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田氏眼睛發亮,一拍大腿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還是你聰明,哎呦好弟弟,要是沒你,姐姐可怎麼辦啊。」
謝景明不置可否,見田氏開始盤算合適的人家了,一時無話,便慢慢踱到廊下透透氣。
仲春的風懶洋洋地走過院子,不知名的花香瀰漫開來,空氣里似乎醞釀出一種不可捉摸的醉意。
綠煙在楊柳枝頭蕩漾,碎花如雨般飄落,一個女子從雋妙無比的春景中走來,滿院的春光都隨著她流溢並閃動了。
有那麼一瞬間,謝景明放輕了呼吸。
「你是……顧娘子?」
顧春和怎麼也想不到有外男在,一抹緋紅倏地從皙白的臉頰透出來,悄悄暈紅了眼梢。她想趕緊避出去,又怕人家笑話她不懂禮數。又窘又羞,舌頭就像打了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怎麼不說話?」謝景明下了台階,小姑娘低著頭,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一截脖頸。
細長,柔軟,象牙一般光潔,弧線優美,是恰到好處的柔順和嬌怯。
「抬起頭。」
久居上位,說話自然帶了一股威壓,聽得顧春和渾身肌膚都收緊了,頭反而低得更深,不過總算是開了口,「不知有客在,實在對不住,驚擾您了。」
謝景明笑了聲,「前幾天還叫我舅舅,今天就裝不認識?」
誒,舅舅?
顧春和下意識抬起頭,面前的男子和田氏有幾分相似,但五官更為凌厲,偏臉部線條流暢精緻,襯得他整個人的攻擊性沒那麼強了。
尤其他笑起來,明亮又柔和,讓顧春和忍不住想,攝政王應該是個溫和的人,初見時的深沉孤傲,全是她的錯覺。
他稍稍偏頭,似是在等著她說話。
顧春和抿抿嘴角,屈膝道了聲萬福,「舅舅好。」
非是她上趕著攀親戚,謝景明都自稱「舅舅」了,她可不敢喊別的。舅舅容不得一點不同的聲音——大姑娘的告誡還在耳邊呢。
謝景明掃她一眼,「你好像很怕我?」
顧春和不敢說怕,也不敢說不怕,猶豫了會兒,模稜兩可道:「舅舅英明神武,我們都很欽佩的。」
謝景明輕輕嗤笑一聲,「假話。」
顧春和的臉燒得更厲害了,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總覺得無所遁形,好像心裡想什麼他都知道。
其實不單是她,很少有人能矇混過攝政王的那雙利眼。他長於深宮,那地方全是人精,耍心機鬥心眼各種全掛子把戲,他早看膩了。
「怕……怕的。」顧春和小聲說,又飛快補充道,「不過,好像現在也沒那麼怕了。」
或許是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她笑了下,玫瑰色的紅暈從她的脖子,慢慢擴散衣領處的那一小片肌膚。
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
謝景明的眉梢挑起一絲笑意,「給夫人請安?」
顧春和點點頭,十分乖巧的樣子。
謝景明又看她一眼,那眼神有點奇怪,似乎在看一條剛剛離水的魚,但只有那麼一瞬,還沒等顧春和看清就消失了。
他側過身,把路讓開。
顧春和忙道了謝,腳步輕快地從他身旁經過。
謝景明忍不住回頭看她的背影,薑黃色衫子,月白的裙,頭上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蘭花。如此簡樸的打扮,硬叫人挪不開眼。
微風暖暖的,像棉絮一樣在他的臉上拂過,吹得他的心也起了波紋。
二門外,許清正在和幾個男僕擲色子,看見他出來,忙扔下色子屁顛屁顛上前,「郎主,裡頭沒留飯?」
「留了,推了。」謝景明不緊不慢走著,忽停在一片桃花旁,「汪龍溪誠不欺我也。」
啥?啥啥啥?許清眨巴眨巴眼,汪龍溪是誰?為什麼郎主盯著桃花笑?難道和國公夫人相談甚歡?
許清看看天,不對啊,太陽沒從西面出來!
突然脖子涼颼颼的,他家郎主似笑非笑瞅著他,「我臉上刻花了?」
許清一激靈,「沒沒沒,今天天氣真好,郎主心情看起來不錯,嘿嘿,嘿嘿。」
謝景明卻一怔,「有嗎?」
許清用力點點頭,翻出一面手掌大的小鏡子,生怕謝景明不相信似的舉到他面前。
謝景明瞥一眼,已恢復成平日的樣子,神情平和,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看起來很舒服,卻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他慢悠悠地說:「回去把馬刷了,所有的。」
許清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大丫鬟桂枝讓顧春和在外間等著,「夫人有事,等忙完了我再進去通稟。舅老爺在呢,你就這樣冒冒失失闖進來,回頭夫人又要說你的不是。」
顧春和細聲細語地解釋:「問過門上的婆子,說沒有外人在,我才進來的。」
不是那婆子躲懶兒,就是故意捉弄她,空掛著一個表姑娘的頭銜,地位連她這個丫鬟都不如。
桂枝暗嘆一聲,「我去裡面看看。」
稍停片刻,她掀開門帘,沖顧春和招招手。
顧春和把碎發抿到耳後,整整衣服,把事先想好的話又在腦子裡過了幾遍,方挑簾進去。
田氏歪在塌上,手裡捧著一盅香飲子,拿著小銀勺慢慢攪著,眼皮也沒抬一下,也沒讓她落座。
顧春和硬著頭皮把話說了。
田氏還是沒說話,只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那目光含著濃濃的審視,刺得顧春和猶如針扎,冷汗順著臉頰無聲流下來,比受了酷刑更難熬。
良久,田氏才出聲,「我沒記錯的話,你十六了吧,轉眼都一年了,你爹還沒消息?」
顧春和抿了抿嘴角,輕輕搖搖頭。
田氏把琉璃盅往小几上重重一放,「這爹當的,把孩子往國公府一扔,任事不管,也忒不上心了。」
顧春和忙道:「左右不過這幾個月,我爹肯定會來接我的,他說話一向算數。」
田氏壓根兒不信,「我沒想趕你走,安心住著。按說花會你該露面,不為別的,就為老夫人待你的心,也不該讓她失望。不過你都求上門了,我也不好硬逼著你去。」
顧春和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多謝夫人,那天我就待在院子里,哪兒也不去。」
田氏笑笑,大家公子有幾個房裡人不算稀奇,奈何這丫頭長得太好,玉哥兒耳根子又軟,把她放玉哥兒院子里只會攪得后宅不寧。
還是禍害別人家去吧!
「舅老爺送了我幾匹上用的料子,顏色太鮮嫩我壓不住,你來得巧,賞你了。」田氏吩咐桂枝,「去把那匹金紅色的找出來,給表姑娘帶上。」
顧春和暗暗驚奇,等她抱著料子從田氏院子里出來的時候,腦子還有點暈暈乎乎的。
今兒是怎麼了,田氏竟然賞她東西,還是最好的細花羅。顧春和猜不透她的用意,但深知低調行事絕不會錯,一回去就把料子壓在箱底,等閑不去動。
日頭西墜,蔡伯玉正慶幸沒碰上舅舅,然而嘴角的笑還沒發展到最大,就被一道晴天霹靂砸懵了。
「挪到外院?」他兩眼發直,「怎麼會?母親怎麼捨得把我挪出去?」
蔡嫻芷勸道:「祖母親口吩咐的,母親不願意也沒辦法,祖母幫你擋了去軍營的事,你可不許鬧,省得老人家傷心。」
蔡伯玉垂頭喪氣,「都怪舅舅,要是他不回來,哪有這麼多麻煩事?我一旦出去,想再見顧妹妹就難了。」
蔡嫻芷眉頭微蹙,「快別說這話,母親知道了又要難為她,話說回來,要是你能撐起門戶,想娶誰不行?你看舅舅,十三歲上戰場,二十四歲封攝政王,你是他的親外甥,怎麼一點兒沒學到?」
「左一個舅舅,右一個舅舅,你們煩不煩!」蔡伯玉又羞又惱,「你也是,母親也是,凡事都拿我和他比,對對對,我不如他,我一輩子拍馬也追不上他,你們滿意了沒有?」
被弟弟如此奚落,蔡嫻芷騰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勉強笑了下,起身走了。
「你也真是的,沖大姑娘發什麼脾氣。」他的貼身丫鬟翠苒挑簾進來,「我看挪出去也好,省得你見天的顛三倒四,魂兒都丟了。」
「你……」蔡伯玉指著她,卻不捨得罵,轉身撲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團,嗚嗚咽咽的,竟是哭了。
翠苒輕哼一聲,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推推他,「傻子,別哭了,我有主意。」
蔡伯玉頓時來了精神,「好妹妹,快說!」
「你別管,總之讓你如意就是了。」翠苒親昵地戳他一指頭,似幽怨,似撒嬌,「等新媳婦過門,別忘了我的好。」