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雞精
天色越來越黑,雨卻越下越大。
容卿和黃二扛著謝和躲在大樹下,她早已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緊緊挨著黃二毛茸茸的手臂取暖,這樣下去不行,謝和還在流血。
不知是不是太餓了,她竟聞到了久違的米香,那香氣彷彿是帶著暖意的,可是一扇扇緊閉的柴門無聲的在驅趕著她們。
容卿很能理解他們,一群陌生人突然闖入村子,還是吃肉的,其中一個又滿身血氣,誰敢開門引狼入室?
——「善良是不會有好下場,不要憐憫任何一個妖魔。」
青銅劍中的女子冷冰冰對她說。
容卿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們走吧,去山中。」容卿抱著雙臂抬頭對黃二說:「找個山洞躲藏,在想辦法給謝和找大夫。」
黃二直接點點頭,他都聽小娘娘的,啊不,是親親的。
容卿帶著他剛要走,不遠處的一扇房門推了開。
「喂,小狐狸妖。」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
容卿扭頭看過去,被驚的一頓,忙眨眨眼將驚訝之色掩蓋下去——不遠處倚門站著一位容貌娟麗的婦人,頭上包著紅色頭巾,身上穿著青色布衫裙,裙子下卻是兩隻尖尖大大的雞爪子。
是雞精嗎?
「看你老半天了。」那婦人倚門環臂,打量著她們三人說:「瞧你人身修的這麼俊,怎麼跟那兩個滿身血的吃肉豺舅混在一起?被劫持啦?要不要救你?」
黃二警惕地瞪向她。
「我沒有被劫持。」容卿飛快的想該怎麼稱呼她,小姐?夫人?姑娘?嬸嬸?好像都不好。
最後她禮貌的又補道:「多謝姐姐,他們是我的……兄長,我們兄妹三人遇上了匪賊,我哥哥受了傷,我們一路逃到此地,原想尋個遮雨之地借宿一宿……」
「得了得了,說得我全聽不懂。」那婦人打斷了她,「你們狐狸妖就愛學人族那些酸臭東西來賣弄裝人族。」又說:「嘴倒是挺甜。」
容卿臉發熱,魔域是不是都像謝和、黃二一樣?除了狐狸妖?
黃二看容卿的表情,還以為她生氣了,馬上朝婦人咧嘴發出威脅的低吠聲。
「黃二。」容卿伸手輕輕啪了他一下,他立刻耷拉下嘴巴,可憐巴巴的垂眼看容卿。
婦人瞧著她與那黃二,那麼老大個子的狗妖竟被她教訓的耷拉著耳朵,乖乖聽話。
她在狗妖旁邊顯得更加纖細漂亮,被雨淋得濕透,倒是真可憐。
「小狐狸妖你帶著他們是沒人敢開門的。」婦人好心與她說:「就你一個的話,估計那些老光棍早開門了。」
容卿拉著黃二的手臂,「多謝姐姐提醒,我知道了。」她朝婦人點點頭,拉著黃二要離開。
婦人忽然又叫住了她:「小狐狸妖。」
容卿回過頭,見那婦人對她招了招手。
容卿帶著黃二走過去,停在籬笆院門外,「姐姐還有事嗎?」
婦人笑了,「一口一個姐姐,嘴咋那麼甜。」婦人站直了說:「你那兩個哥哥吃生肉的?」
容卿眼睛一亮,忙說:「他們雖然吃肉,但絕不隨便傷人害命,他們也吃果子,姐姐我可以向你發誓保證。」
「行了行了,我這人就是見不得小姑娘落難。」婦人抬手指了指籬笆門:「自己進來吧,門一推就開。」
容卿喜上眉梢:「太謝謝你了,姐姐。」
她輕輕推開籬笆門帶著黃二和謝和進去,又將門原樣關好,才跟隨那婦人進了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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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點著煤油燈,比從外面看起來大多了,有堂屋和兩間裡屋,耳房是做飯的廚房,收拾得整整齊齊,桌子凳子也擦得鋥亮。
容卿一時竟不好意思亂走動,她和黃二滴著雨水太髒了。
婦人瞧見她拉著大個子的黃二站在進門處,乖乖地不敢挪步,她還在低低跟黃二說:「不許甩水,弄髒了。」
實在是看不出,這斯斯文文的小狐狸妖和那粗笨的狗妖是兄妹。
「進來啊,咱家不講究這個。」婦人過去拉她進來,她的手冰冰涼,一摸就知道凍狠了。
婦人找了自己的衣服給她換上,又找了兩套男人的衣服給黃二和謝和。
容卿拿著衣服,先說:「能不能麻煩姐姐替我哥哥請個大夫?他受了很重的傷,流了很多血。」
婦人看了一眼被放在木床上的男人,好俊俏的一張臉,若非是頭髮里的一對斷耳朵,都要以為這是個男狐狸妖了。
那男人衣衫上全是血,確實傷的不輕。
「這窮村子里哪兒會有大夫啊,村子里病了傷了要麼自己挺著,要麼上仙門山去仙門派找師父們治。」婦人邊說邊伸手去扒拉謝和的衣服。
黃二瞬間要去阻攔,被容卿攔了住。
婦人扒開謝和的衣服看了看他的傷口,「這麼老深啊。」
衣衫下全是血,肉都翻上來了。
容卿不敢看的撇開眼,「那、那我要怎麼去仙門山請師父來治傷?」
「仙門山離這兒幾百里地,等你請來你哥說不準屍體都涼了。」婦人看她一眼,吃肉的還怕見血?
婦人讓她們先去換衣服,她先替謝和止血。
容卿點了點頭,她去另一間裡屋換上了婦人的衣服,有些大,但總算是暖和了,系了好久|||衣||帶才勉強穿好。
等她出來后,黃二光著上半身蹲在床邊直勾勾的盯著那婦人,像是怕婦人將他的魔尊大人吃了一般。
容卿過去,黃二才肯去穿衣服。
容卿站在床邊看著婦人已替謝和清理好傷口,又抓了一大把搗碎的綠色草藥敷在了傷口上。
深可見骨的傷口,容卿看著都痛,可謝和一動沒動,像是死了一般。
婦人手腳麻利地扶著謝和,將傷口用乾淨的粗布一圈圈纏裹上,緊緊綁著,「這是土方子,先給你哥把血止了,如果他明個兒沒發燒那就死不了,肉嘛,時間久了就會長好。」
「那要是發燒了呢?」容卿忙問。
婦人放下謝和,邊洗手邊對她笑著說:「我好人做到底,幫你把你哥埋了。」
容卿站在床邊,手腳發冷,謝和……謝和不會就這樣死了吧?她還沒有與他雙|修,他不能死了。
婦人見她小臉被嚇得煞白,又好笑又可憐,不再逗她說:「若是發燒,你就上仙門山請師父,瞧你嚇得,臉上沒一丁點血色了。」
黃二穿好衣服過來,歪頭看容卿的臉,伸出狗爪子蹭了蹭她的臉:「魔……大哥沒事,大哥厲害,能好。」
他倒是記得她的囑咐,不要再叫謝和魔尊大人,改口叫大哥。
容卿點點頭,他可是未來的魔尊,怎麼會就這樣死了?
若是明天真不好,她就和黃二去仙門山請師父。
她坐在床邊看黃二粗手笨腳地替謝和穿上上衣,謝和蒼白的胸口有許多被抓出來的傷口。
是他發病心痛時自己抓出來的嗎?
——他被詛咒每日飽受剜心泣血之痛,除非殺盡殊蒼雲子嗣,奸||淫||殊蒼雲王妻才可破解。
什麼人對他下了這麼惡毒的詛咒?
容卿出神地望著謝和,不知謝和是不是被黃二弄痛了,突然顫抖著呻|||吟了一聲什麼。
窗外大雨淋漓,她聽清了謝和呻|||吟著叫了一聲:「娘……」
他是夢見他的母親了嗎?
煤油燈閃爍著跳動,黃二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聞到了什麼,順著那味兒聞過去。
容卿也聞到了,是米香,還夾雜著芝麻的油香味。
「過來喝碗熱粥去去寒氣,別明天你們全發燒了。」婦人在堂屋裡叫她們。
黃二立刻跳下了床,奔去了堂屋,又回頭看容卿,不知道自己該去不該去的樣子。
貪吃的憨狗。
容卿也起身跟他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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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桌子上擺著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粥,還有一疊小鹹菜和煮好的紅薯。
婦人用圍裙擦著手讓她們坐下吃。
等容卿坐在桌子邊,用勺子喝了第一口后,竟是想哭。
居然真是粥,煮的軟爛的白米粥,裡面還加了青菜、薑絲和一點點芝麻油。
熱氣騰騰的喝一口,全身都被暖和的展開了。
從前她生病時,青娘總會親手煮一碗爛爛的粥,和她說喝完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容卿眼眶被熏的發紅,她做夢也沒想過,能在魔域里喝到熱乎乎的粥……
「怎麼還哭上了?」一旁坐著的婦人驚訝的瞅著她。
呼呼喝粥的黃二停了嘴,忙去看她:「你哭啦?你哭啦嗎?」
「沒有。」容卿忙撇開頭,小聲的找理由說:「我、我只是沒想到這裡還有粥喝。」她以為魔域全是像謝和他們那樣,要麼修道辟穀,要麼吃生肉果子。
婦人哈哈哈笑起來,「瞧你可憐的,你那兩個哥哥都不給你粥喝?以後別跟他們,留下來跟著我,天天喝粥。」
黃二不明白的歪頭看容卿,這東西雖然好喝,但是哪有肉好吃啊,人族小娘娘竟然香哭了!
用過粥,容卿出了一身的汗,婦人給她燒了一桶水,讓她熱乎乎洗了個澡,竟還有皂角給她洗髮!
容卿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擊的又想掉眼淚,不知該怎麼感謝婦人才好。
婦人替她擦乾頭髮說:「叫我雪娘就好,我救你啊可不圖什麼,就是看不得女子受難,瞧見你一家家問,站在雨里可憐巴巴。」她笑了笑:「我男人也是豺舅。」
是嗎?
容卿扭頭看向她,她摘了頭巾一頭烏髮如雲,雪娘有丈夫?可為何沒有見到?
是了,雪娘給黃二的衣服是男人的。
容卿沒有多問,怕會問到旁人的傷心事,只是輕聲說:「謝謝。」
「去睡吧。」雪娘拍了拍她的臉:「捂好被子發發汗。」
容卿點了點頭,回到了謝和睡著的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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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兩間裡屋,雪娘睡一間,她就只好和謝和、黃二一間,因為……雪娘真當他們是兄妹,她們魔域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
裡屋里沒點燈。
容卿挑簾進去,看見只能容納兩個人的木床上睡著直挺挺的謝和,和盤縮著在他腳邊的黃二。
她實在不好意思擠進去睡。
黃二睡的死死,呼嚕震天響。
容卿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乾脆拉了一張椅子過來,靠在椅子里,裹緊被子就那麼湊合休息。
臨睡前還特意摸了摸謝和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燙,才去睡。
她裹著被子縮在椅子里,閉眼在想:雪娘也是妖魔,可是她那樣好,黃二也很好,謝和……有點可怕……
窗外雨聲淅瀝,被子上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
容卿睏倦的漸漸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將她從椅子里輕輕抱了起來。
似乎有人很輕很輕的問她:「為什麼不跑?」
她睡進了一個懷裡,暖烘烘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