒幾個亮光,你一個……你一個姑娘家這樣走夜路回去,不安全。我、我送你。」

梁言念笑:「好啊,那就麻煩白二公子了。」

「不麻煩。」

白路迢回頭去跟酒肆老婦借了盞燈籠。他提著燈籠走在前頭,梁言念抱著桃花釀跟在他身後。

他步子大,像平常那般走出一段路后,忽意識到什麼,猛然頓住腳步立定於原地。過了會兒,身後的梁言念跟上,他又繼續往前走。

只是這回,他步子小了些,保證他能聽見身後梁言念發出的腳步聲在離他三步左右的位置。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段路,白路迢心中也糾結了挺久,他深吸口氣,像是鼓起勇氣,卻小心著開口:「那什麼……剛才在酒肆里說的話……對不起……我不是說你不好、我只是……」

梁言念輕柔出聲:「沒關係,我可以理解的。」

白路迢一怔,繼而蹙眉詫異:「你可以理解?」

「嗯。」她點了下頭:「今日之前,你想必都不知道我是誰,你昨日才回京都,今日忽然間被陛下賜婚,旨意上又言明下月便要完婚。你不想娶一個你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這種心情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她肩膀輕聳了下:「其實接到賜婚聖旨時,我心中也是抗拒的。只是在陛下聖旨之前,我不敢說出拒絕的話,而你,有膽量拒婚。」

白路迢眼角餘光往後瞥了眼,借著微弱的光,他只能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

梁言念的話,實屬意外。

他還以為……

但很快白路迢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他錯愕:「你知道我拒婚的事?!」

「知道啊。」梁言念笑得坦然:「到酒肆前,我已經在城中閑逛了大半個時辰,家裡人不讓我知道的,我基本上都知道了。」

「……」白路迢心中大驚,臉色頓時不好,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慌亂再次浮現,且比之前更甚。

他提著燈籠的手不由抖了下,眼裡惶恐意顯然。

「我……」白路迢說不出解釋的話,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一時間心裡亂糟糟的,有點不知所措,他只好悶聲又說了句:「對不起。」

這種事情下,道歉的言辭顯得格外蒼白,沒什麼具體的用處。但不能不說。

做錯事了,就得道歉。

梁言念注意到他反應,輕笑一聲:「你不用緊張,我說了沒關係。」

白路迢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兒,提著燈籠的手也隨之用力握緊。

「今天這一天發生的事,比往時候一兩個月還要多,還要亂。但細究下來,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無非就是些流言風語,大多都是別人誇大其詞后編造出來,我心中清楚,也習慣了。所以,不怪你。」

「……」

白路迢頓住腳步,回頭轉身看向她。

梁言念臉上仍是柔和淺笑,仰頭抬眸直視而去,一眼便看進了白路迢的眼底。

白路迢怔了怔,神情略顯緊張,在心下深呼吸起落後,他仍直視著她的眼睛。他道:「此事是我過錯,道歉之言本就應當。若非是我不過腦子便說出拒婚之言,此事便不會鬧成如今這般模樣。」

梁言念眨了下眼。

他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堅定注視著她的眼眸,而後朝她彎下腰拱手行歉禮:「梁三小姐,我為我早些時候關於你之所言,抱歉。」

他此行為不在梁言念意料中,她詫異了下,一手抱住桃花釀,另只手伸出後放於白路迢手下,手背輕抵住他拱手的拳,嘴角勾起笑意:「二公子既已致歉,我豈有不受之理。」

白路迢抬頭看她。

「二公子無心之言,我原諒了。」

白路迢眼裡閃過一絲詫異,嘴角不自覺上揚了些,很快直起身體,又抬手摸了下鼻子。

「咳……」他假意咳嗽一聲:「那個,繼續走吧,快到肅王府了。」

他轉身欲往前。

梁言念忽道:「之前因你與我素未謀面,所以二公子不願娶我,如今你已見到我,心意可改?」

白路迢一頓,又愣住。

梁言念又道:「若二公子實在不願娶,我不勉強,至於退婚一事,我會去陛下面前言明原由,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白路迢錯愕,回頭看向梁言念的眼裡滿是震驚,繼而又有些疑惑。

這種話,他從未想過會這般輕易的從這位看似柔弱嬌小的女子口中說出。她不是說……陛下聖旨賜婚,她不敢拒嗎?

像是看穿白路迢心中所想,梁言念解釋道:「二公子不必這樣看著我,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若是二公子不願娶我之心意未改,我也不必非要遵守陛下的聖旨嫁給你。」

她輕搖了下,似是惋嘆:「我已經為了年幼時那場婚約浪費了十三年時間,不願意再花上個十幾、幾十年去跟一個對這婚事有所不滿的人共度餘生。心中梗著這件事,日後定然各種麻煩,會很累。」

「……」

年幼時的婚約……指的是二皇子那個吧。

白路迢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閃爍,心情複雜且不是滋味。

梁言念又道:「二公子,你不必立刻回答我。此事茲事體大,你可回家后與家人商議,我也如此。兩日後,你再給我回答,如何?」

白路迢看著她,一時無言。

不遠處有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靠近,沒多久便有一隊侍衛跑了過來。

「三小姐!」為首的侍衛大步跑上前,在她身前站定后拱手行禮:「三小姐,屬下終於找到您了,快些跟屬下回府吧,王爺和王妃都要急死了!」

來者是梁婺身邊的侍衛之一,周義。

梁言念望著白路迢,笑意依舊:「兩日後,請二公子給我個準確答覆。」

她朝白路迢行了個女子福身禮:「告辭。」

梁言念隨周義離去。

白路迢提著燈籠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在這夜色下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他低垂眼帘,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退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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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迢迢念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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